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想,我若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便好了。我母亲到二十五岁时便会放出宫,我知道宫外一直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可是我来了,我母亲便困死在这所皇城里。”
“道长哥哥,你很好。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很好,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对我这么温柔的笑过。我现在还记得你当初站在梅树下望着我的样子,道长哥哥我……”
“你说什么?”赵玉知停下手中狼毫。柳原跪在地上,颤崴崴把刚才说过的话又复述一遍。他刚才奉旨去请殿下小侯爷,谁知就撞到这样一副不堪入目的画面。
“奴才,奴才刚看到殿下与小侯爷抱在一起了!”赵玉知刚想起身,忽觉脑袋疼得厉害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耳中最后听到的便是柳原惊呼陛下。
等他再次醒转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便是熟悉又陌生的帷帐。他这是被送回寝宫了吗。耳边嘈杂的声音也渐渐清晰。
“你们这些御医,平时争权争利的时候个个不甘为人后。皇帝这一天天病着,你们倒互相推诿。太医院养的全都是饭桶不成?还有你们这群妃子,平日打扮的花枝招展,不仅没为皇家开枝散叶,连根小细苗也见不着!”
后宫的妃子们被太后训得不敢吱声,心中却大吐苦水。自从新帝登基,她们天天变着花样梳妆打扮,可陛下不知是不是还未从先皇架崩的打击中转回神来。见到她们就跟瞧见木头桩子似的。
太后本就是小商贩出身,当着外臣的面儿训斥已是极为不妥。赵玉知刚想出言阻止,话还未说出口,先咳了两声。
“母……母后,不关别人的事儿,是我自己的问题。”
太后眼里立刻泛起了泪花,拉着赵玉知的手“儿子你是大兴国的皇帝,整个大兴国的气运全都在你这里,皇儿你一定会没事的!”
赵玉知神不知鬼不觉得抽回手,“母后,近日来有劳你与国舅费心国事!儿子深感愧疚……”
太后眼里的愧疚之色一闪而过,从一旁的宫女手里接过药碗。
“皇儿,你先喝药。等你病好了,娘和你舅舅商量便由你亲政。”赵玉知看了碗里黑呼呼的药汁,摇了摇头。
“母亲,我想问你一句话。”太后握在手里的汤匙微微一顿,“皇儿身体要紧,有什么话等你喝完药再说。”
赵玉知惨白着脸摇了摇头,太后见如此情景身体忍不住轻颤。险些拿不住汤匙。一只手轻轻握住轻颤的手腕,赵玉知手腕像一块烧红的铬铁一样。
“母亲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
太后眼泪不自主的掉了下来,用眼神示意贴身太监。不一会儿房间里的太医,妃子全都被请到殿外。太后拭泪拼命的摇了摇头。“皇儿,你别听别人胡说,娘今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安心养病。娘给你去请最好的大夫。”
说完,竟然想逃似的离开龙床。只是她的手腕现在还被赵玉知攥住。
正在殿外的程昱与赵锦书互相对视一眼。听闻皇帝晕倒,他们一俩人便跑了过来。但等到太后和众位妃子们一来,他们两个人便被挤到外围。现在妃子们被赶了出去,他们两个反而较靠近大殿。程昱微微皱眉,用眼神示意赵锦书“阿秀知道这件事?”
赵锦书微微点了头,或许因刚才吐露心声,脸微微有些泛红。这件事在宫里头极少有人知道。但不是没人知道,但众人全都选择对这事闭口不谈。宣帝子嗣单薄,早先生的几个皇子公主也尽些夭折,成人的仅有一位公主,还有赵玉知赵锦书一对兄弟。
若当初还另一位皇子和赵玉知一母同出的皇子,现在比起平王又是何等的富贵荣华。
见太后如此神态慌张,赵玉知心里头更确定几分,闭了闭眼仿佛在平复某种情愫。再睁开眼时,眼里已无慌乱。
“他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太后拿手帕掩鼻啜泣。“皇儿你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一场大火吗?”
看见赵玉知惨白的脸色,太后更是伤心,“那孩子命苦,没逃出来?”
程昱心下便觉得奇怪,先皇子嗣福薄。当初永宁公主出世时。她母亲出身小姓,但也办得风风光光。甚至不输一些皇子。太后自入主中宫以来,一直深得圣宠。为什么这个皇子,不被史家所记,反而秘养于深宫之中?
“锦书,程……夏小侯,你们进来吧!”
太后见到推门而入的程昱,脸蓦地变得有些扭曲。这个孩子比十年前更像程怀素。
“你们刚才也在门外听到了,朕有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却是和朕一胎所生!”
