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从许贞向他坦白了自己对程谅的心思后,阿蔡就再也没有热心回应过。许贞不怪他,是他自己脑子被门夹了,热血上头,异想天开。不过,阿蔡是讲义气的人,或者说,他想弥补自己的罪孽,从没在程谅面前说过许贞的心思。
许贞搜肠刮肚也只跟程谅说,高三他们班级就在隔壁,转角就能相遇。结果得到程谅的回应是,“这么巧?不过我高三基本不去学校。”
我刻薄地笑了起来,许贞也跟我一起自嘲地笑。我说:“程谅没被打死,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许贞在这一点上不反驳:“他几乎很少笑,也很少说话。”
许贞说,其实他一共告白了两次,第一次就在大一某堂哲学课上。
“发短信?”我问。
他点头:“你可能猜不到我说了什么。”
我好心猜测:“你不会说了什么文艺青年的矫情告白吧。”
许贞忍不住自己先笑了,他说:“差不多吧。”
一个矫情又老套的童话段子,猪问熊,你猜我有几颗糖,猜中了我就把三颗糖都给你。熊说,五颗。
许贞给程谅发:别人都说熊笨,他还有期待,我却觉得猪笨,因为他先漏了底。我就是猪,我先漏了底,我喜欢你。
☆、第 22 章
暗恋告白这种事不稀奇。
不过我可没许贞这么文艺。只是现在想想,或许,常孟其实适合这么文艺的告白吧?而不是在星巴克那么大众的地方,那么普通的一杯拉花拿铁,那么直白的拉出一颗爱心,用搅拌棒搅一搅,喝上一口,就彻底消失。
我从烟盒里也抽出一根烟,在许贞质询的目光中坦然伸手:“打火机。”
许贞没给:“你不是戒了吗?”
我说:“为了气氛。”
他点头:“行。”
我抽了一口,示意他说下去。许贞朝我摊手:“没了。”我不信,他说:“程谅拒绝了。”
我挑眉,他理所应当地说:“这不奇怪吧。”
我说:“他拒绝你不奇怪,但你到此结束得奇怪。”
许贞不再抽烟,他只是斜靠在椅子上,说下去:“其实我不记得程谅第一次拒绝时说了什么。可能相比之下,那根本不算什么。你永远也不知道,别人说出口的下一句话,会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
擅自暗恋,擅自告白,被拒绝也不冤。感情这事你来我往,多的像生意。你爱别人,别人爱别人,生生不息,绕城一圈。其实爱来爱去到最后,都是同一个问题,人如何面对自己。显然,许贞在一腔孤勇之外,并没有学会面对自己。
但彼时他有没被人生伤害过的好奇心——足以致死的好奇心。
程谅久经沙场,阿蔡说的没错,他是有两千个号码牌追求者的人,许贞这一点轻如鸿毛的喜欢甚至不过算打破了熟人与友人的界限。程谅不回避,也不拒绝,许贞暗自神伤了几天后,在学校里碰上,许贞还是忍不住追着他的目光。
我耻笑:“舔狗。”
许贞没生气:“也对。”
许贞说,大一下学期他换了专业。“其实我当时真的有想过,如果我们在一起,读哲学并不能养活他。”
我说:“你当时未免也想太多。”
许贞说:“但最后,我的确成功转到了新闻学院。”
许贞和程谅仍旧在QQ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多数情况下,是许贞说,程谅偶尔回。程谅有他的理由,“他常常在写字,很少看手机。”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不喜欢罢了。”
许贞点头:“可惜当时不愿意承认。”
后来,程谅学院宿舍从北区搬到东区,就和许贞前后楼。他们之间的心理距离好像随之也变近了。程谅像是不记得许贞给他发过幼稚的告白短信,也不care这个人像磁铁一样粘在他身上的目光。程谅和许贞,好像真成了这所大学校园里唯一的高中同学。
后来,许贞再发消息,程谅会回,我在写字,你要不要来我教室。此后,许贞开始成为程谅专心写字时身边唯一的人。
“校园恋情,真好。”我由衷感叹。
许贞看着我,嘴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我记得,你的初恋也在大学。”
我不自觉地从沙发靠背上挺了挺腰背,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说你,接着说。”
许贞伸了个懒腰,不理我:“我知道,周保佑先生。”
一听他念我的微博ID就头大:“我真的要谴责你的道德责任感,所以你也是这么stalk你的小石潭?”
