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仆说:“我等不过是个下人,替主子传个话罢了。”
他望着西淮冰冷优美的面容,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匣子,道:
“这是这个月的药,公子收好罢。”
小匣微沉,落在西淮手心,微微握紧了。
四面的棱角扎得他手心略有些痛。
“你是唯一一个让银止川带入府的。”
仆从说:“……望公子不负主子所望。”
西淮未吭声,仆从又微微笑着道:“这药一旦断了,就是生不如死。公子从前已经尝过那滋味了,想必不会想再尝一次。”
“更何况……即便不为了药,为了父母血亲的仇,公子应当也是尽全力的罢?”
西淮面容略冷,但他即便是冷眼看着人的时候,也十分美,有另一种动人。
“不必觉得有什么放不下身段的。”
小仆说:“即便你委身于他,来日不还是可以手刃了银止川?只要找到我们要的东西……西淮公子,人有时候不得不忍辱负重。”
“忍辱负重。”
西淮微一冷笑,咂摸着这四个字,嘲道:“那为何不叫你们主子自己来银止川身下承欢,叫我明白明白什么叫‘忍辱负重’?”
小仆被他噎住,梗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叹出一口气,道:
“总归我的话已经传完了。公子……好自为之就是。”
而后他提着灯笼,逐渐走远。
周遭一片寂静,暗色中,只见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瞻园,不远处,就是西淮的卧房了。
西淮站在这黑暗中,他的白衣在夜色中显得极其显目。
他微微偏着头,敛着眉目。
就好像一只被囚于泥淖的鹤,沉郁压抑,隐忍挣扎。
又寻不到出路。
……
听过姬无恨的话之后,银止川对西淮的态度略微变得有些不同。
大抵出于一种好奇的心里,想知道小倌玩起来是什么样的。
银止川时常望着西淮吃饭,喝水,行路的身影,想他在床上会是什么样。
和女人有什么不同?
但是看着他那样一副神色,寡淡又冷冰冰的,抱在怀里,岂不是和抱着一块冰一样。
浪的起来么?
银少将军翻来覆去地琢磨,时常陷入沉思。
稍时,三月转眼就过去了。
很快到四月。
“是不是明日就三十号了?”
一日,在饭桌上,银止川突然提起。
“是。”
西淮应道:“之前少将军去布庄订的衣物也送过来了。”
“差点忘了正事。”
银止川一蹙眉,道:“过几日就是望亭宴了。”
望亭宴是盛泱的一项传统宴席,每年都会举办。
君王与朝中大臣都会参加,也可以带家中妻妾一起同去。
“这是上次布庄订的衣服?”
注意到今日西淮穿的这件衣服是从前没有见过的,银止川挑起眉来,道:“不错,果然很衬你。”
这是西淮衣服中,少有一件稍带颜色的了。
他平时穿衣服,多数是素白,瞧着总有种大病初愈的恹态,没有什么生气的模样。
这件衣服也是素白的底,但在衣袖上涂了几笔翠绿的竹。将西淮细瘦的身子骨架一下就凸显成了清隽与疏冷,掩过了那种郁郁寡欢的沉默。
银止川多瞧了几眼,越瞧越觉得特别,不由将西淮拉到身边:
“我仔细看看,靠近一些。”
然而刚才靠得远,没注意到。现在离得近了,银止川才发现西淮的脖颈间有一股奇怪的暗香。
有点像许多种药草混在一起后,熬出来的那种馥郁的味道。
和西淮冷清的气质极为不同,在他身上闻到这样烈性的香气,会有种明显的违和感。
“你用的什么熏香?”
银止川蹙眉:“好重的味道。”
西淮略微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一夜后香气还未散去,不由想拉起衣领,遮住香气:
“……不是熏香,是一种药。”
“药?”