大兴朝自开国便有一个双生不吉的说法。一般百姓家中得了双胞胎儿。不信的则可以照常放鞭炮,喝月酒。但这双生胎儿生在皇家,事情就要严重的多。通常便是留一去一。留一个皇子在宫中,另一个则是遗弃。但自从文帝登基之后,这种陋习已是少见。
程昱心中顿时明白,赵玉知是嫡长子,是后妃,现在的天子。自然是不能有一个人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弟弟。明明两个人父母相同,血脉相同。却被另一个自己抢走了所有的荣宠关注,自已却连活阳光下的资格也没有。
“我这个做哥哥的一点儿也没有保护好弟弟!想必他一定心有怨恨……”微喘了一回,手伸向赵锦书:“锦书扶朕坐一回儿。”赵锦书连忙上前,扶起赵玉知往他背后塞一个枕头。
赵玉知脸虽还有些苍白,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柳原,太后累了。你先送太后回寝宫,也让后宫妃子们都散了。这事儿朕想自己解决。”
待太后走后,赵玉知神色也变得渐渐和缓。
“自从父皇去世之后,我的身体便大不如前了。这半年我一直在做恶梦,朕一直认为是因父亲去世,忧伤过度所致。”
看着程昱还是低头。赵玉知又道:“想必是那个弟弟一直恨着我吧,夏卿你能不能让朕和他见上一面?”
程昱心有疑虑,他自然是知道赵玉知的意思,只是离魂之痛并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受的,更何况赵玉知这副病怏怏的身子。
“圣上龙体金贵,罪臣愿离魂替陛下分忧!”
“这……”赵玉知神情微动,似不忍心道:“如此便有劳夏卿受苦了,夏卿替朕了解这一番心事,倘若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皇宫侍卫们的动作极快,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他的箱笼就出现在案子前。
程昱翻看里面的符纸,香线,铁铃铛,木剑一应俱在。
化开符水,一饮而尽。
赵锦书伸手接过程昱离魂时倒下的身子,又不敢将程昱扶上龙床。索性将程昱头靠在自己的腿上,抬头正看到赵玉知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赵锦书脸微微发烫。
程昱从身子里出时,天已经全黑。离魂的最佳时机便是日落之后,魂魄失去肉身做为屏障,受不了白日里烈阳的照射。
执着桃木剑,在赵玉知周围走了一圈。并未见过什么可疑黑影。程昱索性收了剑,向御花园走去。
今日的御花园似是和十年前没什么分别,程昱微觉可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现在的花儿早已不是当年的花儿。唯有头顶的玉兰花树似比记忆中的粗壮不少。犹记当年一个孩童在玉兰树下负气往湖里头丢石子儿。
程昱嘴角一弯,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来。
☆、第三十一章
背后忽然飘来一阵凉风,有几片树叶打在他的背上。程昱回头,便看到一个人负手立在他的背后。
这人身穿玄衣,虽生得眉目如画,风姿挺秀,但天生带有一种疏离感。却使人亲近不起来。程昱看到这样一张脸,便立即确定此人的身份,单膝跪地行礼。
“罪臣见过殿下?”
那人微微皱眉,半晌没有说话,盯着程昱腰间那把桃木剑,又看了看程昱。
“你是夏昱?”程昱心里头微觉吃惊,看来这位皇子并不像赵玉知所说秘囚于深宫。
“不必紧张,我曾在宫中见过程太师的画像,觉得你甚是熟悉。”程昱微微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多久,便被此人的下一句话又提到嗓子眼。
“是他叫你来杀我的?”
程昱想起喝符水前,赵玉知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将他这份善意传达给他这位弟弟,最好能说动他安心离去。如非必要……
“当然,不是!”程昱矢口否认“陛下一向善待自己的手足,对于你他也心怀愧疚!”程昱这话说得他自己也觉得违心。在他重生前,赵玉知在他心中是位心思沉,善权谋之人。前世他对夏子秋与温铭这一对表兄妹,要比自已的亲兄弟亲热的多。当初若是没有这位天子的授意,裴子府有天大的胆子不敢割掉赵锦书的耳朵。
“罪臣来之前圣上便对我说,如果他能回到十几年前,他定会去求父皇。让殿下你认祖归宗,哪怕他那个太子之位不坐也成。”
程昱低头跪在地上,错过玄衣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之情。那时候程昱并不知道错过了什么,触手可及的真相,以及日后的反目成仇。
“夏昱你可知你今日为何离魂便能见到我?”
