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位白衣少年就很不错,他对你的情意我看在眼里,他不会错的。”
苏幽听到这话一口酒喷了出来,你他妈快闭嘴吧!苏幽呐喊,易乞也一怔,不知作何反应,顾姜二人直接装死,自顾自地喝着酒。
场上的气氛怪的诡异,没一个人再接着说话,都默默地抿着酒杯,过了一会,沈员外好像感知到什么,起身向他们告辞:“又一批新的幽冥修出来了,我需要去看看,各位请慢用。”
“好走,好走。”苏幽打着哈哈,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沈员外一走,尴尬的场面减轻了不少,四人又吃了一会,苏幽向易乞道:“刚才那话,你别往心里去,他是那啥他看谁都那啥。”
易乞看了眼苏幽,微抿唇线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顾怀此时起身拱拱手道:“苏前辈,我们也不再耽搁了,这就告辞。”
苏幽调笑道:“不再来逛逛幽冥闹市了吗?”
姜亦幻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就有些无地自容,又不客气的说:“你刚才不还信誓旦旦的说你不会叫吗,结果跑的比谁都快。”
苏幽打死不认:“我没说。”
☆、河灯
顾怀拉着姜亦幻再次告辞离去,这下他们是真的走了,不敢再做任何停留。苏幽看了看身后的易乞,好像已经成了一种惯性使然,转过身后就有他,而且奇怪的是再也不觉得抗拒和违和,似乎这就是他的位置。
苏幽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有空了,还去放那个河灯吗?”
“嗯。”灿烂光华绽开在易乞眼眸。
重新走过长廊,这次再没有人来打扰,穿过一根根木柱,步伐并不停歇,风卷起了黑白衣角,二人颀长的身影映在廊下曲水。
风伫映留人,廊下不自知。
曲水旁有专门兜售河灯的老者,河灯的莲花瓣是用琉璃制成,老者给点上绿焰,河灯马上就有了自己的生机,忽闪忽闪,在易乞的掌心传来一阵寒凉雀跃。
老者交待:“绿焰在下沉时如果一直燃烧就代表着二人的缘分匪浅,如若熄灭,二人所历经的坎坷就不好道来了。”
苏幽反应了一会老者的意思,惊道:“什么意思?什么缘分?你这什么灯?”
老者比他更惊讶:“这是测缘分的河灯,公子难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苏幽牵了牵嘴角。我知道个屁!这么个破河灯,都要和什么莫须有的缘分挂钩,感情人与人之间相处全看上天注定一般,如若没缘,还相交个什么劲儿?这不是浪费心力嘛。
苏幽偷偷瞥了眼正低头细睨灯焰的易乞,暗自感叹,这些少男少女啊,都喜欢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看来乐引弟子也没法免俗。
易乞单手捧着河灯,另一只手抓过浑不在意的苏幽手腕,道:“走吧。”
苏幽看着易乞满脸的期待,也不好打击,哎,算了,随他吧,谁还没有个怀春少年梦呢?只不过,少年,下次能不能换个对象?哪有和男子来测缘分的?苏幽无奈的点了两下头,跟着易乞来到放河灯的浅洼处,嘴里还一边念叨:“如果准确,下次寒重可以带心仪之人前来,也图个好兆头。”
易乞并不接腔,看着河灯慢慢从手里脱出,顺着曲水滑行。绿焰随着流水熊熊燃烧,火势之烈竟将泼墨般的曲水照出了镜面,像一朵盛开在水面上的绿莲,琉璃花瓣光华流转,如点翠神笔。
这样的焰火弄得苏幽都有些期待起来,他忽然也很想知道他和易乞的缘分。相较于他,易乞则是一动不动盯着那盏河灯,注视着那团火焰。
河灯飘向曲水中央,开始慢慢下沉,苏幽全神注视着这盏灯,丝毫感觉不到身侧的人已经屏住了呼吸,空气都出奇的安静。曲水淹没了火焰,没灭。曲水淹没了花蕊,没灭。曲水淹没了花瓣,没灭。不仅没灭,火焰的趋势愈发高涨,在缓缓下沉的过程中将其他河灯都比了下去。
其实苏幽是有些不相信的,这样烈的焰,好像不是他和易乞能够拥有的。而身侧人却没有因此放松,凝视着河灯的沉落。
在苏幽还在喟叹于与易乞缘分卓然时,离河灯沉到底还有短短的一段距离,绿焰倏忽之间灭了,灭的干净利索无甚残留。苏幽耸了耸肩,与他预想中的一样,还好缘分到此结束,不然得被烦死。转过身看身侧人,苏幽愣了一瞬,易乞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辨不出喜乐,只是脸色稍白,下唇微抿,眉头间皱起一条浅川,浅浅淡淡,眼中的光也暗了许多,流露着不善察觉的不悦,藏的巧妙,连苏幽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苏幽心下道:哎呀,少年人对这些还是有些执念的,不像我,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还是安慰一下吧。
苏幽轻拍了一下易乞的背,用一种看过世态炎凉的姿态劝慰道:“没事的,就是逗人开心的东西,算不得数。我就从来不信缘分天定这种鬼话。”
易乞似乎有所动,没见的浅川也没那么明显了:“是吗?”
