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道人索性在床上盘坐起来:“你知道豆子奶是怎么死的?”
程昱不抬头:“自杀!”
陶老道人不语。躺在床上的柱子也立即便竖起耳朵偷听。
柱子心里头早就有疑问,只是一直没有问程昱。
半晌,程昱从摇晃的灯火中抬头与陶老道人对视。大兴朝以孝道治天下,侍奉山神虽说到最后也是个死,挂着个侍奉山□□义,却会免受牢狱之灾。
豆子爹是一家的顶梁柱,若是豆子爹被官府捉拿,失去这唯一的劳动力,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怕是这一家子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若说豆子爹弑母,也不尽然。当时他与柱子就睡在他们旁边,豆子爹脚又受伤,拖动尸体想必会惊动他们两人。
或许是豆子奶奶与豆子爹他们两个人都有份儿。上吊这个动静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比较难以完成,但若是两个人通力合作。这件事想必就解释的通了。
程昱是在将豆子爹送到官府与留在家中做了一个相对而言后果比较好的结果。毕竟豆子奶和豆子爹也已经做好了选择。
静默良久,陶老道人又接着问道:“若是有一天,你到这般两难的境地你会怎么选?是选择一个人的正义,还是选择多数人的正义?”
程昱道想了良久,方才认真回道:“我应该会选多数人吧!”
***
因怕碰到小柱子的伤腿,程昱便把枕头放到柱子旁边,见柱子两眼亮晶晶的盯着自己。
程昱莞尔一笑,替他掖了掖被角。躺在柱子旁边睡去。从他与柱子来到这,两人便睡一张床,只不过一人睡床头,一人睡床尾。
那时候两人都是少年身量,也不觉得挤。后来两人身量渐渐高了起来。睡在一起,程昱的脚便会时不时的碰到柱子的胸膛。
后来,程昱便拿了几块板把床加宽,两个人睡上时便不觉得挤。
有时,程昱的腿伤犯了。疼得满头大汗。柱子便会捉起程昱受伤的脚,捂在怀里。
第二日,天还未亮时,程昱便起了个大早,把饭做好之后,怀里头揣着两个馒头,刚想跨出门,却被陶老道人叫住。
程昱回头,见迎面飞来一块黑色的东西,伸手接过。才发现居然是昨天夜里师父拿出的那包银子。只不过昨天包里还是鼓鼓的,现在袋子里只有零星的散银,显然是被陶老道人偷偷拿出来一部份藏了起来。
“我给了豆子爹一点儿,哎!如果这家驱鬼的人早一天找上门来,或许豆子奶可以过完这个冬天吧!这几两银子,你先全拿着。你腿脚不方便,一日里肯定回不来,先捡着客栈住下,等事情办完再回来!”
“另外!”陶老道人又随手丢给程昱一件道袍:“穿成你这个模样,别人哪里会信你会驱鬼,换身行头才好办事!”
程昱腿脚不方便,一瘸一拐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进了城。
程昱也顾不得喝口水,润润喉咙,便直接奔到信上所写的地方。
信上说是家中闹鬼,家里头的老爷已经晕睡了半个月有余。平日里头只能吃些流食,这家是县里的富商,期间请了不少的名医。
药灌了不少,但就是不见好转。最近就连药也灌不下去了,开始说起胡话。
便想请着道士给驱驱邪,怕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
程昱最后停在的是一家朱门大院旁,门旁还立着两个石狮子,样子很是威武。
石狮子有镇宅驱邪的功效,但是南平郡这一块很少有人家会这么摆。这一对石狮虽然雕得是很是生动,但石料是新的,显然是刚摆上不久。
程昱上前敲了半晌,门才被一个约五十岁上下的家仆从里面打开。
程昱行了一礼,刚想要说话。那老头却摆了摆手,上下打量程昱一眼,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程昱手里。
“老爷,这几日生病了,不舍饭了,你改日再来吧!”
程昱托着钱有些哭笑不得,心道,就是因为有人生病,他才来到这里,没成想被当成个要饭的了。
连忙道:“贫道就是因为这事,才来到贵府,帮老爷驱邪避难的!”
