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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话，但是眼神变得有些悲伤起来。
我向瞎子伸出手，他丢了一把匕首过来，我开始割绳子：“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所以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走吧。”
第88章 我是自愿的。
放走了阿宁那两个手下，外面天也已经大亮了，小花和瞎子还要赶着回校，我们没有再多聊。临上车前，小花少见地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顿却也只是说道：“别什么都自己扛，撑不下去了来找我，我给你想办法。”
“嗯。”我垂眼点了一下头，应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小花、瞎子、胖子，甚至王盟，他们都愿意站到我的身前……但是，总有一些事，是需要我自己去面对的。
坐在出租车上，我想起刚刚那个平头说过的话，他说是有人拿我来威胁阿宁，她才会跟着那几个男人去的。我不知道那天晚上阿宁是在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当我推开她的时候，她有没有一丝后悔，甚至为自己觉得不值？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就像蝴蝶效应一样，因果轮回。所以现在这一切，是我的报应吗？
那么可不可以至少放过张起灵，不要让他染上这样的人生污点，更不要让他背上这样沉重的枷锁。
我还记得在那个废弃厂房他告诉我阿宁的手下录了视频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如果他知道视频被传上网了，大概会自责到无法原谅自己吧。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他，昨晚我的情绪也很不稳定，唯恐自己万一说出什么话刺激到他，一直没敢联系他。
可是现在才发现我考虑得太不周全了，会不会已经有人告诉了他视频的事情？他会不会自作主张做出什么傻事？我本想先回家一趟跟我妈交个底打个预防针，但是果然还是应该先找到闷油瓶我才能安心。
到学校的时候早读已经开始了，我来不及去3班找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太引人注目，只好先回自己班里。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许多人都在斜眼看着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攥紧拳头，假装什么都感觉不到，径直坐回自己的座位。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还没有等到早读结束，班主任就来叫我去办公室了。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整个教室叽叽喳喳沸腾得像一锅粥，无数鄙夷不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滚油一样几乎要灼伤我的皮肤。
其实我也害怕的，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这一幕。但我不能在这里退缩，即便我喜欢了一个男人，即便有那样的视频，我依然是和他们一样生而平等的人，我要守住自己仅剩的尊严。所以尽管我的手一直在发抖，但我仍然尽量使自己背脊挺直，目不斜视，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坚定。
短短一段路漫长得好像上刑场。终于，班主任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我跟在他后面进去，一抬头就看到前面几个人齐刷刷转头看向我。
我爸。我妈。还有张起灵。
我很难描述此刻自己的心情。这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了。没有给我任何的缓冲，电影直接快进到了最后的高潮部分，我最难以面对的三个人如今都站在了我面前。
我爸的脸色阴沉好似黑云压顶，我妈只低着头偷偷擦眼睛。而闷油瓶，一夜之间他憔悴了许多，一张脸苍白得吓人，可是看向我的眼神却依然清澈温柔，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愤怒不甘，一如从前的平静沉稳，我的心也跟着静了一静。
那边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开口问我道：“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们俩的……视频被传到学校论坛上，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看了看我爸，点了一下头。
“好，叫你来是有些事情要跟你确认一下，”教导主任看了一眼闷油瓶，又看向我：“张起灵同学已经承认了，是他强迫你的。鉴于他没有监护人，所以这件事最终怎么处理主要在于你和父母的意见。”
“什么？”我有点没明白教导主任的意思。
“你也不要害怕，学校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学生，我们也有责任。对于张起灵同学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开除学籍，勒令退学那是肯定的。法律制裁方面，由于他已经年满十八岁，如果你们要求的话，我们也会考虑把他移交公安机关处理。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学校也会尽量满足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闷油瓶，他垂着头没有看我，我又去看我妈，我妈红肿着眼睛望着我，也没有说话。
