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假包换……”
“……我能说句我操吗……”张扬脸往屏幕前凑了一点,“你,这是演的哪一出?突然这么有生活气?”
张扬身上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他虽然大多时候心大如斗,但和一个人同窗五年,想不发现反常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除非他不是缺心眼而是真傻。只是他一直是个很好的朋友,不打听也不追问,就着自己那一腔少年人的热忱坦然和宋祁成了朋友。
生活气?这个词对于少年人来说有点过于老气横秋了,毕竟才十几岁,远远没有到看破世俗的年纪。但是张扬从心里上觉得他真是“活”了过来,有了活生生的“人”气儿。他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像一株一直蛰伏在暗处不肯轻易见让人看见的草木,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他自觉的将枝丫伸在了阳光下。
“挂了,一会儿再打给你。”
张扬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被乜迟同学生生按断了。
乜迟拉起宋祁的手,放水龙头下冲干净,又拿毛巾擦干,“一会再弄,带你去看东西。”
除夕,阴天。
天台上风有点大,乜迟伸手拉了一下少年滑下去的围巾,将手拉到自己的衣兜里,“倒数十秒!”
……
“3”
“2”
“1”
城市的灯光像一条流火次第亮起,照亮了灰暗的天空和脚下的大地,盖过闪烁的霓虹灯光,形成一条条蜿蜒曲折交叉流淌的河。
看不见车水马龙,听不见十里喧嚣,好像整个天幕倾倒过来,星星亮在了大地上,亮在了人间的房子里。
“好漂亮。”宋祁看着万家灯火在他眼前次第亮起。
“冬天的路灯每天都这个时候亮!”他没事儿就会站在天台上看灯火亮起,“平时,不远处的街上有个卖烧烤的爷爷,有个人总会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差不多的烤串,坐在同一个位置,还要配一瓶啤酒。烧烤摊对面的小商店里,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放同一首歌,小时候过年奶奶会带我去买鞭炮和烟花。旁边是卖烤肠的,再旁边一位婆婆冬天卖烤红薯,夏天卖馅饼……这条街上来来往往就那么多人,好像年年都在变,又好像年年都不会变。”
与他来说到底是变了,乜奶奶不在了。
他以为他会一个人过完这个春节,再一个人出发,不论最终去向哪里,都是一个人。
“是不是想奶奶了?”
“有点!”乜迟看着他回,“但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从小到大他就这一个亲人,奶奶走之前曾经旁敲侧击的跟他说过生死,聪明如他,自然听得懂老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是少年人从来没有直面过生死,纵然他曾经因为打架躺在医院里,他也没有觉得死亡离他有多近。老人家头天晚上告诉他已经和李云白联系好了学校,等他过去,还一直告诉他过去了要听话,脾气要收一收,他坐在旁边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笑着说,“我干嘛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跟奶奶待在一起不是挺好的。”
“奶奶不能陪你一辈子,你会有自己的生活。奶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你记住,话少朋友少没什么要紧,只要你知道自己要向前走,不说话向前走的人也不见得就比活的左右逢源的人差多少。人一生也不必有那么多的朋友,你不必去讨好任何人。做人也不必藏着掖着。你不用做一个完人,你只要能分辨是非,本性善良,遵纪守法就行。”
乜奶奶对他一直持放养的态度,对他的生活和学业上的更没有什么要求,说的最多的也无非就是那几句话,做的最多的也就是不藏着掖着,谁当面让她孙子不痛快,她也一准当面撅回去。
十五六岁的年纪,大多都对“人生”这两个字一知半解,他是个例外。
他的生活没有父母的角色,父亲的身份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头顶,他也没有朋友,很多时候他是一艘飘在大海上的渺小孤舟,这孤舟的周遭全是不怀好意的窥视与鄙夷的目光,等着风暴来临,好看他的好戏,他要靠自己一点点成长来抵御来自周边的恶意。
他也许并不是天生话少,只是习惯了少说话,他需要用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去保护自己。
宋祁看着少年眨动的眼睫,不时的盖下来,扫到眼睑上。
孤单又柔软的人会看月亮什么时候升起,看城市夜晚的灯什么时候亮,看人群来回移动的影子,因为没人分享这份孤单,他便把这份孤单分享给月亮,路灯,人群的影子。
他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连他自己也未必说的清。是在火车站被连续踩了两次,从他一脸烦躁不安的道歉声里看到了真诚和不俾不亢,还是在六月烈的过分阳光里看到了他的极力克制的脆弱和无助,是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食堂的角落里,眼里不带任何情绪的嚼一口菜,或者是那个露着小虎牙的笑,又或者是那个小巷子里他将脸埋在他的头发里……
说不清。
喜欢这种东西从来都来的没有缘由,你不知他何时来,到自己惊觉时你也无法知道他已深到什么程度。
他会不自觉的被他身上那股无所顾忌向前的力量吸引,他会从他的安慰和拥抱了感到温暖,那是他的舒适区,他贪恋着迷。
“你要天天难过,奶奶也会不高兴吧!”宋祁伸手拍他,“她一定希望你过得开心。我也一样!”