程昱微有迟疑,他对于这些术法本就识于皮毛。见他如此神情,玄衣人道:“其实,夏昱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程昱身子微微一顿,这威严的语气,和他记忆中的赵玉知如出一辙。慢慢抬起头,注视那张脸。
“殿下约有二十二三岁左右吧!”说完程昱便立即觉得哪里头不对。宫里头走水时,这位殿下约摸是个□□儿童。站在他面前的也应该是个儿童,不应该是个成身年人的身量。注意到程昱的神情,玄衣人冷笑一声。
“站在你面前的应该是个儿童,而不是现在的我,这其中的缘由。你可曾想过?”
程昱的头上不禁冒着层层冷汗,有种诡异的念头一直盘踞在他的脑海里,如果这位殿下仅是带着怨气魂魄,程昱在第一次见到赵玉知便立即有所觉察,可在长平侯府时,赵玉知浑身上下不曾有半分鬼气。下一秒这种诡异的念头便得到证实。
“我和他本就是一母双生的兄弟,他的身体也适合于我。我便依附在他身上一点点长大!”说完,玄衣人弯下腰,身子与程昱持平。
“现在正是他虚弱的时候,你若是帮我夺回那具身体,待我继承大统之后,不论是帮程太师平反,还是想要回你母亲的尸身。我都可以满足你!”程昱握着桃木剑的手骨节微微泛白。
程怀愫在程家被抄时,强行拦阻官兵,被挑死于太师府门口。尸体也不知所踪,有传言是宣帝将程怀素的尸身留了下来。夏叶那时也已经吓得战战兢兢,把受伤的儿子紧紧的搂在怀里,一连几个月也不敢去上朝。更别说去要回尸体了。
程昱咬着牙从嘴里挤出:“殿下虽和皇帝一母所出,但毕竟是两个人。就算你取得皇位,早晚会被人认出来的!”
“这个就不劳你担心,这事对于你来说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事成之后荣华富贵皆唾手可得!”玄衣人缓缓向程昱伸出手,“如何?”
程昱看着眼前这只手,只要搭上的这只手。祖父的沉冤便可昭雪,打压温家。可……。程昱用力的将脑海中的杂念甩了出去。
“我拒绝!”
玄衣人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打量程昱。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真的不好好想想?”
程昱坚绝的摇了摇头,抬头注视着那人,“殿下不用再诱惑我了,我知道有些东西比起个人私欲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比如?”
“比如,这天下万民的性命?”玄衣人依旧有些不解看着程昱。
“当今的皇帝是个好皇帝,自从他登基以来便一改宣帝在位时的奢靡之风,轻徭薄赋,民生安息。”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不过是些收买人心的小恩小惠罢了,这些东西我日后也可以做到!”
“这些做到的确不难,但日后大兴要对夷人用兵,殿下有把握夺回三镇吗?”
玄衣人不答反问,“三镇丢二,且夷族在此地已经营十数年,镇民们夷汉杂居已久。大兴朝没了程家军这块旗帜,又没有善征战的大将。想要讨回来谈何容易?”
“这便是臣拒绝的理由,殿下没有把握能讨回来,但是陛下可以!”程昱被关进诏狱时,便听到监外的小吏们谈论风宁平已经率众夺回了武威镇。举国上下一片欢呼,就连狱卒拷打他时,也比平时多用力的几分,应该是中午心情好,多吃了两块肉。
“殿下久居宫中,或许不了解民生疾苦。战乱时期易子而食,身如鸡鸭,命如草芥。有时候,钱就是命,命是臭狗屎。如今这个太平世道也不免有将父母视为累赘包袱送上山,祈求山神解脱。在殿下眼中只不过是些小恩小惠,可在小民的眼中,便是天大的恩德。罪臣有个师兄……”
提起柱子,程昱有是一阵心酸,“我与师弟每日忙忙碌碌,所求也只不过是活下去而已,天下如罪臣这等人何其百万……”
见玄衣人神色有些动容,程昱打算再接再励,最好是让这位殿下自行离去。
“夏昱,你能和我讲讲你出京这段时间怎么过的吗?”
程昱以为这位殿下自小长在宫中,因此很向往民间。但这十年间大大小小发生的事情很多,总不能一一讲给这位殿下听。似是这位殿下也觉得不妥。
“你从你师兄相遇那段时间讲起吧!”
程昱便粗略从小柱子遇到他,将他背起的那天讲起。一直讲到师弟被衙役打断腿,自已瘸着腿去了县城。之后的事情他便不讲了。
好在这位殿下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提出了他的几点疑问。
“你既然比小柱子年长,为什么你是师弟他是师兄?”
程昱耐心解释,“小柱子虽然年龄比我小,可是入门的时间比我长。”
“小柱子的既然是个哑巴,为什么他的耳朵能听到?”
22/47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