苏幽再接再厉:“那是自然,只要做,没什么做不到,比喻缘分,比如天命。”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去做,我们之间的缘分就会难以分割?”易乞眉间的浅川舒展开来,看着苏幽。
“......是......吧......”我是这个意思吗?苏幽无语。似乎这两个字愉悦到了易乞,刚才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像往常一样,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是了,再次相遇已经用了我所有的运气,缘分天命已不重要,无法强求就无中生有。
苏幽见他神色缓和,试探道:“接下来干什么?”
易乞道:“听你的。”
“你还跟着我?”
易乞不做犹豫的点点头。
“我一直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幽哥何时忸怩了起来,这不像你。”
苏幽清清嗓:“那我问了。”易乞点头。
“你老跟着我干嘛?月偏明让的?还是你们渡化蚀阴师的标准流程?”
易乞摇摇头。苏幽再问:“那就是想从我这里套点什么信息?或者监视我不让我作乱?放心吧,我是个守信之人。”
“都不是。”
“那是什么?”
“因为我想。”
“什么?”
易乞重复:“因为我想。”
苏幽还等着他接下来说的话,可等了半天易乞也只是看着他,苏幽疑惑:“没了?”
“没了。”
苏幽竖了个大拇指递给他:“厉害,我竟无话可说,你们乐引培养的都是人才。”苏幽便随他去了,有个免费的劳动力又是打扫屋子又是做饭的有什么不好?关键是还能小小的借点钱。
“回吧。”苏幽最后道,易乞站在曲水侧,点点头,不必再说什么。
从黯宗回来的途中耽误了一些时日,回到高坂镇见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灯笼,路上见不到一个人,梆子声早早就在每一条巷道穿梭徘徊:“七月半至,血月将现,百鬼夜行,诸君借道。”
“七月半至,血月将现,百鬼夜行,诸君借道。”
“七月半至,血月将现,百鬼夜行,诸君借道。”
“......”
苏幽一侧身猛的拉住更夫,问道:“今天晚上有血月?”
更夫被他这一拉吓了一跳,颤颤巍巍的说:“是......啊......”
苏幽放开更夫,转而跟易乞说:“今晚我不回家,寒重先回吧。”
易乞见他有些焦急,瞳孔之后似乎微微泛着血红,问道:“怎么了?”
“无事,找个地方清静一下。”说完就没了踪影。
易乞知道苏幽不是无事的样子,血月出现乃事数十年一度的煞景,此时阴气甚重,再加上百鬼夜行,阴煞之物在此夜肆意横行百无忌惮,恐怕苏幽体内饲养的那些怨灵也造作了起来。
易乞微微颔首低眸,侧手摸着迟昀,感受着它的火焰流转生息延绵,跟随着这股气息的指引,一路上出现的死物越来越多,起初只是些老鼠或是飞蛾,在气息逐步向人烟罕至的地方牵引后,更多更大的死物赫然出现,都是些山林野兽,飞鸟走禽,一路上还有些许血痕,在月色里颜色更重,腥味也更明显,想来那人克制得很幸苦,易乞眉头蹙的极深。
气息一直引入荒山废林,这种地方一看就没人敢来,山中狼嚎绵绵不绝,在血月夜更加凶戾,混着山中的其他凶兽,谱出惊天动地的惨厉之曲,似乎是受到什么人打扰,又像是躲着什么,黑影窜动,疾走狂奔,却不像方才那般死气沉沉,至少这里全是活物。傍山可见山涧湍流,拍打的两道旁的石块发出闷声,这种地势阴湿极重,是民间风水的不祥之地,也是阴煞之物的宝地。
这里,没人来,也就不会伤人,自然没人看到苏幽的狼狈不堪。
苏幽躲在一个被繁枝茂密遮盖了大部分的山洞里,稍不留意就会忽略这个荫暗的藏身之处。易乞搜得仔细,也多亏迟昀,才能寻得这个地方。
还未跨进山洞,一声尖利嘶哑的“啊”就从洞中传来,仿佛来自深渊的吟啸嘶戾,揪心刺耳。易乞心下着急,脚步也逐渐加快,甫一进洞就看见苏幽双目赤红,眼神迷离,双瞳显现,眼角处的青晕已经遮挡不住的凸显,青丝因为薄汗的缘故黏在鬓角,凌乱不堪,连衣服也被他的疯狂难忍变得松松垮垮,露出了里面莹白胸膛,黑气夹狭着蟹青色的微光在其中惶窜游走,苏幽浑身颤动,忍耐着一种天崩地坼的苦楚,连眉毛和眼睫上都挂起了涔涔汗珠,晶莹剔透,衬得此刻苏幽的脸上愈发苍白。
易乞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幽,在他的印象里他总是那般灿然洒脱,狂热不羁,有时也跋扈乖张随心所欲,如同正午时分的太阳,热烈不敢直视,强烈而又逼人,哪里有现在的脆弱不堪,惨败不堪。
