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宠显然是看透了里面牵扯甚广,直接把难题交给了曹操。
身前的人不说话,可阮卿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腕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半晌后曹操方沉声道,“此时可是曹洪授意”
自然,不然以那些宾客的胆子敢惹出这些大事么?
阮卿垂眸默不作声。
曹操何等人精,看阮卿如此也已猜到其中纠葛。
恰到书房前,曹操松了阮卿的手走进屋去,有些郁闷的躺在懒架上,刚刚得到‘二虎竞食’之计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阮卿拢袖在一旁静立片刻,心中一番天人交战后在曹操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曹操一惊,“慕尔何此”
阮卿咬牙,先“砰”的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轻声道,“子廉兄长那些宾客多次犯法,校事府早有禀报。”
曹操新设一机构,乃是纠察百官的校事府,直属于曹操。
曹洪宾客多在许都犯法,此事校事府早有禀报,阮卿见并非大事,念在曹洪曾救自己性命的份上,将这事掩了下去,又特地去告知曹洪一回。
当时曹洪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一定约束宾客,谁想还是出了这档子事。
听阮卿将此事说完,曹操面上不露喜怒,口中轻叹一句,“你好大胆子。”
阮卿心中咯噔一下,又慌忙拜伏,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看着趴在地上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阮卿,一向杀伐果断的曹操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事就这么翻篇了?校事府直属司空,这么重要的情报这小子都敢为了一己私欲瞒下来,那以后还有什么是这小子不敢瞒的
不翻篇那该怎么罚?打一顿?好歹宠了这么几年,他舍不得。要不就除去主簿之职,把这小子调出去还是舍不得。
曹操觉得自己又有些头疼了,谁能想到子嗣懂事,妻妾顺心,手握天子的他最后竟栽到了与自己没有半毛钱血缘关系的孩子身上。
久久不听曹操开口,阮卿一边懊悔不已,一边提心吊胆。
“阮主簿久受操劳,先回去休整些日子吧。”
听到这些,阮卿猛然抬头,眼中含着泪花,不可置信望着曹操。
这话,曹操是不要他了?
看曹操冷冷注视自己,阮卿忽的“哇”一声哭出来,用膝盖往前行了两步,一把抓住曹操的衣角,哭喊道,
“主公,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
他真的知道错了,去他的什么人际关系,交命情分,这能有曹操重要吗!放着正牌的老板不去效忠,反倒去关注那些细枝末节,他真是脑袋被门夹了。
无视阮卿眼中惊慌失措,曹操只是淡淡说了句,“有些事情做了就别认,认了就别怕受罚。”
知错改错不认错。你只要死活不认谁知道是你办的认了错又这么可能不罚你。
阮卿这时已经哭的大脑缺氧,丝毫没听出曹操的话外之音。
“不……”他摇着头,哭的全身都在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曹操脸上未起丝毫波澜,眼神一如既往地凉薄,他伸手拍了拍阮卿湿漉漉的脸颊,轻声道,“去吧。”
“我不……”
阮卿后退一步,猛的俯身,额头狠狠砸在地板上,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哭着求饶,“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主公就饶了我这一次,求求主公……”
曹操被阮卿哭的脑仁发疼,直接起身要离开。
“不,不!”趴在地上的阮卿忽的反身一扑,紧紧抱住曹操的小腿。
曹操冷着面容,用力把自己的腿拽出来,不带一丝停顿而去。
说来也奇怪,曹操在时阮卿觉得满心委屈,恨不得哭死才好。曹操走后他又哭了几嗓子竟渐渐平静下来,愣愣看着地板,脑子一阵放空。
不知呆了多久他才回神,忍住又想冒出来的眼泪,舔了舔哭的发裂的嘴唇,摸摸脸颊,发觉上面的泪痕已干。
确定不会被外人发觉出异样后,他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无视有些泛黑的视线,浑浑噩噩拖着发麻的腿一步步离开。
平日习惯了忙碌,现在突然闲下来阮卿竟一时不知道要干些什么才好。
在榻上躺着发呆时脑子里总不自觉思量着之前的公务。不知司空府现在如何。
这世间没谁离了谁不能活,司空府少他一个主簿自然有千万个人等着去填补那个位置。
这道理不假,只是这么想来到底让人心里发寒。
就这么瘫了两日,颓废的时光终于被上门拜访的人打断。
来人和阮卿十分相熟,下人来报时他也没下床去迎,只是应了声,从床上打了个滚,脸朝外,懒散问道,“你怎么来了?”
