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出了车祸,没救了,他不会再做任何徒劳无谓的尝试。
他不会再体验风月,感受光阴与温暖,他只是个会伪装的机器,有着自己的目的。
这就是现在的燕回秋。
“光刻胶的事,我解决。”
“成交。”
结束了与这些人的会面,燕回秋将自己裹在一件宽大的棕灰色披风里,披风的一角下摆甩在左肩上,遮住了脸的下半部,那顶黑色阔边软呢帽盖住了上半张脸。黑色长裤束在一双擦得很亮的靴子里。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与人擦肩而过时,鼻尖隐隐约约嗅到了一缕淡淡的无花果香。
他脚步一顿,一回头——
那人一头栗色短发,微微带着卷,浅蓝色西装勾勒出窄窄的腰线。
他的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像是心有灵犀般转过身——
那是一个好看又干净的侧颜,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在阳光下一闪,露出了镜片后的一双桃花眼。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斯文俊秀,那双琥珀色的眼珠简简单单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就足以勾人心弦。
燕回秋觉得他莫名地熟悉,又想不起来哪熟悉,目光顺着对方优雅的脖颈下滑,看见他白色衬衫驳领处插着菱形领针,小巧又精致。深蓝色马甲和浅蓝色西装的搭配,像极了广告里走出来的男模。
燕回秋动了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善意的笑。
对方也回以一个笑,转身走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打乱了他刚冒出来的一点头绪。
“陆叔叔。”
“小秋啊,说好了陪我去拍卖会的,还记得吗?”
燕回秋的目光从蓝色西装身上挪开,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有人叫了一声“江医生”。
“当然记得,下午我去接您。”
封云恒看着电脑上宋祁发过来的监控录像,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没有找到想找的那个人,只能选择放弃。
喜悲交替,情绪大起大落,纵然他掩盖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扛不住身体上涌上来的疲倦。
飙升的体温和眩晕的头脑让他无法处理公司里纷乱复杂的事项,在几个通宵之后,封云恒拒绝了上前扶他的傅落,没搭理宋祁的电话轰炸,看了眼吃药后入睡的封云鹤,这才把自己锁进了卧室,一脸憔悴地瘫在了床上。
桌边的水杯空了,屋里很暗,只有一盏夜灯发出温暖的光,照不到地上隐隐的浅蓝色粉末。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在庆祝什么样的节日,厚重的窗帘后面是灿烂焰火,夜空被点缀得五彩斑斓。
在一明一暗的光线里,他半睁着眼睛,好像疲惫至极也不舍得闭眼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子里用他所有的思念做出来的全息投影。
投影之人的目光脉脉含情,充满诗意,笑容里荡漾着春意,好像活了过来。
封云恒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感觉有些烫手,他只觉意识也变得浑浊了起来。
大脑依旧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但身躯仿佛在逐渐变得轻盈,感官异常敏锐。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的视野越扩越大,仿佛看见了星星在夜空中闪烁,伴着冉冉而起的孔明灯。耳边是粼粼波光下潮汐的声音。
那些悔不当初的过往,一件一件如有实质般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他好像在无穷无尽的时光中不断寻找着燕回秋,找也找不到,见也见不到,梦……也梦不到。
那具尸体的模样牢牢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份尸检证明仿若死神的镰刀。
倏尔,空灵,幽静的歌声响起,海上女妖在吟唱一般,让人从灵魂深处开始颤栗,忍不住地想要哭泣。
他在那样美妙的旋律中倒了下去,准确的说,是他觉得自己倒了下去……
封云恒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睡着了,只觉得浑身酸软,难受得要命。
那盏古色古香,光线柔和的夜灯尽职尽责地看护着他。
全息投影上,还是那个人。
他的意识昏昏沉沉,恍惚中好像看见那人走了下来,一身白衣,衬衫没系扣子,闲闲散散半遮半掩地露出大片春色,脚踝露在外面,脚趾圆润美好,让人忍不住想去亲吻。
那人走进了,走到了灯光范围之内。