我也希望你开心,我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只要你愿意。
天空飘起来雪花,雪花有点大,也许只是在灯光照耀下产生的错觉,它飘飘扬扬的坠了下来,落在身上,手还未及触碰就化了。
少年们踩在倒过来的天幕上,站在星火中,在漫天飞雪的寒风里拥抱。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温暖人心的力量,对于他们来说拥抱总能给予彼此力量和温暖。
“我想跟你一起走很久很久,去想去的地方。”乜迟的声音响在少年的耳边。
“说话要算数!”少年回他,“你说过的话我都会记得。”
你要说到做到。
“嗯!”
厨房的里终于告一段落,六个菜摆在桌上,两个人实在是有点吃不动。
然后乜迟就放下筷子剥虾。他不爱吃虾,嫌剥壳麻烦,还弄得满手是油。宋祁爱吃,但不爱剥壳,他只好忍着满手的油去剥,边剥边嫌弃自己的手。
“油又不是洗不掉,”宋祁夹了一颗虾仁放进嘴里,“那么嫌弃干嘛还要买。”
“……”得了便宜还卖乖,“快吃,收拾完去放烟花。”
“嗯,我们跟奶奶说一句新年快乐吧。”宋祁转身看他,“你还没有让奶奶认识一下我。”
“我回来的时候就跟奶奶说过了……”
“你有没有说我坏话?”宋祁问。
“没有……”只不过说了句难哄而已,不算坏话吧。
两个人说完新年快乐,起身出门时,地上已经积起了白茫茫的一层,路灯里雪还在不停的往下落。
小城禁放烟花爆竹管理没那么严格,鞭炮声此起彼伏,往外走,雪地上到处都是鞭炮和烟花燃放过后的残红。
小孩子在路边甩鞭炮甩的不亦乐乎,完全不在乎会不会砸到人。
两个人找了一块空旷用手堆了一堆雪起来,将买来的烟花插到堆起来的雪里,烟花棒随手点了站在不明朗的夜色里摆动手臂形成五彩斑斓的光圈。
少年们的脸也跟着光忽明忽暗,五彩斑斓。
雪堆里的烟花燃到一半,就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呵斥声,“这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紧跟着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距离巡逻的管理员还有几米远的时候乜迟牵起宋祁拔腿就跑,后边的管理员不甘心的追了两步过去站在旁边等烟花燃放完毕。
宋时现电话来时,他们正在往回走。
“太子,你不回来过年好歹也给我个理由吧,我怎么跟罗女士解释,她又在问我了。”电话一接起宋时现就抱怨,像个老小孩,“我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为难!”
“随便怎么说,”宋祁说,“反正,你答应我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个总能说吧?”
“开学前回去。”
得了,等于没说。电话那头宋时现语塞了一会儿,“你在哪儿,不如……我去找你一起过年?”
“……现哥,今天晚上就是除夕了,年已经要过完了!”
宋时现听出来宋祁今天心情似乎很好,这么久竟然没有直接挂机,还以为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正月十五前,都叫年。”
“我怕你心脏受不了!”宋祁看着手里的未燃完的烟花棒说。
“我有什么受不了的,”宋时现停了一秒钟,“……你不会是找了个很丑的女朋友吧?”
一个男孩赶一趟三更半夜的火车,一个男孩子三更半夜追着一辆出租车麻烦别人无论如何带他一程,他们一定是要去见特别重要的人。
“你审美也没那么差吧……”宋时现开始自言自语,“也没什么,你要实在喜欢也行……”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找个女朋友,没准……”
“没准什么?”宋时现笑,“难不成还是男朋友?”
