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老人家的床边坐了一整晚,直到天亮,有人敲门。
乜迟在等候室等火化,表情平静的像一滩永远不会流动的水。
站在旁边的班主任拍了一把他的肩,“难过就哭吧,天大的伤心和委屈发泄出来就好了!不丢人。”
他没哭,抱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回了家,家里安静极了,在阳光切割成的几何图形的明暗里能看到灰尘在飞舞,没有人说话惊扰,它们就一直动,怎么都不肯落下去。
他抱着骨灰盒在蹲在客厅的正中央,心里抽着难受,看着眼泪一滴滴的打在地上,灰尘混着眼泪落下去,他始终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来。
李云白打电话给他说学校手续办好了,让他提前过来适应。
奶奶提前安排好的,奶奶跟他说过,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对生死是有感知的,期限到了,谁都无法阻拦,这是自然规律,他要学会接受。
行李里边还有几本书,班主任送的《圣诞颂歌》《沉默的大多数》,还没看,就带了过来。还有奶奶跟着别人家长一起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其余的就是几件衣服。
看着眼前的东西,他的情绪就像夏天突如其来的暴雨,电闪雷鸣之后,说来就来。他习惯性的仰了个头,又回到了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屋子收拾的很整齐,李云白站在门口往里看,“看不出来,还挺爱干净,”说了一句转身往大门口走去,远远的又飘过来一句“比你老子强。”
周一乜迟开始了自己的插班适应生涯。
领他进教室的老师叫喻娟,圆脸,肤色有些暗,说话声音冷冷的。喻娟站到讲台上双手撑着讲桌,“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这个月临时在我们班插班。”说完,让乜迟自我介绍。
乜迟站在讲台旁边看着下面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抬头看着他,像在研究一个非人类动物,他站在门口说,“我叫乜迟。”
喻娟和下面的同学都在等他说下一句,例如很高兴和大家成为同学,请多多关照什么的,没有等到。
喻娟开了口,“坐最后面那个空位吧。”
那个空位挨着垃圾桶,扫把拖把放了一堆。乜迟走过去,将书包放在桌兜里,书包里装着那本《沉默的大多数》。他一本课本都没带过来,书太重了,高一再有一个月就结束了,第一次插班,他不知道插班生没有课本。
喻娟在黑板上讲动词和被动词。
下面有人回头看坐在角落里的乜迟,
“也太高冷了吧!”
“哎呀,好高,好帅!”
“好装逼啊!”
……
他很想不管不顾的把耳机拿出来带上,隔绝这些窃窃私语。
不过也许到了明天同学们起来走进教室,就不大会想起他这个人了,角落里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地方,尤其是挨着垃圾桶的角落。
放学时,同学都走完了他才收拾书包走出了教室。
门口站了个女生,他拉开门时女生的马尾扫到了他的衣服。
“同学,我看你好像没有课本,但是明天要交作业。”女生转过头对他说。
“……哦,交不了,也没有课本。”乜迟没什么表情。
“那……”女生有些迟疑。
“直接告诉老师我没写就行。”反正也没有人在意,“谢谢。”说完他径直往操场的方向走去。
放学回家的学生三五成群在往校门口走,他到操场边上找了个角落坐了下去。
操场上有打篮球的,有跑圈儿的,有抱着书本学习的,饭后散步的......乜迟在那个角落上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他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一不小心被人推倒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本能的恐惧让他把自己圈成了一团,将自己柔软的肚皮保护起来,藏起自己的柔弱,将刺对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远远的告诉每一个人别靠近我,我很危险。
☆、新倒一是个帅比
让乜迟交作业的女生是英语课代表。第二天上课时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套高一的课本给他。
乜迟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自己的桌子上放着课本,都是旧课本,上面写写画画的,笔记做的很认真。翻开课本,听了两节课发现什么都听不进去。
阳光从前面的窗子照过来,晃着了眼睛,他跟阳光对视了一会儿,低下头时发现眼睛花了,有那么一小会儿什么都看不到,一切都从眼前消失了。
