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里什么也没有,他看着房子里的一切,强烈的陌生感像一只八脚蜘蛛缓慢的爬上心头,走一步,就倏的痛一下,比在班上说出那句“没影响到你们”时还让他感到陌生。
他不知道李云白每天都在干什么,常常是半夜听到门响,早上他出门上学那扇门还关的死死。
麻将桌保持着他刚来那天的样子,落了一层灰,烟灰缸里也没有烟头了,茶几上的衣服倒是每天会乱成不同的姿态。因此,他得以判断,房子里还住了另外一个人。
暑假的第二天,李云白破天荒的出现在他面前,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问他暑假有什么安排,看起来心情很好。
“打工。”
“你不能好好说话啊,我们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话。”李云白站直了一些说。
“找个兼职,打工。”
“......生活费给你放桌上了。”李云白说完,又钻进房间,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一起晒太阳补钙
乜迟兼职的地方在市中心,不是什么灯红酒绿的地方,这里是由四条街交叉在一起行程的百年商业步行街,人来人往的,如果缝到了节日,走在街上能把人挤成照片。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从7号楼附近一直找到这里,才有一家奶茶店肯留他,因为他是新手,什么也不会得靠人带,还听不懂本地话没法和客人交流。
晚班和白班轮着上,晚班到11点下班,早班8点到,正式营业时间是上午10点,但是早班要提前来准备备货和料。
一班三四个人,乜迟第一天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旁边学会了打包,第二天学会了用封口机,大家都不太愿意教他。本事都是自己学的,站在这里没人关心你是不是个学生,谁也没有义务教他。一个星期下来除了奶茶不会调配之外,其他的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其他的人就安排他封口,收拾卫生,帮客人打包,反正杂活儿都归他,晚班他要最后一个走,收拾操作间和店里的卫生,清洗用具,早班他常常第一个到,提前将货和料按品类分好,桌椅摆放好。
过去了快一个月,店里新来了一位姐姐,看他年纪小又勤快就教他用收银机和调配奶茶,“你看,收银机界面上有商品种类,顾客买哪一种点一下就行,一种产品买多杯的话就多点两下,下面有支付类型,现金还是手机选择就行,很简单。”
“奶茶调配也有固定的比例,我把具体的比例和步骤发你,我做的时候你看一下就会了。”
以乜迟的方言听力水平,一般收银点单这种活儿轮不到他,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加上他的好胜心作祟,就跟着把能学的都学了。
店里的其他人不怎么和他说话,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没人知道他家里的事,依然没有人和他说话。
也许是因为和他说话都要仰着头?
不过也没什么,他觉得这样挺好的,没人关心你是谁,做好手头的事情就行。整个暑假也因为这份不起眼的工作变得没有那么难熬,他不再有空想去世的奶奶,想一片虚无缥缈的未来。
未来在哪里?得要一步步走过去才知道。
上夜班时,下班偶尔会碰见李云白在家,满身的烟味,像在烟馆子里泡过一样。
他们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常常彼此不搭一句话。
8月末,阳光烈的像是要烤化地上的青石板一样,奶茶店里的客人格外多,中午大家轮流换班吃饭,乜迟留在店里看店。
一桌客人离开,有人喊服务员收拾桌子,他手里正在做一杯珍珠奶茶便回了句,“稍等,马上过来。”
“快点啊~”隔了一会儿,那桌客人不耐烦起来,又喊了一句。
乜迟走过去看到了宋祁和其他的几个学生,除了宋祁,其他的人都面生。
“不好意思。”乜迟说了句,收起桌子上的空奶茶杯走了。
宋祁的旁边坐着许智文,他盯着乜迟的背影笑出了一个五分不屑五分讥讽的表情,走到收银台去点单。一开口,口音都快要扭成麻花了,他清楚的记得乜迟听不懂方言。
乜迟一个字都没有听懂,“麻烦您,可以说普通话吗,我听不太懂。”
“煞笔……听不懂还一幅□□到不行的样子......”许智文说到这里就被身后来的宋祁打断了,他在嘴里嘟囔着补充完了没说话的话,“你个穷逼。”用的普通话。
“我来点。”宋祁伸手拉开了许智文。
许智文站在宋祁身后,嘴巴蠕动着看向乜迟,还是在骂他煞笔。
乜迟面无表情的点完单,说了句稍等,又转身去做奶茶。
宋祁一直站在收银台前面,看着乜迟在操作台上有条不紊的把奶茶一杯杯的做好,封口,看得认真,像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艺术表演。直到几杯奶茶全部做完,说了句谢谢才走。
临走时,许智文又站到收银台旁边瞪着乜迟,“信不信我投诉你?”
