中午,几辆黑色轿车从封家老宅出发,平稳地开出了涿然市中心,开到了郊区,沿着蜿蜒盘旋曲折的山路一路向上,到了一栋独栋别墅前。阳光下,铁栅门的尖顶似乎镀着金,熠熠生辉。
安保人员刚想做登记,车窗摇了下来,他一见里面的人,马上做了个手势,示意放行。
正是封家两兄弟。
“我告诉他们要温柔点。”封云鹤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下来,垂着目光,慢慢摩挲手上的戒指,不知道在想什么。封云恒也只是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车子缓缓停下,两人却都没有下车,他们后面的车紧随而至,也降低了速度,却擦肩而过般从一旁驶离,向着另一个方向。
“如果傅落跟实验室没关系的话,”封云恒叫住要拉开车门的弟弟,见对方在明显一顿之后,毫不在意地看了过来,“你会后悔吗?”
“不会。”
车门应声关上。
两人穿过庭院,踏上双层台阶,每层台阶上,都摆放着一只满是鲜花的日本瓷器,即便春寒料峭,花也迎风摇曳着。
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架巴西香木钢琴,穿着优雅考究的女人正弹着它,从琴键上流淌出来的音符盘旋着、飞舞着,飘进来客的耳朵里。
两人一进门即吸引了大部分的目光,贵气多金的公子哥不论在哪个时代都能引起热议。
封云鹤随意地拿了一个绣银丝的蓝缎软垫放在一边,懒散地往那一靠,一身慵懒被表现了个淋漓尽致。封云恒身着正装,冲各位相识的人微微一笑。
主办方忙不迭地松了口气,敲了敲话筒。人到齐了,拍卖会也开始了。
主持人一通开场说得激昂万分,辞藻华丽,对封氏科技的鼎力支持表示感谢,最后不怕死的邀请封氏科技的掌权者讲几句。
封云恒十分自然地上前接过话筒,他年纪轻轻,英俊潇洒,一身西装剪裁得体,举手投足都优雅至极,讲话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听着让人心旷神怡,在闪光灯下,这个人像是汇聚了光。
“自由市场淘汰了很多弱者,但只要你有斗志,弱者亦可以变强者。”
他以这句话作为结尾,赢得一片掌声,拍卖会的热度迅速进入高潮,楼上的隔间中,一声轻轻的嗤笑被淹没在雷鸣般的掌声之间,无人听见。
发言结束后,他在来宾名单上大大方方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字如其人,大气十足。
与他的字相比,旁边两个秀气的签名显得像是匍匐在“封云恒”三个字的脚底似的。
有记者眼睛一亮,小跑过去,话筒一递。
“封总,请问这支钢笔对您而言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封云恒一顿,慢慢合上盖。
“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什么样的人呢?有什么故事呢?可以给我们讲讲吗?”
小记者可能经验不足,这种场合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让拍卖会继续下去,而不是抓着另一个话题抢拍卖会的风头。
有眼色的人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小记者“请”了下去,主持人也适时地开了口:“我想诸位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展物了,现在展示的就是我们的第一件拍品……”
楼上,一个男人近乎以温柔的语气缓缓说道:“弱者不是不想抬头仰望星空,只是在底层挣扎的人,每天都是为了下一餐或是下一个落脚处而烦恼。上层人物么……才不会考虑下面时运不济的芸芸众生呢,你说对吗?燕回秋?”
“燕子!”
一个人影突然蹿了进来,他本来是张开双臂向着燕回秋跑来的,像只快活的小鸟,扑腾着要奔向好久不见的朋友,但一见到燕回秋,却不由自主地收起胳臂,停下了脚步,最后只伸出一只手去。
燕回秋只在那只手上轻轻地握了一下。
“十九。”
他冲着陆父欠了欠身,微微一笑,勾起嘴角的时候,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
“其实您儿子很懂画,所以陆叔叔,请恕我冒昧,把他叫来了。”
“不不不,可别,我不懂,从上了医学院以后,我爸才懒得搭理我,我也懒得搭理他,我是冲着你来的,死燕子,回来了居然都不告诉我一声。”
陆十九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冲着燕回秋的肩膀就是不轻不重的一拳,下面的拍卖会进行到哪里了,估计只有陆父在认真地看,身边两个人一问一答,就像有说不完的话。
“十九,安静。”
像是忍无可忍,陆老爷子终于老虎发威,陆十九眼珠一转,刚要开口叛逆两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楼下一副画作所吸引——
那是在点缀着星星点点光亮的深蓝色夜空下,一个身着白色薄衫的少年。
他五官端正,一身清淡文雅的气质,干净得像误入凡尘俗世了似的。那少年只是略一偏头,碎发柔软,几缕柔顺又光滑的发丝轻轻地落到眼角旁,好像下一秒就要浅浅地笑起来,冲身后的人说上一句什么话。
冷暖渐变色彩之间流淌着无穷的想念,淋漓尽致的笔触下,是栩栩如生的细节,浓烈爱意宣之于笔,跃然纸上。
为他,为它。
一副画作即便没有声音,没有语言,却有了灵魂。
有人说,看油画的时候,退到更远的距离,才能看明白。离得很近,黑和白是什么意思都分不清。退得远点,就能明白黑是为了衬托白,再远点,才能知道整幅画的意思。
楼下安静了几秒后,全场哗然。
“这……这不是封总吗!?”