提到“小石潭”,许贞不笑了,他坐正了身体,想了想,说下去:“程谅写字时非常专注,连我偷拍他都不知道。”
我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刚要张口,被他抢先:“没有照片。”顿了顿,“早都删掉了。”
我忍不住问:“程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啊,让你心心念念。”
许贞打量着我,我说:“不会跟我差不多吧。”说完觉得未免太自恋,又显得我与许贞有什么亲近的关系,立刻找补:“应该不像,我不会说伤人心的话,都是别人伤我心。”
许贞哈哈笑了,笑起来时眉间的不平变得清淡许多。我突然想,这一刻的许贞会不会就是十年前擅自执着着程谅的许贞呢?轻快、纯粹,容易开心,不像现在。
笑完了,许贞停下来,揉了揉脸颊:“笑的脸酸。”
他说话时望着我,声音又轻又快,桃花眼下两双卧蚕透着无辜,好像路边的小动物伸手摸一摸也无害。霎那间,我中了蛊似的一伸手,也碰上了他的脸颊。
“……”
许贞愣了愣,我也愣了愣。
我们四目相对,最后是他先开口:“你和他,是挺像的。”
迄今为止,我和许贞只见过五面。抛开那些虚拟代码制造的虚拟时空,作为人,看得见样貌、听得见声音、触摸得到温度的相交,只有不过五次。第五次,我却一伸手打破了人与人的边界线,这种程度说一句性骚扰都行。
可是许贞却说了一句“很像”。我们很像,我与他心念过的人很像。
这算不算某种暗示。
然后,下一刻,我就着碰在他脸上的手,起身上前吻住了他。
☆、第 23 章
冲动容易,收场难。
许贞没反应过来。我只是贴住了他的嘴唇,短暂停留了一会儿,短暂到连把他冰冷的唇捂热都不够,就分了开来。
我看着他带着一半是疑惑一半是迷茫的神色,伸手碰了碰刚刚被我贴过的嘴,又向我看过来。但他既没有发火,也没有玩笑,只是用一贯又轻又快的声音问:“怎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此时既不能道歉,也不能调侃,最后只好实话实说:“你的嘴唇有点凉。”
许贞还是一知半解,他又把手搭上我刚刚碰过的那侧脸,明显是没听进去,只是顺着接:“是吗?”
我说:“是啊。”
他“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有点尴尬,为了遮掩,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百乐门,点着后猛吸了一大口,隔着缭绕烟雾,许贞的面孔更显迷离。我假借抽烟,把气氛沉默的罪责暗中丢给在场的另一个人,并在这片刻心安理得里急急回忆被打断的话题进行到了哪一步。
许贞似乎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贴唇吻困住了。
他神色放空,好像获得了明目张胆神游天外的许可,久久的不说话,也不做动作,除了眨眼。他每眨一下眼,上眼睫毛就扑簌簌地扫过下眼卧蚕,再像蝴蝶一样展翅悬停。
我的一支烟就快烧完,他的神思才回归天元,一张口说的是:“周一川,你感冒好了没?”