乜迟没抬头,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被投诉的事情,也想不通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为什么老是跟自己过不去,如果不是在店里,乜迟觉得今天这个人可能不会以正常的姿势走出去。
下午下班时,店长叫了他,说有人投诉他,给他结了工资。
乜迟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接了钱,给店长鞠了不大不小的躬,说了句“谢谢你”。
宋祁第二天跑到奶茶店坐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看到乜迟的影子,问了店员才知道乜迟被辞了,便发了个微信:
你今天不上班?
隔了一会儿乜迟回了消息:
不去了。
这是他们加上微信之后第一次发消息,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红包退回的通知上。
宋祁:是不是许智文投诉你了
乜迟:许智文是谁
宋祁想了一会,再次确认这人可能眼神确实不大好,被人骂了两次了,还让人道歉,楞是连人家是谁都没有记。
宋祁:被投诉了吧
乜迟:嗯
宋祁:快开学了,不去就不去了吧,你今天有事儿吗?
乜迟看了消息放下手机,躺在床上不知道怎么回。
风扇孜孜不倦的转动着,呼呼呼的往外吹着凉风,经过房间内湿热的空气再到他脸上凉风变成了热风。
老楼的窗外有爬山虎爬过,绿油油的叶子从玻璃的缝隙里伸进了房间,一直伸到了窗户旁边的桌子上,桌子上放着他从路边买的仙人掌,让房间显得不那么闷热。
三个月要过去了,一切都变了,变成了一个人,没有人关心他什么时候回家,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好像一切又都没有变,还是会不小心迷路,还是不太听得懂那些人在说什么,还是会把饭煮糊,这里还是这么陌生。
宋祁坐在奶茶店里,空调吹的他觉得头发都变凉了的时候乜迟的消息来了。
乜迟:没事儿。
宋祁:你住哪儿,我去找你。
宋祁骑着自行车,一阵风一样的到了7号楼外边,站在楼下喊“乜迟”,声音能飘出几里地。
乜迟打开窗户看了一眼,穿上鞋飞快的下了楼,他觉得自己再晚一点下去整栋楼都能知道这楼上住了个叫乜迟的傻逼。
门口的大爷看他风快的往出跑悠悠的说了句,“终于有个同学一起玩了啊!”
乜迟拒绝坐宋祁车子的后座,他只好把车子停在了小区,拜托大爷帮他看着。
“干什么去?”乜迟问。
宋祁没说话,要伸手往他肩膀上搭,才发现乜迟个儿高,搭上去有些吃力。
8月底的天气,上午的太阳也足够灼人,一脚踏下去,马路上的热浪像成了型的浪花一浪一浪的往人身上扑。
从头顶上树荫里漏出来的阳光斑斑驳驳的一晃一晃的扫过两个少年,从他们的肩膀上划过,又跟上,随着他们一直往前走。
乜迟在地铁上睡着了,脑袋一歪一歪的撞上了旁边的玻璃,咣的一声,听着脑袋都疼。
宋祁往他旁边靠了一些,没什么用,乜迟的脑袋还是不停的往旁边的玻璃上撞。宋祁看他撞一下便不耐烦的皱一下眉,也许并没有撞疼,那就睡吧。
地铁上的人越来越少,这一节车厢只有他们两个人,呼啸的风声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来。
宋祁拍拍乜迟说到站了,终点站。
下了地铁又坐公交,乜迟在身上摸零钱,摸了半天没有。
“你没有公交卡?”宋祁问。
“没有。”
“每天投币坐公交?”宋祁又问,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
“嗯。”
下了公交,宋祁带着乜迟进了一条小路,河流奔腾的声音的响起来,树木遮天蔽日的,将阳光挡在了外边。河道很宽,河水昏黄,在有落差的地方形成或大或小的漩涡,再向前流去。
“夏天,这里经常有人下来游泳,被水冲走。”宋祁平静的说了一句。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乜迟回。
“我总想下去试一试。”
“那你等我不在的时候,今天你没机会。”乜迟朝着小路往前走,只当宋祁开了个玩笑。
宋祁看着乜迟的背影出了一会神。
不远处,卖小吃的吆喝声响起来。宋祁赶上前去一把拉了乜迟往前跑了一段,夏天中午,跑一小段便出了满脸的汗。卖小吃的车子在他们前方,有小孩子围着,在买冰粉。
“嬢嬢,要两个冰粉,”宋祁说完回过头问,切换成普通话,“乜迟,你没吃过吧。”
乜迟摇了摇头。
冰粉进了嘴里滑溜溜的,很甜,还有葡萄干,西瓜切成的丁儿,小小的芋圆。但是乜迟看到了花生碎,“你吃花生米吗?”