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沉默了一刻之后，我平静地说道：“不是他强迫我的。”
“你说什么？！”教导主任从桌子后面站起来。
“我说，我是自愿的。”我重复道。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一个重重地耳光甩在我脸上，打得我向侧边趔趄了一步。
“老吴你干什么！！”我妈尖利地叫了一声，奔过来拉住我爸。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爸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可怕的样子，我以前把别人打进医院他都没有对我动过手的，我想这次我爸是真的很生气。他年纪大了，心脏也不是很好，我知道我不应该火上浇油惹怒他的。
毕竟按照闷油瓶的说法，于我有利得多。反正他没有监护人也没有亲友团，无论是开除学籍还是退学，都不会有人来学校闹。虽然可惜了一个学习拔尖的好苗子，但是对于学校来说，一个学生的未来之于整个学校的名誉来讲，那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学校要做的，只是严厉地制裁施暴者，然后安抚好我和父母的情绪，让这件事情平息下去，最后让作为受害者的我转个学校重新开始就好了。
可是一旦我承认是自愿的，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同性恋，在学校教室里发生性行为，视频还被传到校园网，学校想低调处理都没办法，负面影响太大太坏了，不严肃处理的话对这学校里上千个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没法交代。我们俩极有可能都被开除学籍、勒令退学。而且，一个同性恋的学生，就算想要转学，也没有学校愿意收了。
孰轻孰重、孰好孰坏，稍微有点判断力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么抉择了。
自始至终没有人在乎过闷油瓶的感受，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未来。就连我妈，平日里将闷油瓶视如己出，唯一支持我们的长辈，在这种时候，也选择了沉默，没有说出我和闷油瓶之间的关系。
她终究还是偏袒我的。就算她对闷油瓶再好，关键时候还是亲疏立现。
可是明知自己处境的张起灵，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张起灵，仍然选择了保护我。抛弃自己所有的前程、未来，放弃他最喜欢的书本、学校，舍弃唯一能改变他命运的途径，甚至不惜扛上牢狱之灾，只为了保护我。
我才16岁，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很多道理、很多利益、比较、权衡，我都可以不懂，但是有一件事是我必须要懂的，那就是——做人是要摸着自己良心的。我不可以辜负这个人的，我不可以在这种时候抛弃他的。所以就算会让我爸气到抽我耳光，就算会让我妈难过到落泪，就算我牺牲了自己也于事无补，我还是要站在他的身边。
因为我答应了阿婆要保护他的啊！
因为除了我之外，他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第89章 好想见他啊……
那天的教室办公室异常混乱，我爸被我的话气到肺都要炸了，只恨不能一巴掌扇死我这个不孝的儿子，老师和我妈都忙不迭地拉扯着他，闷油瓶则坚持跟教导主任说是他强迫我的，而我梗着脖子直到最后也没改口。
后来从学校回去的路上，我爸一路黑着脸。
进了门他就抽了皮带，要我跪下。
我就老老实实跪了。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我也完全能理解他们。养了十几年清清白白的儿子，一朝突然得知被人性侵了，慌乱惊怒地赶过去，却发现原来儿子是同性恋，做下这种败坏门风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还不知悔改。换了哪家的父母都是要气到吐血的吧。
所以我爸打我，我不躲。为人子女，是我不孝。
但是做母亲的，总是护犊子的，我妈扑到我身上护着我，一边对我爸吼道：“你想打死他吗？”
我爸就更凶狠地吼过来：“打死了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你问问他，他做这种事想过自己的父母吗？！吴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给他丢光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面子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像他这种不孝子，有还不如没有！！”
我愣愣地跪在地上听着他们的争吵。我妈转身把我拉起来，往我手里塞了一把钱，然后把我推出大门外，对我说道：“你去楼下小卖部买瓶水喝，或者去小王家转转。”
我抵着门不让我妈关上：“妈……”
“别担心，我跟你爸谈谈，你先出去避避。”我妈掰开我的手指硬把门关上了。
然后我就听见屋里震天一声吼：“慈母多败儿！！他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不要脸的事全都是你惯的！！”
“我惯的又怎么样！你管过儿子吗！你整天就是工作、应酬，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辛苦工作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护着他，你这不是为他好，你是在害他！！”
“都已经这样了他心里能好过吗？我们做父母的再不护着他，他还有活路吗？还有小张那孩子，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你不知道他的为人吗？你是想要逼死他们俩吗！！”