他蹲下了身。
是燕回秋。
一个完全不同的燕回秋。
他的脖颈裸露在外,长发披散下来,像波浪般飘逸,妖媚又矜持。封云恒就听他轻轻叹了口气,紧跟着,什么理智都没了。
轰然间炸开的想念席卷而至,狂风骤雨般想要向着燕回秋砸去,却又被他生生忍住,忍成了无声的绝望。
他死死盯着那个人,想哭,想笑。
“燕哥,我想你了。”
他所看见的燕回秋,正用专注而炽热的目光看着他,犹如拥抱一般叫人透不过气,又像亲吻一样,将他的全部心神都给俘虏了过去。
更强烈的疲倦铺天盖地地涌来,迟钝又麻木的神经难以维持最后的清醒,沉重的眼皮不住地向下合拢,他用尽全力向周围看了最后一眼,全息投影还在那里。
紧跟着,眼睛对这个世界关上了窗户,感官尽数开启。
无穷无尽的肉/欲快感和绵延不绝的爱情彻底将他淹没。
他好像碰见了柔软的嘴唇,温柔的胸膛。
脑海的某个角落里,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幻像。可依旧在痛苦的爱情中沉沦,又在折磨人的肉/欲中挣扎。
越是抗拒,就陷得越深。
在经过一番得用灵魂去搏斗的斗争之后,他终于自暴自弃,听之任之。
这场海市蜃楼、镜花水月般的梦境,彻彻底底征服了他所有的一切。
燕回秋,我想你了。
傅落抬手从衣架上拿下来一顶帽子,对着镜子端详片刻,这才嘴角一勾,目光挪到了床上,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眼里还带着点水汽。
“再不起床,拍卖会要迟到了。”
床上的人咕哝了一句什么,接着翻了个身,有些不情不愿地坐起了身。被子滑落,露出下面健硕的胸肌,他手一伸,从一旁捞过来丝质睡衣,散散地披在身上。
“我们得快点。”
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回应,傅落挑衣服的手指一顿,一转身——
后脖颈上传来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只是那么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埋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里。
傅落开了口,声音瓮声瓮气的:“云鹤啊。”
更用力了。
“你这么箍着我,咱们就真的迟到了。”
“你最好别动。”封云鹤近乎平静地吩咐了一声。
傅落原本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顿时闭上了嘴,因为那五个字里没有以往的一点柔情。
空气像浸湿的海绵,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隔着胸膛,傅落听见了对方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一声,完全没有激情过后的余韵。
封云鹤渐渐松了力道,手却顺着傅落的胳膊慢慢滑了下去,最后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越来越大,像是想直接捏断。
他另一只手挑起傅落的下巴,嘴角不怀好意地勾起。
“我这种人从来没有白干的事,如果给人东西……都是要索取回报的。”
这句话像是一条蛇,冷冰冰黏腻腻地从人后背上爬了上来。
“所以……”他突然凑得近了,在傅落耳边轻轻地说:“你最好告诉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尽管他说话时,听着还是像以前那种拖长调子的口吻,甚至还带着懒散的语气,但却蕴含着弦外之音。
那是一种急欲向外喷涌的暴虐,其残忍程度不亚于劈啪作响的皮鞭,凶狠蓄势待发的样子就好像下一秒要抽断人的颈骨。
他手上骤然用力,傅落身体猛地一颤,一直揣在兜里的左手蓦然松开,有什么东西滑进了衣服兜的最深处。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傅落试着偏过头,但下巴上的力道实在捏得他痛极,只能倔强地不去看封云鹤的眼睛。
他这幅强忍委屈,受尽欺凌的模样,配上眼尾的那一抹红,顿时让封云鹤的头脑空白了瞬间。他好像这才意识到刚才和他颠鸾倒凤春风一度的人是谁,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开。
只是这一瞬间的停顿,傅落立即偏过头去,他死咬着唇,眼泪盈盈在眼眶里转着,就是执拗地不滑下来。
傅落吸了吸鼻子,把左手的东西拿出来,他手心里展开了一张名片,黑色主调,丝绸纸张,细腻又平滑,金色烫哑金细线绕着边缘围了一个框,框内镂空工艺雕出来个“U”型,名片右侧用细瘦字体烫印了“小米虫”三个字。
再开口时,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
“你以前提过这家书店,我一时好奇,就去看了一下。”
封云鹤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倏尔展颜一笑,全身的冷硬与暗含的暴躁都在顷刻间柔了下来,戾气尽数不见。
“不,不是这个。”
他低低一笑,眼里兴起了狩猎般的光。
“是谁给你的溶胶纳米肽,嗯?”
“……什么?”