“昂不来你便不睁眼么?”曹昂笑着坐到床边,伸手将跟在他身旁的曹丕揽进怀里,对阮卿道,“你几日未来司空府,二弟不见你,想你想的紧。”
阮卿嗤笑了声,将两个胳膊垫到脑后,“这么说,大公子是一点都不想卿喽。”
曹昂温和笑着,不去接阮卿这句话,他伸出扣在阮卿额头上,“几日未去,是真病了?”
触手温凉,曹昂略有诧异挑了下眉。
见曹昂这样子,阮卿心中了然对方还不知他与曹操之间的事。
“就略有头痛,不是大事,休息几日就好。”阮卿将曹昂的手扯下搁在自己胸前,“你可不像为二公子一句话就会抛了作业来我府上的人。”
曹昂耳尖泛起红色,他垂眸看着阮卿那只着了亵衣十分单薄的胸膛,轻声道,“荀先生说你病了,在家修养,托昂将一卷书简给你。再者,昂亦有心来……”曹昂耳尖愈发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阮卿心中了然,心跳不觉也快了些,一把推开曹昂的手,坐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荀文若让你带的什么?”
他同荀攸实在不熟,这东西八成是荀彧送来的。
曹丕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一卷沉甸甸竹简捧给阮卿,脆生生道,“这个。”
接过后阮卿“哗啦啦”一下展开,只见卷首处写着俩字。
“说难”阮卿挑了下眉,“说什么难”
“阿兄你真笨。”曹丕翻了个白眼,“这是《韩非子》中的《说难篇》”
阮卿炸了,“你以为卿似你般一天天有闲工夫去看这乱七八糟的典籍”
“明明是你自己偷懒还找借口,父亲再忙每日都留出来看书的时间。”曹丕辩驳道。
“子修。”阮卿指着曹丕看着曹昂,“过分了啊,你确定不是抱着孩子来气我么?”
曹昂眉眼含笑揉了揉曹丕的小角,“你我之间可是说好的,不准再呛你阿卿兄长。男子汉大丈夫莫不是要反悔。”
“大兄。”曹丕注视着曹昂,痛心疾首道,“丕儿有时候真怀疑自己和阿兄到底谁是你兄弟。”
废话,媳妇儿是宠的,兄弟是坑的。阮卿心中吐槽了一句,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子廉兄长的事如何了?”
曹昂明显顿了顿,缓缓摇头,“荀先生早就猜到你必会有此问,特叮嘱昂不许透消息给你。”
听完这话阮卿愣了一下。看样子荀彧是知道他与曹操之间的龃龉了。
“大公子。”阮卿凑到曹昂肩膀处扯着对方衣角,磨道,“你就说说嘛,”
仿佛早已料到阮卿会这样,曹昂轻叹口气,“荀先生说你既是养病便安心养着,别再操心司空府的事,他给你的书你也需仔细翻阅。”
阮卿力道一松,直接倚在床头,就这么呆了半晌后他目光一动,落在曹昂脸上,“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曹昂推了推怀里的曹丕,“丕儿,你先出去玩。”
“大兄……”曹丕要说什么,见曹昂严肃看着自己,便知此事没商量,只能认命出了房间。
曹丕退出后,曹昂的目光才重落阮卿身上,他皱眉问道,“你可是同父亲置气了?”
