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色彩了。
不出片刻,温久卿久拿着药进了屋来,“喝吧。”
谢临接过那浓浓的棕色的药碗,就这样一口喝了下去,一丝反应都没有,好似这药不是苦的,而是白水一样。
温久卿拿了空药碗走了出去,袖间藏着的蜜饯也被他一同扔了出去。
每次他其实都给谢临准备蜜饯了,但又都扔了出去。
他知道谢临怕苦,以前在皇宫的时候,谢临生病了也不肯吃药,他总是会趁机让自己喂他蜜饯,用嘴喂,那时他还嫌麻烦,如今这麻烦没了反而不适应了。
谢临拿起画笔,继续勾勒那副画了许久的山水画,墨色漫天,一处山峰上有一个人正在背对着拿着剑在石头上刻字。那人极小,因而刻的字也是极小,并不能看清写了什么字,反而给人一种未知的飘忽感。
谢临一天画上几笔,这是他唯一的活动了,因为温久卿并没阻止他。
收起了画,谢临沿着后院柳树一直往前走,他也没什么目的地,总归不管去了哪里,都会被温久卿捉回来的。
暗卫们都跟着谢临,谢临就像是不知道一般,径自走着。
拐角处,两个丫鬟正在吵闹着说着话,“你说温公子?确实是芝兰玉树,就是可惜了人家一颗心全给那个病秧子了,你就别妄想了。”
“什么病秧子,人家只是生病了,模样还是很好的。”
“我看你就是看人家长得好看。”
“哎呀,你不也是觉得温公子模样好看,才向着他说话?”
“才不是!我都看到好几回了,那病秧子的药全是温公子亲自熬的,有一次手还烫伤了,怕被发现,让碧儿去端的,你说温公子对他多好,他怎么就这幅清清冷冷的样子,也不知道感恩。”
谢临脚步顿时停住,难道他的药不是一直是碧儿熬的吗?
谢临拐过此处,对两个丫鬟仿若未见,步履沉着的走向远处,两个丫鬟倒是吓了一跳,捂住了嘴,“你说他听没听见啊?”
“不知道,你快别说了,万一传到温公子耳朵里就不好了。”
“你说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
谢临一路走着,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的内心已经炸开了花,温久卿到底什么意思?温久卿到底有什么阴谋?
砰,谢临撞上了温久卿,他莫名有些慌张的避开了眼神,温久卿拉住他的手腕,“去做什么了?”
谢临嘴唇微微动了动,那句疑问凝固在嘴边,却怎么都张不了口。
温久卿看他这副模样,想来也没做什么正事,“风大,回去吧。”说着就拉着谢临走了。
谢临踉跄着走了两步,挣脱开了他的手,径自回了房间。
☆、师门
青隐山
“师傅,七师兄什么时候能醒来啊?”季林已经守在这里好几天了,神色恹恹的,连三师兄的饭都失去了兴趣。
“还不够。”
季林疑惑,“什么还不够?”
师傅摇了摇头。
三师兄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放心,有师傅在,修宁一定会没事的,让他多休息休息吧。”
时间倒回到璃月殿爆炸那日,季修宁拿起青隐山特质的密信,“难道是师傅来了?”
他打开信封,果然师傅约他在衣巷南里见面。
季修宁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没想到师傅他老人家竟然真的下山了,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师傅了,这种急迫的心情,让他恨不得立刻出发。
可是师傅此刻来是做什么呢?
他在殿里踱步,本想去亲自告诉谢景云一声,但是想到今日早朝论皇上立后的事...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拿出宣纸,留了一封信,“师傅来寻,我不日即回。”
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句“勿念。”
他把信放在璃月殿最明显的地方,而后避开人群离开了。
可惜看到他离开的人都死在了殿内,而那封告知下落的留信,却在熊熊大火中烧成了灰烬,而谢景云,也因此心痛吐血,性情大变。
时也,命也。
季修宁带着潜玉剑来到衣巷南里,这里人迹稀罕,极为幽静,寻不到师傅,季修宁有些失落,突然一声厚重的声音响起,“徒儿。”
季修宁回头,一位挂着白斗篷的老者站在他身后,他惊喜的喊着“师傅!”