那家仆听完程昱这句话,原本和蔼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原来是个骗钱的道士,快滚。我们家可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接着,便又从程昱手里头抢回刚才他送你程昱的那几个铜板,揣在怀里。
“啪!”的一声,把大门合上。
程昱还有些怔怔的,有些摸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嘻笑声,程昱回头一看。便见一个蹲在墙角,一个卖烧饼的老汉。
老汉伸手招呼程昱:“道长!到这儿来坐会儿!”
程昱见老汉周围一个顾客也无,正好行了一路,没吃什么东西。向老汉买了三个烧饼。试探着问道:“老伯,刚才贫道可是说错话了!”
老汉将三个烧饼递给程昱,又拿出一个板凳叫程昱坐下。
“那可不,这李府人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鬼,你这不是打人家的脸吗!刚才那位是这李府的老仆,平日里头和和气气的,看见街上的小叫花儿,都要给上一些银子。那李府的老爷更是个大善人,平日里头看见我老人家破衣烂衫,也会施舍些银子。”
程昱咬了一口烧饼,“照你说来,那李府老爷倒是个大大的好人了!”
“哎!”那老汉叹了一气“只可惜好人不长命,这李府的老爷平日里身体可强着呢,本以为只是一场小病,谁知道竟然……”
程昱已经将一张饼吃完,接着吃第二张。
接着,老汉又朝程昱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小声道:“不过,要我说也真是玄乎,也应该找个人来看看这房子的风水,前些年府里的少夫人也是这般,生下小少爷没几天,也去了!”
程昱来了兴趣,那老汉接着道:“那可真是位漂亮又端庄的小姐,上次我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在刚进门的时候!”
程昱问道:“老伯,你这几年是天天在这儿卖烧饼的吗?”
那老汉点了点头道:“这家的老爷是个大善人,平日里看到老汉的鞋破了,还会让府里的仆人给老汉买双新鞋,可是今年却等不到了!”
说着,老汉的脚趾头,从破鞋面上伸了出来。老汉觉得脚趾头很痒,用手扣了扣脚趾的灰泥,在手指中搓成一个圆球,放在鼻子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弹了出去。
程昱拿着手的饼有千金重,嘴里的饼也似乎变了味道。忍住胃里的翻腾问道:“这几年当中你当真没有看到这位少夫人再出过门?”
那老汉用手指挖了挖鼻孔,想了半天道:“有一次,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次出的事儿挺大,所以老汉记得!”
程昱虽然觉得继续打听人家的隐私有些不大好,但他心里头总觉得不大对劲儿。
那老汉道:“那一次,居然是我第一次看到少爷,少爷长的可真是一表人才,就是……”老汉没有接着说下去,用手轻轻拉了程昱的衣角,示意程昱往李府的墙边。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几道余晖撒到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年龄约摸仅有十七八岁上下,面容清秀,身形消瘦,穿着一件半旧的长衫,看样子是个读书人。
那人似是察觉到程昱动静,也向程昱望来。四目相对时,程昱竟然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点点泪光。
老汉轻轻咳了一声:“据说是那位少夫人的相好的,自从少夫人去世之后便天天傍晚在这儿转悠一会才回去!”
程昱从李家的那条巷子出来,回头见那人像望夫石一般,仍然怔怔的望着李府。
安清县很穷,天一黑街上便没再没有人。客栈更是少的可怜,程昱找到一家客栈。
客栈里的伙计正闲的拔腿毛,见程昱来了,连忙热情上前招呼。
“道长你来了,是吃饭呀还是住店?”
程昱刚才吃了老汉的饼之后,胃里到现在还依旧不大舒服,依旧不大想吃东西便道:“给贫道一间干净的客房便可!”
那伙计便立刻殷勤的领着程昱进了楼上的一间客房,推开门一股霉气扑面而来。伙计搓着手道:“道长,你看这间成吗?”
程昱向四周打量一番,将身上的箱子放下。倘若是在前世,这样的房子程昱是连看一眼,都嫌脏了他的眼睛。可经过昭狱那一场劫难,程昱便觉得只要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成。
“就这间吧,麻烦店家给我打点热水。”这间小客栈许是很久便没有人住过,程昱伸手一摸,手指头摸到一层灰。
好在铺盖还算干净,味道不是很大。
洗好脚,程昱便倒在床上睡去,正迷糊间突然听到敲门声。
程昱起床,打开门。伙计躬着腰道:“本来天太晚了,不敢打扰客官休息,只是有位公子要我送一封信与道长!”