我瞪着他,他也瞪着我,没一会儿我忍不住先笑了,然后说:“还没听完你的故事,好不了。”
许贞也笑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比之前笑得轻快了一些。
“我刚刚说错了,你不像他。”许贞又不笑了,“程谅永远不会开这些玩笑。”
话题终于又说回许贞的程谅身上,我在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刚刚是为什么突然会凑上去吻他,明明除了说话又轻又快,许贞根本不像常孟。
之后,许贞说了一些他和程谅无关紧要的大学日常,都是单方面的主动与不拒绝。有些事琐碎的恐怕连程谅自己都不记得了,但许贞回忆着说出来的时候,就像从他发旧但珍藏的盒子里小心取出除了他之外无人在意的珍宝。
我冷酷地知道,自己其实对他和程谅的事并不在意,但看着他珍重又珍重的表情,还是不忍心让他失望。
一个二十九岁的年轻人,在人海里独自携带着十年前的回忆,终于找到一个勉强有关的聆听者,面对他抖落皱旧往事,无法不让人小心翼翼。
工作日,店里客户依旧不少。
自从许贞不再出现在店里,Alice对我的态度终于从横眉冷对恢复到漠不关心的常态。就算我躲在工作间偷偷刷手机,她也看到了当没看到。
说实话,现在想想,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困住的人,好像变成了我。那天以后,许贞又消失了。我点开他的微博,什么更新也没有,用他的号码搜微信,显示账号不存在。我自己的号码倒是微信号,但完全没有新的好友添加提示。
我拿手机咣咣敲了两下脑袋,一抬头就看见小纪满脸诧异像看疯子一样看我。我望着她,想努力笑一下,但没笑出来。小纪低下眼,走进工作间取了客户的电脑又走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感冒好点了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没发现我早就不流鼻涕不咳嗽了,还要问出来,但没心思计较,顺口说:“没事了。”
小纪“哦”了一下,我以为她没什么要说的了,继续埋头手机,过一会儿发现她还站在那里,我刚要说什么,她又走了。
Alice不知道从哪儿幽幽走进来,我抢先表衷心:“在努力搞好同事关系。”她翻了个代表性的白眼,嘴上赞扬我:“保持住。”
Monika倒是没翻白眼,她把热巧克力递过来,边收拾餐杯边八卦地打探:“新欢爱喝热巧?”
工作日晚间,皇后大道上的这家星巴克人少得可怜。
我喝了一口热烘烘的甜饮,倚在取餐台边懒散地说:“病还没好,不作死。”
Monika像是不信,她还记得上次的剧情:“不是听到了一个故事吗?”
我说:“故事又不治感冒。”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凑过来:“但是治心病。”
我脑子一热,告诉她:“我摸了许贞的脸,还亲了他的嘴。”
Monika震惊之下,趁我不备,一把将没甩干水的冷手贴上我暖和的后脖颈。
“喂你干吗!”我跳起来逃脱她的魔掌。
偷袭成功,她哈哈笑得宛如混响:“你们男人的话果然都不可信,不管是直男还是gay。”
我烦躁地拿刚被热饮捂暖的手掌缓一缓冰凉的后颈,朝她翻了个白眼。
Monika停下笑,评价道:“这次挺快。”
我吐槽:“你上次说的是‘睡过了’。”
Monika探过身来,挤眉窃语:“那摸脸接吻之后,睡了吗?”
我后退两步,一口喝完热巧:“神经病。”
☆、第 24 章
又等了两天,在被Alice第三次指出上班时间精神摸鱼后,我终于忍不住给许贞发了短信:你人呢?
等到下班回家,才收到回复:还在。
在哪儿?
又不回了。我敲了敲手机后壳,刚要直接打电话,一通没有备注的熟悉号码先打过来。
“怎么?”许贞在那头话里有笑意
我说:“你的故事什么时候说完,许先生?”
许贞似乎是躺在床上,他动了动身,发出喟叹:“你真的想听吗?”
我看着手指,面不改色地说谎:“当然。”
许贞好像又笑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那我现在说?”
我说:“话费贵。”
“那怎么办?”
“来我家。”
许贞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轻而慢:“我可能现在出不了门。”
我在沙发上坐直身体,问他:“怎么?”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才说:“抑郁症发作。”
我从不知道抑郁症也会发作,只当这是一种状态病,得病的人会处在一段以年为计的漫长迟缓的生命状态里。
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巧色的辞令,莽撞之下我能问出口的竟也只有一句烂俗的:“那你还好吗?”
许贞答:“还好。”
其后就是无言的沉默。
呼吸声没有断,电话也没有断,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他此刻唯一抓住的稻草——当下突然想起引发这一切缘由的那则私信,是不是在许贞stalk我的这八年时间里,在某些我毫不知情的时刻,就像现在这样,我成了他抓住呼吸的稻草。
然后,许贞说:“谢谢。”我不答,他自顾自说下去:“我觉得好多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但我一定要说出口:“我是周一川,不是程谅。”
我听见他笑了起来:“我知道。”紧接着反击回来:“那你知道我是许贞不是常孟吗?那天亲我的时候。”
我愕然愣在当下,好问题,这是个好问题。
晚上,李修的兴致好像不是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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