师傅拍了拍他的手臂,又顺势摸了摸他的脉,有些生气,“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季修宁深知自己理亏,只好承认错误,“是徒儿不孝,平白浪费了师傅所授的一身本领,竟频繁受伤。”
师傅并没有被他的好态度打动,绷着一张脸,“我是说这个?”
季修宁眼神有些闪躲,“师傅知道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和愧疚的语气。
“哼,若不是我观天象给你卜了一挂,你什么时候死在外面了我都不知道。”
“到底是何人,让你心脉伤至此?”
玉隐心决季修宁已经修炼到九层状态,所以反噬也随着用情之深而愈加严重。若是不练武了倒也影响不大,可他竟然伤了心脉后还频频动武,这还能好吗!
季修宁低着头,不敢言语。
师傅叹了口气,手指贴着他的颈部一探,“跟我回青隐山吧。”
季修宁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不,师傅,我还没完成我的使命,我要辅佐...”
“够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选的主公确实是天选之人,你的能力师傅还是信任的。”
“只不过,”师傅意味深长的说:“孩子啊,你不能把你的命也丢了啊。”
季修宁觉得胸口似是有一口气压着,呼吸逐渐困难,但是他掐着自己的手心忍住了不适,“师傅,徒儿会好好养着的,不会再动武了。”
“徒儿现在真的不能就这样跟您回去,至少...”至少让我看到景云收复南方,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万民敬仰。
师傅就这样看着他,并不言语。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季修宁都快站不住了,师傅才问,“那个人是谁?”
季修宁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他不敢看着师傅的眼睛,跪了下来,“师傅,是徒儿不孝,您等我一年,一年,我一定亲自回师门向您请罪。”
“你向我请罪有什么用!我要你认罪做什么?”
“糊涂啊!”
季修宁指尖狠狠地嵌进手心,甚至连出血了都毫无知觉,他整个人硬撑着,师傅不忍心再为难他,转过身去,淡淡的说,“起来吧。”
季修宁喜怒形于色,猛地站了起来,“谢师傅。”
可或许就是这样大悲大喜加上愧疚感的折磨,他竟没忍住,咳了一口血,师傅回头,竟看到季修宁已经倒在地上,血迹蔓延到脖颈。当真十分碍眼。
“不听话啊,枉我总跟你小师弟夸你,如今竟这么不知分寸。”
师傅带走了季修宁,两人回了外人根本找不到的青隐山,而凭着师傅的能力,自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所以也难怪徐子良和李决等人遍寻季修宁踪迹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此刻季修宁躺在床上,神色宁和,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起来,想来这几日师傅确实费了大力气。
季修宁就这样躺着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觉得是柔弱的哪家贵人小公子,从小锦衣玉器的养大,上好的补药源源不断的喝着,才养成这幅病弱而又清贵的模样。
谁有能想到是个拿起剑能杀天下,放下剑能救世人的人呢。
不比青隐山的宁静和谐,湖州那边可谓是风雨飘摇,旦夕祸福。
“都快打进来了!你们还在这争什么呢?!”一声怒吼镇住了堂内乱糟糟的人。
这两天的商议让马旦忍无可忍,“我马旦是真汉子一条,既然唐将军你同意出一半的人,那我老马就认你为盟主,跟着你干,我的兄弟都是真汉子,从不畏畏缩缩,你说个准话,咱立刻就出发!”
没想到,最后支持唐千的竟然是刚开始最对立的马旦,唐千内心无不感慨,“好!马将军是个痛快人!我也说到做到,先锋军出一半的人,另一半马将军出!咱们此后就是过命的兄弟!”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就是如此,四方联军排兵布阵,等着同谢景云决一死战。
可老天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也说不上是好是坏,谢景云并没有来湖州,因为他接到了温久卿的消息。
“皇上,有人射箭留信!”
谢景云头都没抬,眼角微微动了动,周围的人也不敢说话。
徐子良内心叹了口气,接过了信,“皇上。”
谢景云示意他看,徐子良便当众打开了纸条,只见徐子良眼睛微微睁大,而后禀告:“皇上,是温久卿!”