“嗯。”
西淮尽量显得平静:“我自小体弱,需用一种药。用得久了,就会有暗香。……可能我昨日刚刚服过,所以味道还有些明显。”
“……哦。”
银止川应了一声,但见西淮想将衣领拉起来,他又立刻去按住他的手:“别动——让我闻一闻。”
西淮几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银止川抓住了手。
他凑在西淮颈侧,强行捏着西淮,让他仰着头供自己探究。
西淮的脖颈纤细而苍白,肌肤细腻得像一块白瓷。
银止川热烫的呼吸扑上去时,令他轻微地躲了一下,但是又被迫按回来。
——这实在是一个亲密又有攻击性的姿势。
银止川离西淮颈窝极近,就像凶猛的兽类在进食前摆弄着食物。
嗅这已经到手的小东西的味道。
西淮反抗不得,只能这么任银止川捏在手心。
他几乎有一种下一秒,就会被银止川咬在侧颈的错觉。
“好奇怪的味道。”
就在西淮指尖都快掐白了的时候,银止川终于松开了手。
他蹙着眉:“好像能叫人上瘾一般,诡得很。”
西淮不敢应声,生怕被银止川发现什么。
但是好在银止川也不过一提而过,转眼就又说到了别的事上:
“过几天的望亭宴,我带你去。”
西淮手一顿,望着他。
“这么吃惊的表情做什么。”
银止川一笑,将西淮乌黑的发梢捏在手心,无所谓地转了转,道:“进府这么久,都还没带你出去玩过。”
“——正好有这么个望亭宴,让他们都知道知道,我得了个什么样的宝贝。”
四月五号,望亭宴。
盛泱习俗,四月四号清明过后,总要在后一天举办宴席,有君王和诸多朝廷重臣入宴。
一方面,是表达对历代已故君主的哀思;另一方面,是要由这些朝廷重臣,再一次朝君王剖白真心,表达绝无反意,愿为盛泱肝脑涂地的意思。
新帝沉宴,才刚刚登基了不到一年,这是他继位以来的第一次望亭宴。
因此,此番对宴席的布置,又尤为隆重一些。
银止川带着西淮,乘马车上了岚山。
一路上各位当朝大员的家臣,内侍,来往不绝,一撩开车帘,就能看见旁侧的轿夫正挥鞭赶马。
银止川原本与西淮一同在轿内,但是星野之都那群公子哥儿老在外头闹他。
“银哥儿!——”
他们在外头喊:“出来骑马呀,乘什么马车!”
第61章 客青衫 08
银止川不想理他们,但是又被闹得没办法。
一掀开帘,就见赵云升那一众公子哥儿正笑嘻嘻地跨在马上,朝他看。
“嗬!看见没有!”
见银止川掀帘,一个胖首身圆的纨绔登时叫道:“银哥儿带的是那小倌!我说中了,给钱给钱!!”
其余人则唉声叹气,一片愁眉苦脸之色。
——方才他们打赌,银止川这回望亭宴会带谁。
各个公子哥儿赌的人都不同,赵云升赌的西淮。
“银哥儿不是直的嘛,怎么会玩小倌。”
王为良的幺子王五垂头丧气,不情不愿掏出一锭银子,放到赵云升手中: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能把银哥儿迷得五迷三道。”
然而西淮坐在马车中,位置又是恰好远离众公子哥儿的那个地方。
纨绔们只能瞧见他一点点隐约的侧脸。
“我下去一会儿。”
银止川叹了口气,只得说:“一会儿回来。”
纨绔们早等着他了,当即有人下马,要给银止川让马。
然而银止川摆手,打了一声呼哨,专属于他的那匹踏浪白驹从后方自己奔来。
银止川翻身而上,漫不经心一扬鞭,走到了那群狐朋狗友的中间去。
“银哥儿,小倌好玩吗?”