“不太像,又有点像。”
“不不,这肯定是封家那两位其中的一个”
燕回秋恍惚了一下,他慢慢站直了身体,像是有话要脱口而出似的,然而,有什么限制住了情感的表达,情绪的释放。
没有油画、雕塑、音乐、诗歌以及各种自然美所引起的情感,人生乐趣会失掉一半。
他现在好像有点懂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看油画的时候,退到更远的距离,才能看明白。离得很近,黑和白是什么意思都分不清。退得远点,就能明白黑是为了衬托白,再远点,才能知道整幅画的意思。
——柳传志
没有油画、雕塑、音乐、诗歌以及各种自然美所引起的情感,人生乐趣会失掉一半。
——斯宾塞
☆、只有夜莺,没有蔷薇
主持人双手下压,白色的手套熨帖地勾勒出他的指尖,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巴西香木钢琴流淌出轻柔、深情的纯乐,慢慢地笼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笔名为‘夜莺’的艺术家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劫——一个男人,一个他求不得,放不下的男人。他爱他达到了一个男人爱另一个男人的极限,为他疯魔,为他痴狂,两人迅速坠入爱河,无上幸福让人晕眩,让人迷失方向。”
钢琴声逐渐变得轻松、愉悦,仿佛有着清澈的颗粒感,节奏上的欢快、跳跃,好像能让人感觉到初遇爱人之时的幸福与甜蜜。然而,琴声骤然间急促、低沉起来,仿佛蠢蠢欲动将要咆哮的深海。
主持人的语速快了起来,预兆着一场即将来临的狂风骤雨。
“但不幸的是,这种飞蛾扑火孤注一掷的情感却败给现实。或许是背德的感情不容存在,或许是所爱非人,他的爱人最终迎娶了另一位女士。夜莺一个人回到他们共同生活了七年的住所,在那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等这幅画作完的时候,人也油尽灯枯。夜莺在爱人与旁人举办婚礼的那一天,跳海自杀了。”
一阵急促的音符滑过,在那一瞬间,好像能看见波涛汹涌的大海猛烈拍击着礁石,激荡起冲天的浪花飞沫,崖岸上又一个清瘦的身影,久久站立在那里,像是等了很久,很久,也不见那人来,终于,在一阵划破天地骤然撕裂夜空的闪电后,那个身影张开双臂,像是想要拥抱天空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被海浪无情地吞没。
琴声缓了下去,夹杂着浓重的悲哀,低回委婉。
月光下的岩石就像漂白的骨头,山崖之上,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奔了出来。
就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绝望又哀恸的情感潮水般四溢开去,丝丝凄凉漫上心头。
有人忍不住小声啜泣了一下,燕回秋仿佛突然惊醒,一时间,海浪消失了,山崖不见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面容自始至终都隐在红色帷幔窗帘下的阴影中,那片刻恍惚带来的迷茫表情也只是一闪而过,快得叫人反应不过来。
良久,他才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极轻极浅,被淹没在楼下一片竞价声中。
“扯淡。”
“扯什么淡,讲的多好啊,煽动气氛的效果不错。”
燕回秋瞥了眼从一旁冒出来毛绒绒脑袋的陆十九,不顾他的反抗,一把将人往远推了些,四平八稳不动如山地赏了他俩字:“话多。”
说罢,又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在陆父授意下要举牌加价的礼仪小姐,回头说道:“陆叔叔,我也算‘夜莺’的熟人,凭我对他的了解……”他顿了顿,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斟酌着用词:“他不会让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这张画,多半是打发时间随手画的,没什么价值。”
然而,楼下的竞价让现场一时间热闹了起来,就在价格越升越高之际,主持人却突然宣布该画已被2382号拍下,价格是在场诸位最高竞价者的三倍。
一时间,众人都摸不清头脑,暗自揣测2382号是谁。