陌生的人,陌生的家,陌生的一切,他自己好像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再睁开眼睛时课代表站在他旁边,“同学,你明天得交作业。”
“谢谢你的书,作业我真交不了。”乜迟道了一个真心诚意的谢,也是真心不想交作业,他不喜欢喻娟这样的老师,喻娟也不喜欢他这样的学生,相看两厌。道完谢,他其实想笑一下,可是实在笑不出来,也不想勉强自己,他向来就不会勉强自己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说一些不愿意说的话。
课代表看见乜迟的嘴角动了一下,是个要笑的样子,但最终没笑出来。
除此和安排他值日的人,班里再也没有人和他说过话,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说的更具像一点他坐的那个角落就像冬天里打开冰箱冷冻室把头伸进去吸了一口冷气的感觉。
好像所有的老师也不知道他的存在。没有老师点名让他回答问题,没有老师追究他为什么不交作业。
小插曲发生在期末考试前一周的一节英语课。
课上乜迟睡着了,喻娟拿粉笔头砸到了他的桌面,他醒过来,一脸茫然的看了一眼,喻娟尖锐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回答问题。”
乜迟愣了几秒,站起来,“睡着了,没听到问题是什么?”说的坦坦荡荡,好像他不是在课堂上睡觉被抓一样。
喻娟的脸红了,显然是被他气红的,说话的声音变的又尖又高,“翻译黑板上那句话。”
“It was the first time in a year and a half that i had seen the night face to face(这是我一年半以来第一次看见夜晚。)"答完,前面的脑袋纷纷的转了过来,乜迟在心里给这些脑袋转过来的过程配上了背景乐“哗哗哗”,像他听的白燥音。
“坐下,要睡觉就回家睡。”喻娟声音变的没那么尖了。
“原来他会说话呀,我都快要以为他是个哑巴了。”
“他那句英语说的还成,发音还挺好听的。”
“你不觉得他长的真的很帅吗!”
“那又怎么样?你敢去和他说话吗?”
“咦,算了算了,我怕死,气压太低了,冻死人。”
......
乜迟已经很久没正常说过一句话了,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哑巴。每天起床,坐公交,上课,看书,去食堂,去操场,天黑再回家,这些点连成了一条线,一条静默无声的线。
陌生带来的不安,空荡荡的持续环绕着他,他将所有可能空下来的时间放在书本里,放在刷题上。
三个星期里除了这个小插曲,一切都很平静,他活在自己静默无声的世界里。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和谁说话,习惯了。
中午放学,他塞上耳机进了食堂。
第一天的胃痛让他对这里的辣椒有了深重的阴影,他现在对食堂的饭菜也快要绝望了,很少有菜是没有辣椒的,有时候甚至辣到难以下咽。
他挑着没有看到的辣椒的青菜和素菜打了两个选个角落坐下。
他冷如冰的低气压有种看不见的魔力,所到之处其他人自动退避三舍,学校操场和食堂的角落成了他的VIP专坐。
有人放下餐盘坐到了他对面。
“喂,哪个班的?”
乜迟听出来声音,是借了他六块钱的人,“我不叫喂,乜迟。”
“嗯,那两个字?”
“斜你一眼的乜,迟到的迟。”乜迟声音平平的,没有情绪。
“宋祁,”坐在他面前的人报了自己的名字,“你下次打那个鱼香肉丝吧,只是看着辣,实际上是没辣味......而且还酸甜可口,”宋祁看着他一碗的绿色蔬菜,“不用客气,叫我雷峰,我不写日记。”
“有鱼在里边吗?”乜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问了一句。
“......外地人是不是都觉得鱼香肉丝有鱼,夫妻肺片是夫妻的肺啊~......我们总不能天天吃人肺吧,地球都得给吃绝了。”宋祁笑了起来,让人联想不出那天在校门拿白眼看人的是他。
这一天,距离期末考试还有半个月,宋祁成了食堂角落里第二个包月VIP用户。
乜迟还是不怎么说话,宋祁问他就答,不问就只有吃饭的声音,吃完饭各自回教室。
宋祁问,“你是不是北方人?”
乜迟回答嗯。
宋祁问,“你打篮球吗?”
乜迟回答不打。
宋祁问,“你多说几个字会怎么样?要收钱啊~多少钱一个字,我买~”
“......你有钱,我没话。”乜迟说,“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好吧,要放暑假了,你要干嘛~~”宋祁问他。
“我不知道,没去过什么地方......我生活的地方是个小城市。夏天也不太热,冬天会下雪。”在说到家的时候,他眼睛里好像有一点光,稍纵即逝。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和宋祁说什么,人生地不熟,甚至很多时候连同学说什么他都听不太懂。他也没有什么好和别人分享的,从小就没什么机会和别人分享什么,从小就被追着嘲笑,所以,说什么呢!