见到银止川第一句话,这群纨绔果然就问:“和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银止川就猜到他们狗嘴吐不出象牙,当即斜斜睨过一眼,道:
“想知道,你自己找去啊。”
“这不是找不着像你那个那么好看了的嘛。”
朋友们嘻嘻哈哈,只有赵云升认认真真沮丧地回答道:
“你以为我没找过。上次见你领走了那少年,我翻遍了整个星野之都,也没再找出第二个像他那样有‘意思’的了。”
“他的眼睛那样好看。”
似乎又想起了西淮那惊鸿一面的模样,赵云升道:“又冷又媚,像含着桃花薄酒似的,你将他欺负哭,肯定特有意思。”
银止川想起西淮的眼睛,确实又冷又薄情的样子。
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银止川心里也冒出过许多坏点子。
让这样一双眼睛,为自己含上眼泪,哆嗦着哭出来……
而今赵云升这么一说,银止川脑海里登时都能想象出现那一副画面了。
他眯了眯眼。
“没有银哥儿的福气好。”
赵云升仍在唉声叹气,道:
“银哥儿,兄弟只求你一件事,等你来日什么时候将那小倌操腻了,将他送给我也玩一玩。成不成?”
你家的侍妾,我家的脔宠,交换着玩。这在纨绔之间,是时时常见的——
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毕竟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嘛。
然而这一回,银止川将眼梢稍稍一挑,从上到下将赵云升扫了一遍,很干脆地就道:
“不借。”
“啊?……”
赵云升问:“为什么。”
“不借就是不借。”
银少将军风流轻佻的目光瞥着他,觉得很费解似的,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银哥儿是玩小倌尝出味儿出来了吧?”
旁侧的其他玩伴起着哄:“银哥儿,讲讲呗,小倌是什么样的?”
“我听说小倌比女人弄起来还带劲儿,是真的吗?”
“银哥儿和那小倌睡过没有?”
……
也有人好奇,暗搓搓问:“银哥儿,小倌弄起来是不是和以前的那些歌姬不一样啊……”
“你会玩小倌儿吗?”
银止川原本还没碰过西淮,也不知道小倌为什么会有人喜欢。
但是这么问,就是看不起他银止川了!
银少将军当即冷冷一笑,心中的逆反心都被激了起来。轻蔑道:
“有什么不会,不就是扒光了,压在身子底下亲么。”
“哦——”
众人唏嘘:“银哥儿,果真是行家啊……”
赵云升更是酸得快冒出了水:
“我也想扒光了亲……”
银止川斜睨过他一眼,道:
“你做梦。”
旁侧的人骑着马,哈哈大笑。
……
上山的风景很漂亮,有许多罕见的奇珍异草。
有些原本不长在这里的花草,但为了望亭宴,也移栽了过来。例如叶子长在外头,花苞结在土里的冬婴草;只盛产于梁成浣湖江的红珊瑚;长于云燕深林的风车紫萝……这些都是根本不适应盛泱水土的草木,移栽过来,也恐怕过不了几月就会枯死。
但即便如此,为了所谓的君王“恩宠”,便是一眼垂青即是恩泽,为此付出性命也是值得的。
人与花草……皆是如此。
银止川带西淮入宴后,就一直有人在悄悄地打量着他们。
——一来,是其他一同来的群臣都大多带的是正妻。
带个小妾就已经算十分出格,更不提像银止川这样直接和一个小倌同进同出。
二来,是西淮的模样也十分出挑。
他并不像旁人从前猜测的那样,是个如何不男不女的东西,低贱下劣。
反而人如寒玉,眉眼清冷,穿着一身月白素衫,腰间挂着一枚青色的招文袋。[*注1]
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那招文袋放着几捧书简。
他的坐姿端正清雅,微微垂着眼睫,很像贵胄出身,福书村的世家公子。
如果不是待在银止川身边,恐怕还有闺房中的小姐,相中了,轻轻问父亲这是谁家的公子。
银止川无视那些探究的视线,牵着西淮,自顾自落座,问他:
“饿么?”
西淮摇摇头:“还没有。”
望亭宴的规则是要等君王入席后才能开宴,在此之前都不能吃东西。
银止川却道:“你饿了就告诉我,我让人拿些小食来。”
西淮一怔:“能吃东西么?”
银止川无所谓一笑:
“吃了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总归他一向在朝臣的忍耐边缘试探惯了的。
银止川这厢在优哉游哉地饮酒赏山景,其余与他一同来的公子哥儿们,却都多多少少被父亲胁迫着,不情不愿地出去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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