“现在是你们要逼死我！！我已经没有活路了！！”
屋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还有我妈歇斯底里的哭声。
我握着我妈塞给我的钱在门口蹲下来，眼泪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一个小圆。
后来我在楼下花坛坐到天黑才回去，敲门之后是我妈来开的门。屋里已经都收拾干净了，看不出曾经激烈争吵的痕迹，只是博物架上很多易碎的装饰品都不见了。
从那天之后，我们家再没有人笑过，每天都是死气沉沉的。
我爸妈虽然争吵，但是两个人仍然每天出门，不是去工作，是去找关系。从前我爸最恨去求别人，现在他每天拎着好烟好酒购物卡，跟我妈两个，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教育局的领导、校长的亲戚、黑道、白道，所有能找的关系，能利用的关系，都翻出来用，包括我三叔在其中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去学校，我爸不准我踏出家门一步，也不准我和张起灵联系。一个礼拜之后，对我和张起灵的处分决定终于下来了。
不是开除学籍、也不是勒令退学。是留校察看一年，记大过一次，所记大过到期不予撤销，如实记入档案。
虽然会留下永远的人生污点，但是对现在的我和张起灵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其实我爸妈开始是想让我转学的，但是说实话杭州也就这么大块地儿，消息传得很快，好一点的学校都很硬气，不愿意收，那些下三滥的学校倒是愿意收，我爸却不愿意让我去。最后到底还是留在了十四中。
好在这时候已经临近期末，考完期末考就是暑假。世人都是善于遗忘的，毕竟事不关己，世界上每天都有新鲜的事物在发生，等到两个月的暑假过去，说不定已经没多少人在意我的事情了。
考前的这段时间我没有再去上课，我妈替我请了病假，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在家避避风头。有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翻着课本的时候，就想起高一10班的那个教室，想起我们坐的那个靠窗的位置，以前有我和胖子在，那块地方是最热闹的，可是现在那里的位置一下空了三个。
一个永远回不来了。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还有一个想回，却不能回。
夏天的风从窗口吹进来，不知道闷油瓶现在在干嘛。他还住在学校宿舍吗？还每天去上课吗？会不会有人为难他？会不会有人出言侮辱他？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总是淡漠疏离跟谁都不亲近，但我知道，其实他坚硬外壳下的心最是柔软。这段时间我不在他身边，他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好想见他啊……
第90章 思吴邪。
到了期末考那天，我执意要回校考试，我爸黑着脸没有说话，但也没有阻拦。我就背着书包去了学校。
两天考五门。
我不跟其他人说话，也不去看他们的眼神。每天临考前卡着时间进教室，考完就走。所幸由于是期末考，大部分人都还是很重视的，鲜少有人愿意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我也就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考到第三门的时候，我进教室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发现有点异样，桌上不知为什么多了一小瓶墨水。
我左右看了看，奇怪，是谁把墨水落在这儿了吗？想着我就把墨水瓶拿起来，刚提起一点就发现墨水瓶底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是张小纸条。
打开来，上面写着很小一行字，这苍劲有力的字体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我以前每天对着这种字体抄笔记。但纸上写的这句话我却不是很熟悉：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
这是什么？我只隐约知道这似乎是《诗经》里的一句话，但是具体什么意思，上下文什么的，我全都不记得。闷油瓶为什么突然写这个给我？这是他们实验班押的题？明天语文要考的重点内容？
我把纸条翻来覆去的看，但是再没有其他的字了。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如今在学校我们不方便有直接接触，他用这种方式漏题给我也是有可能的。
回家之后我就把语文课本翻了一遍，结果发现似乎并没有学过这个。我又钻进书房，把我爸的四书五经翻出来，逐字逐句地找。我爸回来后看到我把他的书都翻得乱七八糟，还冷着脸问了我一句，你干嘛呢？
我就扯了个谎，说考试时遇到一道题不会，回来翻翻答案。结果翻完了一整本《诗经》，也没看到这句话。我就开始翻《大学》、《论语》，一直翻到头晕眼花，终于在《论语》的第二章 找到了这行字。
只看了一遍，我就坐在书房的地上湿了眼眶。
原来这句话还有他没写完的后半句：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思吴邪。
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我跑到学校厕所躲着，等到人声鼎沸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我才从厕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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