他不知道。
许智文经常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吃几口就朝乜迟和宋祁那个角落里看几眼。
期未考试的早上,天上的云层很厚,将刚要出来的太阳挡在后面。走到半路下起了大雨,雨水冲刷着公交车的玻璃。
车速快起来时,乜迟看到打上去的雨水形成了小小的透明的水珠,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似的,颤颤巍巍试图在玻璃上覆的更劳一些。
下车时,雨势更大了,珠帘似的往下落,在地上的积水滩里砸出了高高的水花。
乜迟将书包顶在头顶,一路小跑到了教学楼里,抖了抖书包,拍了一把湿了的肩膀近了考场。
考试已经开始了,他迟到太久,甚至错过了考前自习。他不甚在意的坐到桌子前,将脸扭到窗外。
监考老师走到他身边,递了一块手帕给他,“擦一下脸。”
乜迟伸手接了手帕在额前胡乱抹了一下,将手帕还给老师,说了句谢谢。
哗哗哗的下雨声和着雨水落在物体上的嘀嗒声让他昏昏欲睡,教室里沙沙的写字声和翻页声好像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乜迟坐在考场上想着想到了自己的班主任,离开学校的那天,他的班主任对他说,“大城市教育水平高,转过去是好事。遇上什么难事,可以找我。”
小城对于他来并没有多少美好的回忆,挑挑拣拣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件事情算得上是好事,那些习以为常的东西他都不太记得细节了,只剩那些背后的窃窃私语和眼神,倒是让人记忆犹新。
他也没什么如芒在背的感觉,还是可以用习以为常来解释,任谁这样十几年不习惯也得习惯。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刚刚递给他手帕的监考老师在他桌子上放了一包纸巾,又看了一眼他的肩膀。
乜迟抬头,黑板上写着两位监考老师的名字,他猜孟老师大概就是这位了。
来自于这老师的小小动作拉回了他跑的没边的脑子,他动笔在卷子上写了名字,然后翻到最后一页开始写作文。
考试结束时,他作文写了一半,其他人还在磨磨蹭蹭检查的时候,他已经交卷出了教室。走到门口,孟老师又提醒他别感冒了。
期末成绩出来的很快。
喻娟将高跟鞋踩出了上战场的气势,拿着卷子站在讲台上,啪的拍了一下讲桌,“全校倒数第一在我们班,分数创历史新低,有些同学可真行,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我教了一辈子书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分数。”
教室像个大型的爆炸现场,静了一秒,嘭的一声炸开了,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响起来,像几万只苍蝇和蚊子一起从空中飞过。
乜迟不动声色的坐在角落里,等着班主任的下一句话。
“乜迟,”叫完名字,喻娟停了几秒,“英语0分......总分50,”说着扬了一下卷子,“我教了一辈子英语了,没见过0分,英语也能考0分,选择题一个都蒙不对?还能交白卷?.......”
这个班里,还从出现在这样低的分数。同学们看着乜迟从角落里站起来,走到讲台上,又看着他从喻娟手里接过卷子,走回那个角落,好像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沮丧和羞耻来,然而,他留下的只有一张稍显深邃的面孔和平静无波的眼神。
“插班生的成绩不计入我们班的平均成绩。”喻娟在他背过身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
“哦,没影响到你们就好。”乜迟心里想着,就说出了声。
同学们听见了,喻娟也听见了,但是她没吭声,大声的念了下一个同学的名字。
总分50很快在年级里传开,放假前几天,课间经常有同学在教室门口问“谁是乜迟”,像参观稀有动物似的。
英语课代表站在门口说“同学们别跟着瞎起哄了”,显然没什么作用,大家还说她对乜迟有意思。
乜迟看着女生站在门口的样子替她觉得有点累,走到教室后门口说,“我就是乜迟。”
围观的同学又一下子没了声,看几眼快速的走开了。
学校的三好学生榜上贴着宋祁的照片和名字,也有人围观,场面就和谐的多。
而学校贴吧里那条——速来围观!高一年级新任倒一是个帅比,在首页挂了一整个暑假。
乜迟顶着梧桐中学历史新低的名次迎来了暑假,将还没得及还给梁亦欢的课本带回了家。
其实在乜迟心里这里算不上是家。家应该是有一个人等他放学回家,饭菜放在桌上,那怕是一碗只有青菜的面也好,冒着氤氲的白雾。回来的晚,那苍老的声音会说“又出去疯了,饭都冷了”或者“好好学习,别光想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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