“嗯?”宋祁看向他。
“我不吃这个,挑给你,拿你的勺子来。”乜迟说完,将纸碗递到了宋祁面前。
宋祁就着乜迟的手将花生碎一瓢瓢的舀到了自己碗里。
乜迟边走边吃,踩到了宋祁的脚后跟,“不好意思。”
“没关系。”宋祁很快的回了一句,转头看乜迟。
“你还要我再说一次对不起……对不起,没关系?”乜迟也看着他。
“你不觉得这场面眼熟?”宋祁问。
乜迟揺头。
宋祁盯着他看了一会,这个人可能不止眼神不好,记性也差,然后埋头继续吃碗里的冰粉。
这条路很长,弯弯绕绕的,路边有水泥砌成的椅子,旁边的台阶直通河边。
河里的水比眼睛看到的干净的多,触手冰凉。
宋祁脱了鞋将脚伸进去,往前走了一步,隔了一会儿又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没入水中的台阶要消失了。
乜迟一把拉了他回来,“你干嘛啊!”
乜迟的拉人的时候力度稍微大了点,宋祁头撞到了他的下巴,嗑到了牙,他“嘶”了一声。
宋祁回过神来,“你干嘛呢,我就亲测一下这台阶有多宽。”
“……”
河边有很多茶楼,哗啦哗啦推麻将的声音此起彼伏,老人家摇着蒲扇在树荫下纳凉,小孩子甩着胖乎乎的小手要玩具要糖。
日已平西,昏黄的路灯亮了起来,蚊子飞蛾在路灯下形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末班公交车已经开走了。
离开了河边,夜里的暑气濡湿濡湿的,额前的头发有些湿了,热风一吹,又起了一身汗。
两个人沿着路边一直走了很久,才打到一辆出租车进了地铁站。
地铁上的人有点多,也许白天走的累了,拥挤的人群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两个人头靠着头睡着了。
宋祁提前醒了,等着广播报站名。
“明天带你去办公交卡,坐公交便宜。”宋祁从7号楼的院里推了自行车朝前走,一边走伸手出揺晃着对他说。
宋祁开门时,罗竹站在门后面,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双眼睛陡然出现在他眼前,吓的他连退了几步,要跳出来的心才落了下去,“妈!”他叫了一声。
“你不看现在几点了?”罗竹的声音很凉。
正是暑热蒸人的季节宋祁却像一下子陷入了冰窟里,“我,手机没电了。”这个谎言真不怎么样,他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
罗竹站在门口盯着他看,仿佛要确定他说的不是假话,随后侧身让他进了门,“去哪里了?”
宋祁走到卧室门口又停了下来,“和同学随便出去走了走,晒太阳补钙......”
“随便走走,走一天?你也学会说瞎话了?”罗怎竹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妈~”宋祁叫了一声,“你要我同学的电话吗?”
罗竹愣了几秒,“去睡吧,牛奶放在你桌子上了,钙片要记得吃。”
宋祁进屋将自己扔在了床上,他不知道别人十几岁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都像他一样,头顶有一根线提着,被拽着,被推着向前,像这那条既定的路线往前走。
☆、C位出道
第二天,宋祁出门时,罗竹站在门口挡住了他,“一大早又去哪儿,要开学了,收收心。”
“嗯,一会儿回来。”宋祁说完,从罗竹身边侧着身走过去出了门。
罗竹表情有些难看,嘴张开了,话却没机会说出口。
乜迟起床时,生活费已经放在茶几上,他猜想是李云白半夜回来时放的。
宋祁在楼下拉开嗓子喊“乜迟”,像唱戏的吊嗓子似的。
路上,宋祁给乜迟科普办公交卡的好处,“大款~学生卡地铁打折,公交车只要几毛钱,刷的时候还会'滴,学生卡'的叫一声,显得你特别年轻,有学问。”
乜迟没想过公交卡竟然有这些作用,有点心疼自己这几个月的交通费。
办公交卡的窗口排着队,宋祁伸手跟乜迟要身份证,“你怎么还不满十六?”
“嗯?”乜迟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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