宋祁笑了一声,电话两头都沉默了。
他心情好,话赶话赶到这里,他也从没想过刻意隐瞒。
喜欢一个人而已。
乜迟看着宋祁挂掉电话,站在他面前,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看着他,“你,说了什么!”
“我,可能,不小心跟我爸说,我交了个……男朋友。”少年人故作轻松的说出这句话,然后抬头看面前看着他的人,他褐色的眼睛里有面前人的影子,落下的雪和远处斑斓的烟花。
“……宋祁,”乜迟喊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开口继续说话。
“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很紧张!”
不紧张是假的吧,那是自己的爸爸,就算他对宋时现当初的让步耿耿于怀,但他一直都承认宋时现是个好爸爸。
“嗯!”紧张。
“那我该做什么才能让你不紧张。”乜迟还是那样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认真的问。
乜迟看着的他眼神和说出来的话太过认真而专注,认真到他觉得不论他说什么他都会照做不误。
站在飘扬而下的大雪中,看着眼前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的人,他的心奇异的平静下来。
男朋友,大概还兼顾了镇静剂的作用。
☆、生来运气差
宋时现不是老顽固,他眼皮底下每天进进出出几百号年轻人,还不算那些不在眼皮底下的,有的比宋祁大不了几岁,年轻人都喜欢赶时髦。
一瞬间,他下意识认为宋祁是不是也在赶时髦。然而不到一秒钟他就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念头甩出去了,宋祁从不赶时髦,语气明显也不是在和他开玩笑,而是在正式通知他,“我交了个男朋友”,而且是交定了这个男朋友。
宋时现放下手机,一手扶着额头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随后苦笑了一下——难怪没直接挂电话,还好心提醒他今天除夕,在电话两头沉默了几秒钟后还对他说新年快乐。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南方的天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指定的烟火爆竹燃放点响起放烟花的声音,宋时现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他自然猜的到宋祁嘴里所说的人是谁。
这条路很难,纵然他没见过,但对于一路摸爬滚打过了不惑之年的他来说,这是很容易就想的到结果。
少数人走的路,总是要难一些的。
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宋祁小时候。
宋祁小时候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不知道是该说太敏感还是太迟钝,因为他从未问起过父母为什么不生活在一起。
就连爱好也和别的孩子不同。
宋祁喜欢跟着他进厨房,跟着他一起将新鲜的蔬菜经过处理加工变成美味可口的菜肴。小小的孩子对一堆花花绿绿的菜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好脾气。
后来,怎么就开始乱套了呢?
这些年他一直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一时冲动对罗女士的妥协,毕竟他只是从他的角度想——不愿意把一个孩子放在两个大人的争端之中,却忽略了孩子的想法。
宋时现从窗户前离开,进书房打开了电脑。他“啧”了一声,在心里对自己赞扬了一番——懂得反思,勤学好问,还算是个好爸爸。
大年初六,宋祁站在厨房正在给鱼身上划十字,乜迟搬了椅子坐在厨房门口给他通关植物大战僵尸。
进厨房对宋祁来说很奇妙,会让他变得安静,变得专注,就像有人在他耳边按下了静音键。
他料定了宋时现短时间内不会再打电话问他,也料定宋时现会打开电脑去查一些有的没的的资料,可能还会看一些会如莫深的书。
宋时现总是这样,要对一件事情有足够的判断后才会做出决定。
但是他没料到宋时现真的会来。
乜迟抬头对他说现哥发了一条消息让他下午做好迎接的准备,再发个详细的定位过去。
两个人对着愣了一会儿。
“没事儿,来就来吧,打个电话过去我问问他。”宋祁转身继续划他手里的鱼,然后一不小划偏了,手被划了一条口子,口子不深,但血还是一瞬就渗了出来。
到底还是紧张。
乜迟跳起来,走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拉着他往厨房外面走。
到底是不是真的晕血,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不怕看见血,而且反应大小不一,实在不是一个晕血症的人该有的反应。
看着乜迟紧张到手有些抖的样子,他在背后扬起嘴角有点想笑,由乜迟走在他前面按着手上那条浅浅的口子,用棉签小心清理干净那一点点血迹,贴上创可贴,然后转过身来问他,“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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