如果是关于战争的信徐子良不会这么高兴,谢景云立刻想到了...是,温久卿告诉他哥哥的下落了。想来这些日子温久卿被各方势力穷追猛打,下了格杀令,过得十分不如意。如今不知是被迫完成了当初的承诺,还是谢临的伤好了他开始兑现诺言。总之这都不重要了。
谢景云改道济城,寻找信上所说这偏僻之地。
温久卿,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让你亲眼见着谢临死在你面前,然后再杀了你。
联军等了两天,始终没等来谢景云的大军。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害,一定是狗皇帝怕了咱们,你看咱们一联合起来,还有他们什么事儿啊!早知道南边咱们早点联合好不?”
当然了,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没有外敌危机,南方永远不会真的联合。如今这“联合”也只是维持表面的平静罢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人迟早会自食其果。
后堂,张蒙喝着清茶,看着眼前的两人,觉得有意思的紧,全湖州都知道温公子有个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只有谢临自己不知道。
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走到今天的,多少两人脑子都有点病。
“温公子,看来湖州的危局暂时解除,我应该谢谢你了?”
别人不知道谢景云去做什么了,但是张蒙有一定猜出来了,“不知道你的部下等人家多久了?”
温久卿轻轻地斜了他一眼,聪明人过招就是这样,一切都不用说的太破,而又知道彼此要做什么。
这时候谢临微微看向他们,然后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坐在那里看着远方。
温久卿有些恼火,对谢临吼了一句“吹多久的风了,还不回自己房间?”
谢临坐在窗边,风吹起了他的发,显得他更加孤僻。
听到温久卿的话,谢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蒙说:“温公子,你这管教的不到位啊。”
回复张蒙的是温久卿的一记眼刀。
温久卿也走了出去,拿起药准备给谢临煎药。
可没想到的是,今日厨房里等着他的不是小厮,而是一身浅蓝色长衫的谢临。
温久卿的脚步顿住了,手里拿着的已经拆开一半的药往后背了背。
谢临看他的动作不禁嗤笑了一声,但是也只是极短的时间,随后便是那副病殃殃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我只是来看看他们给你熬药尽不尽心。”
谢临稍稍仰视着他,可却全然没了以前的神情,只听见他淡淡的声音“不必了。”而后便走出了后厨。
温久卿拿着半打开的药愣在原处,直到谢临打碎了他熬好的药,他才知道“不必了”是什么意思。
温久卿气的把桌子上所有茶具摔碎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忍不住还是去找了谢临,“喝了!”他把再次熬好的药放在谢临面前。
谢临看都没看,拂袖把碗打翻了。
房间内安静的呼吸可闻,只有药碗打随后药流在地上的声音压过了这呼吸声。
温久卿手攥在一起,终是没忍住,掐着谢临的下巴,“别让我逼你喝,听懂了吗?”
谢临紧紧闭着嘴,扭过头,一行眼泪从眼角流落,温久卿讷讷地松开了手。
他不知是怎么了,愈发见不得谢临这个样子,要死不活的,看到他和没看见一样。就连现在看他流泪都不行。
房间里的下人跪在地上,试着清理地上的碎片,被温久卿的声音吓得划破了手,“还不给再熬一份药去!”
“是,是...”
房间里又恢复安静,温久卿就这样等着,时间在此刻过得却极慢,然而温久卿却耐心欣赏着谢临的表情,像是看什么表演一样。
终于,送药的小厮打破了这让人心慌的静谧,“温公子,药...药来了。”
温久卿嗯了一声,拿起药,用勺子搅拌了片刻,吹了吹,亲自喂谢临,谢临依旧转过头,药从他的嘴角流进脖颈,刺眼的很。
温久卿压着性子,对小厮说:“去准备套新衣服,滚出去!”
小厮连忙逃离了这里,劫后余生的呼吸了口气。
温久卿放下碗,拿着帕子一根一根的擦着自己的手指头,而后把外袍解开,就这样扔在桌子上,向床边走来。
很快谢临的双手就被温久卿束缚住,后颈被掐着,被迫仰起头,眼角的红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异常明显,而发怒的温久卿却被他的眼神镇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临。
动作明显松了片刻,这时却听见谢临笑了,温久卿再次掐住他的脖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谢临就这样望着他,眼里蕴含了无限他看不懂的意思,然后打了他一巴掌。
啪!
室内安静如鸡,时间仿佛也静止了。
温久卿呆了片刻,才用手掌抚上了自己的脸,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临低下头,看着自己打了温久卿的右手,竟抖的不停。
缓了好一会,他才平复下来,看着门的方向,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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