易乞有些慌张无措,眼眸虚眯,冷汗也在他的不知不觉中逼迫出来,踟蹰不前一瞬后猛然冲过去抱住精神恍惚的苏幽,极力克制住自身的颤栗,用同清风拂柳般悠扬的嗓音一遍遍的喊着苏幽的名字,安抚他悚然的背脊。
苏幽感觉有人抱住他,暖热的体温冲淡了一些初寒的泠冽,近在咫尺的呼唤几乎要将他混沌已久的思绪抽离出来,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萍,能够稳妥的上岸,可下一瞬又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将人拉入无间,挣扎不脱,摆脱不得。
易乞见怀中的人还是止不住痛苦的挣扎,想要挣脱出被易乞钳制的手臂,却又感到了来人的慰藉而拼命抑制,将眼中的一片赤红和森然血丝盖在了睫羽投下的隐秘之中,这样一种对抗无疑是持久的,也是苦痛的。
易乞心中一动,微凉的唇瓣就吻上了苏幽的眉心,稳稳的,紧紧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从前额缓缓注入苏幽体内,似千里冰封的雪脉劈出一条蜿蜒的裂缝,苏幽体内的怨灵慢慢变得安静,在久久之后苏幽终于恢复了短暂的清明,抬睫看向眼前人,吐出:“寒重,没用的......”后又觉喉头一甜,嘴角留下丝丝血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空气中闻到浅浅的腥味,易乞赶紧离开他的眉心,轻轻晃了晃怀中的人,又看见嘴角的残痕,眼眸一凝,赶紧探脉,他其实学艺不尽,只能大概看个究竟,绕是如此,此刻苏幽的脉象也紊乱不齐,好多股气体想要破体而出,属于他的脉动早已勘探不得。
☆、血月
易乞迅速稳下慌乱的心神,抱起晕厥的苏幽招来不怎么用的佩剑幽兰向乐引御剑飞去。此刻的他无措空前,他害怕苏幽一个人在黑暗里痛苦挣扎,越陷越深,更害怕苏幽不想挣扎就此沉去,留下他一人舔舐无尽的遗憾。他用最快的速度飞回乐引,也用最稳的姿态抱着苏幽,三步并作两步往浮屠殿奔去:“师尊,求您救救苏阑晕。”
正和其他几位师宗商量今夜结界布局的月偏明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忙让易乞将人抬在榻上:“怎么回事?”
“弟子也不敢妄下猜测,想来是今天血月的缘故,他体内的怨灵暴动引起......”
“带去青梧水榭。”
“是。”
兜转片刻之后,易乞退开床榻,不敢打扰月偏明替苏幽诊脉,眼睛却一刻都未曾离开过苏幽的面庞,想要在其中挖掘出一丝醒来的端倪。
月偏明探了良久,蹙眉摇头:“哎......”
“师尊,有话直说。”
月偏明放下手,站起身来望向今晚的血月:“如今他身上饲养的怨灵早就超过了他本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五脏六腑皆已残缺,他是耗尽性命在饲养千万怨灵,只怕到时油尽灯枯为时已晚,唯有趁早将他身上的残念消散还能有一线生机,只是......”
“只是什么?”
“困在苏阑晕身上的怨灵时日久远,早就根深蒂固融于骨血,不像平常的蚀阴师渡化即可,况且他执念过深,怕不是那么容易放得下的......”
易乞目光灼灼的盯着床上人,声音低哑了半分:“师尊,还能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好去梦边城找崔门师了,息化阵或可镇压他体内的怨灵,届时我们方可从长计议。”
“崔门师?”
月偏明点点头:“那是荥宿仙尊的绝学,从他不满空同仙尊将乐引交予我手后自立门户,也一并把这些式法典籍带走了。现在会的人也怕只有荥宿仙尊的弟子崔梦前了,只是,我怕她没那么容易出手。”
易乞抱手:“事不宜迟,寒重这就启程,一定求得崔门师出手相救,多谢师尊相告。”
“去吧。”月偏明点点头,看着易乞带着苏幽消失在迷茫夜色中,才缓缓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这本就是我欠他的......”声音落入青玉石板,向泥里沉去,匿在无垠夜海。
“来者何人?”梦边城的守门人在血月夜更加警惕,远处便瞧见了行迹匆匆的身影,一袭白衣被月色染上了绯红,却丝毫不减如兰的气质,臂弯中躺着一名昏睡中的黑衣男子,如果说前者皎如天上月,那么后者黯如池中水。
走进了些许,守门人才看清了白衣男子的真容:“原是法宗流楹,失敬失敬,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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