有什么在傅落的心中引起了恐惧,就像一股不断往上冒泡的冰凉的涌泉。
等那股涌泉一冲出来——
“你最大的失误……就是真的以为我病了。”
傅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谁允许你把它用在我哥身上了?”
封云鹤的食指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傅落的一缕头发,明明是在笑,却无端地让人胆寒。
“你带着我哥去了地下室,真的以为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我再问最后一次,谁给你的溶胶纳米肽,又是谁……让你拿的光刻胶?”
作者有话要说: 人缺乏选择的时候,仍然是自由的,一个吊在悬崖上的人别无选择,但他仍然是自由的。自由,指的是不被他人意志所强制的状态。
——《末日乐园》
ps:我发现断断续续写文最大的弊处就是……卡,卡的一塌糊涂(哭笑不得)
☆、看油画的时候,要记得往后退
咽喉被紧紧扼住,空气越来越稀薄。
视野开始模糊,逐渐要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所有的挣扎都化作徒劳的泡沫。
喉间那只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傅落在意识朦胧中,突然想起来封云鹤带他去康养中心的那天——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呼啸的风吹开了一室冷寂,似乎没人在意床上的老人到底冷不冷。
封云鹤放了好一会风,才将窗户关上,回过身来,手里拿着削到一半的苹果,对着傅落笑了一下。
“坐啊。”
床上的老人垂垂朽矣,原本叱咤风云的人,成了一具不能开口说话,行将就木的躯壳,苟延残喘,被时间慢慢分解。他浑浊的眼珠随着封云鹤的动作而转动,呼吸之间喷出的白雾散在氧气罩上。
傅落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冷意,他有些犹豫地想要坐到床边,后背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量,猛地让他贴近了老人。
他就像一只被拎着后脖颈的猫,一声惊呼差点破口而出。
“爸,”封云鹤的声音凉凉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床上老人。声音几乎是贴着傅落的耳边响起来的:“你憎恶感情,觉得感情使人脆弱,所以我跟哥哥从小就没见过妈妈。”
他说这话的时候,音调平淡至极。
“她被你处理掉了,对吗?就像你处理燕回秋一样。你不想让自己被感情所控制,也不想让我和哥哥受感情左右,但我偏要告诉你,没了一个燕回秋,我还可以找到一千个,一万个燕回秋。”
封父的眼珠转了一下,瞳孔没什么焦距似的看了几秒傅落,又转回封云鹤脸上。
他枯枝一样的食指慢慢动了动,在被子上滑写出了三个字——
不是他。
不是燕回秋,这个人不是燕回秋。
封父眼里闪着兴味的光,似乎对自己儿子骤然沉下去的脸色很是欣赏,喉间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嘴角却越咧越大。
封云鹤直起身,手也松开了傅落,直接将削好的苹果往旁边一放,脸上彻底没了笑意。
“好好休息吧,我亲爱的父亲。看来这康养中心您要住上一辈子了。”
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松开,空气冲入肺腑。
傅落乍然间回到现实,身子被一股大力狠狠地甩到了一边。
他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狼狈万分地爬了起来,勉强撑住了身体。
每一声咳嗽都震的胸腔嗡嗡作响,心脏仿佛受了惊的兔子,浑身都在心有余悸的发着颤。
一抬眼,就见面前站着一个人——
是只留给自己一个后背的封云恒。
傅落死死压住喉间的咳嗽,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就见对面刚才还狠厉异常的封云鹤正双手抱胸,眼神默然,冷冷地俯视着他,话却是对着封云恒说的。
“看来昨晚那场迤逦香艳的梦境,还真是让哥哥你回味无穷,到现在还护着他。”
他好像是觉得有些可笑,慢条斯理地坐回了床上,一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傅落。
“可他的小把戏太多了,我很不喜欢。”
傅落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面前的人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似的回过身来,慢慢蹲下身子,视线与他相平:“实验室的那帮人,现在翅膀可真是硬了,做实验都敢做到东家头上了。”
后面的话,傅落再没有听见,他只觉颈部一痛,有什么凉凉的液体滑进了身体,紧跟着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只感觉自己倒在了地上。
视野黑暗的前一秒,他看见了封云恒手里的注射器,以及针头上一颗饱满、晶莹,闪着亮光的液珠。
意识随着那滴液体的滴落,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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