阮卿突然有些头疼了。他什么时候敢和曹操闹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阮卿,“曹爹,我劝你善良。不然你马上失去你的小可爱。”
---------------
第73章
==============================
将曹家俩兄弟送走后,阮卿才有心坐下去看荀彧送来的书简。
阮卿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再加上现在也没活字印刷术,书籍流通并不方便,因此他府上除了他看过的几部书外再没有其他能充门面的典籍。
《韩非子》他未曾看过,得知荀彧送来这部书时他还是万分诧异的。
这满是文言文的典籍枯涩难懂,阮卿一看就想睡觉。
但荀彧向来不做无用之事,他不相信荀彧是担心他无聊才把这卷书送来给他解闷,因此他只能耐心看下去。
说,乃游说;难,意为困难。说难,即游说的困难。
韩非子认为,游说的真正困难在于所要游说的对象的主观好恶,即“知所说之心”,指出为了游说的成功,一要研究人主对于宣传游说的种种逆反心理,二要注意仰承人主的爱憎厚薄,三是断不可撄人主的“逆鳞”。
直到看完阮卿才明白荀彧给他这卷书并不是想让他知游说之事。荀彧想要让他知道的仅仅是这一长卷中的其中一段。
“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
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
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阮卿细细回想之前与曹操在一起时,惊觉似越君臣之礼。
最初曹操握住他的手,执笔教他批改政务时,他也曾跪拜说出弥子瑕之祸。曹操则笑说自己不是卫君,他也不是弥子瑕。
再后来……
曹操不是卫君,可他在别人眼中,未必不是弥子瑕之流。
弥子瑕智足治千乘,信足以守之,到了不过如此。而他却资质平平……
阮卿又想起征伐颍川何仪部黄巾军时他手中被曹操了一口咬的桃子。
一时间他觉得胃里似翻江倒海,隐隐作痛。再想起那红彤彤的脆桃时,竟有了恶心的感觉。
他身上发冷,全身僵硬着将手放到那一段字上一遍遍摩挲,眼睛死死盯着,似要将这些字刻进心里。
荀彧说的对,这事他不该再问了,不该他问的事,他连一个字都不能问。又做近侍又任主簿,他的位置太尴尬。
“兄长……”阮卿喃喃自语一句,眼泪忽然砸到了一片竹简上。
他觉得自己又委屈,又感动。
委屈于他不欲成为弥子瑕之流却在别人眼中终成此类。感动于戏忠为他计深远,临终前将他托付给荀彧,使他现在因戏忠之故仍受照拂。
“主君,曹洪将军拜访,现在前厅等候。”小厮进屋好似没看见阮卿湿漉漉红通通的双眼一般,拢袖敛眸站在门口处禀报。
阮卿闭眼深吸一口气,左手捂住自己双眼,食指与中指按太阳穴缓缓揉着,似在思考着什么,口中平静说了句,“告诉子廉,卿马上过去。”
“诺。”
小厮退下了,阮卿手掌放下,垂眸面无表情看着那卷竹简,手指扣了两下缝隙,脑中飞快思量着该如何应对曹洪。
既然已经发生了,唯有全力补救而已。
几息后他微微侧首,目光冷淡,手指捏住一边麻绳,抬手拖着竹简将其对折扣上。
起身,走到镜台前将头发梳顺用桃木簪三两下挽起,穿了外衫,不慌不忙将绣着云气纹的对襟整好,这才出了屋门。
曹操向来对属下不吝啬钱财。阮卿这处宅子占地颇广,入住之前曹操还特地找了工匠在此修缮一番。遍观许都,阮府绝对排的上号。
从后院到前厅得走好长一段廊庑。如今天气渐寒,阑外那一棵棵桃树早就落了叶,只剩一节节光秃秃的枝丫杵在那。
这个府里原来是没有桃树的。曹操听说阮卿自小在桃源里养着,便不知从哪找来了好多桃树栽在这里,将前院和后院隔开。如此前院用来接待往来宾客,或用以办公,而用以生活的后院好像被与世隔绝了一般。
阮卿不善应酬,所以从司空府回来后十分喜欢待在被茂密桃树隔住外世纷杂的后院。
凡是那些想要登门造访的能推就推了。只有几个熟人叩门时他才会出来迎接。
从桃林的阡陌走出,就见几间小小的砖房,那是放杂物的地方。再行一段路,就见一面低矮的墙,墙上开了道门,走出去便到前院。
顺着青石板铺的小路再往前行,路上还会见几块搁在道旁用以装饰的嶙峋怪石,再行几步,就到了会客的前厅。
阮卿三两步上了台阶,过了廊道,迈过门槛,正厅里不见人,他左右看了下,笑着开口,“子廉兄长瞧什么呢?”
听见声音曹洪回身,伸手指着挂在一架木框子上的绢布问,“你这鵙鸟画的不错,哪买的”
画绢本身就带了底色,略微泛黄,愈显古朴。
绢上画的是只伯劳鸟,肥嘟嘟,羽毛蓬松,细小的爪子牢牢抓住细长的竹枝,它滴流圆的小眼紧紧盯着沙地上一只蚱蜢,仿佛下一秒便要飞扑过去。
“自己画的,子廉兄长若是喜欢拿走便是。”
阮卿走到上首的席子上坐下。
“你还会丹青?”曹洪上下打量了阮卿一边,啧啧作叹,“了不得,了不得,深藏不露啊你。”
“你可少夸卿,你一夸卿准没好事。”阮卿挑了下眉,用鼻子长舒一口气,“无事不登三宝殿,卿在这住了几个月都不见兄长来,这回怎么想起卿了?”
“嘿。”曹洪嬉皮笑脸坐到阮卿身边,“这不军中无事,路过你这,就来了么。”
56/78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