燕回秋的目光在大厅里扫了一圈,扫过墙边架着、挂着的各种花式剑、重剑,扫过各种各样的植物标本,扫过波西米亚的绸缎织物,扫过大厅中央那架巴西香木钢琴旁边坐着的女人。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疑虑逐渐漫上心头。借口去洗手间的功夫,直接从暗梯下了楼,下楼的时候本想顺手给顾长泽发条消息——
傅落可能出事了。
然而消息还没发出去,他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手机当啷一下掉在地上。
这人浑身酒气,不知道从哪喝高了一直瘫在暗梯的拐角处,现在醒过来脑子仍然不清醒,居然一把就抓住了燕回秋。
“你是傅落吧!你是吧!我见过你!嗝,十八线男明星为求上位被男人包养,这是……嗝,是我的名片,你帮我引荐引荐,引荐给封氏科技,我看你挺吃得开的啊。”大肚子男人醉眼朦胧,递过来一张卡片,吐出的一口酒气直接喷到了人脸上,浓烈到令人想口吐芬芳。
燕回秋略微眯眼,他不想多跟这个人有什么牵扯,于是耐着性子说道:“不好意思先生,你认错人了。”
他刚要捡起地上的手机,就被男人一把夺了去,正好这时手机震动,被男人一把给接了。
对面传来几个字——
“燕医生,您说的实验……”
“哎呦,”醉汉好像这才清醒了些,忙将手机挂断还了回去,瞪着眼睛又看了两秒,才咧开嘴,露出了嘴里的一颗大金牙。
“认错了,原来是年轻有为的医生啊!正好,嗝——正、正、正好我最近感觉头痛,你能帮我看看吗?”
他廉价礼服上沾着星星点点白色的污渍,死皮赖脸程度之深堪比马里亚纳海沟,大有一副你不跟我熟络熟络我就不放你走的架势。
“对不起先生。”燕回秋把被他抓住的衣服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动不动就要给人‘看看’着实让人苦恼,好像人们见到作为医生的人,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我最近哪里哪里不舒服,你帮我看看’,而不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他双手环胸,食指有意无意地在手肘处敲打,每一下都耐人寻味,每一下都显得有些不耐烦。
燕回秋这句话给足了面子,大肚子男人还要再说什么,视线一转,突然像是被卡了脖子的野鸡,讷讷地离开了。
燕回秋低下头,想把那条未发的消息发出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温润柔和,不疾不徐,说得极为正式,像是准备了很久的一场发言稿,却在临到尽头时突然撤了稿子,换了个开头,带上说不出的紧张,又都被沉沉的压在声线下面,不仔细听就听不出来。
就好像,就好像他一直在准备这场见面。
燕回秋只感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又想不出来在哪里听过,他一转身——
身后的年轻人棱角硬朗,五官温和周正,一头黑发浓密润泽,被光一打,是一抹黑绸缎罩在雪上。
他脸白得近乎无血色,像是常年生活在阴天下的城市里,缺少阳光照射,却有一种近乎北欧贵族的美。带着读书人的优雅气质,带着刚踏出象牙塔没多久的纯净,带着满身的书香贵气,不用太多赘饰,就足以叫人自惭形秽。
是山间积雪消融后,在阳光下潺潺流动的溪。
他的衣着服饰也极其自然,蓝色上装,白背心,翻花领结打得简单又不受拘束,黑长裤,漆皮靴,穿着上明明没有过多修饰,却格外赏心悦目。
他向下走了一阶台阶,走得极为庄重优雅,手里那根镶着金色球饰的白藤手杖轻轻扣在地上,西方世界悠长的绅士风度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融合到了他的骨与血里。
燕回秋迟钝又麻木的心脏久违的感到一丝悸动,那然而丝悸动在心里还未化成涟漪,就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化成了泡影。
他只是略一点头,这才说道:“好久不见,迟醉。”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小可爱们~牛年冲冲冲哦~
这章写的非常顺溜,舒爽~
☆、伊夫堡
这个名字一出口,就见年轻人那双原本安静的、带着期待的褐色眼珠里,骤然荡漾出来亮晶晶的光彩,他垂下目光,微微笑了一下,谦和温驯,开口轻声唤道:“夜莺。”
16/32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