见程昱接过那封信,那伙计便道:“那,小的便不打扰道长休息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程昱出声阻拦。
“叫你送信的那位公子呢?”
“他把信交给小的之后,便走了!”程昱连忙一瘸一拐的下楼一边追问:“去哪个方向?”
那伙计也跟着程昱的脚步,奔下楼气喘吁吁道:“这……小的便没有看清了。”
程昱向漆黑的街道望了一眼,哪里头还有半个人影。
“你刚才可看清那位公子模样,身形?”
伙计皱眉细细回想,“小的实在是想不出来,只是约摸着看着年龄不大,长的很是秀气!”
程昱又紧追着问道:“你又没有看清那小公子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伙计被程昱连珠炮似的问的有些发懵,“道长,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小店是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折腾!”
开客栈,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哪怕是见过一面,也会牢牢记住那人长相,客人的口味咸淡。如果连店里的伙计都记不住那人的长相,怕是只能说那人长的过于普通,丢到人群里面都认不出来。
☆、第八章
程昱回到房间里头,将信封拆开。一手漂亮清秀的小楷便映入到程昱眼中。
信上所说,明日一早程昱再去叫门,到时会有一个门童给程昱开门。
程昱又从怀里掏出昨天夜里,陶老道人给他的那封信。比对两封信的笔迹,前者字迹苍劲,后者清秀,显然是出自二人之手。
听那伙计说来人是个清秀的公子,程昱的脑海里一时间便想到傍晚是李家门前徘徊的那位少年公子。
程昱渐渐觉得事情有些复杂起来,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按照信上所说,明天再去趟李家试试。
这一夜程昱睡的很不踏实,做了很多的梦。一会儿梦到赵锦书被几个小吏按在地上,一个人用力拽住赵锦书的耳朵,另一个人手拿起锋利的匕首,从赵锦书的耳朵齐根割下,鲜血流满了全身,身上的蓝色蟒袍也被血污了一片,赵锦书躺在地上痛苦的打滚嚎叫。
几个看不清面孔的小吏哈哈大笑。
突然,场景转到阴暗的地牢里,一个身着红色官袍的面孔放大出现在程昱眼前,面色铁青,声音阴沉低冷。
“程大人出身高贵又怎么样,还不是我鞋底上的一块烂泥!我现在捏死你,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程昱从梦叫惊醒,发出“啊!”的一声,从床上猛得坐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
恰在此时,后院之中公鸡正在“喔,喔”打鸣。
程昱心里头一松,倒在床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这个梦了,梦里的一切触感都那么真实,仿佛程昱此时还在那个幽深的地牢中。
还好,还好只是做梦,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店伙计道:“客官,你没事吧!早饭已经备好了,客官下楼吃点吧!”刚才他在楼下,听到程昱一声惨叫,怕出了什么事,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冲进屋里,只好出声询问。
程昱连忙起身,穿上衣服道:“没事儿,只是做了个梦。早饭就麻烦你放到楼下,我洗漱完毕就会下楼!”
“那客官动作可要快一点儿,一会儿饭凉了,吃进肚子里可就不舒服了!”
之后,程昱便听到小伙计下楼的声音。伙计说的不错,程昱等穿好衣下了楼,白粥已经凉了大半。好在程昱也早就习惯吃上冷饭,也没好意思叫伙计再端上一碗新的热粥,将白粥吃的一干二净。
程昱背着箱笼出了门,早上的巷子行人不多,但也可能是这儿地方偏僻。程昱心中念着信中所写,不敢误了时辰。
刚走出小巷,便拐到南平县的主街道上。
南平县的主街上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一些个衙役捕快不停的驱散着人群。给主街上留出一块空地,穿着青色官袍的知县,主簿,典吏并排一起,面向城门,仿佛在等什么人一般。
程昱心中微感诧异,难道南平县要来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这时,程昱听到身后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激动的声音。
“哎哟!一会儿风郎可就来了,听说风郎喜欢穿粉色衣服的女子,我今天特意换了件,不知道一会儿风郎他会不会多看我两眼!”
程昱回头一看,果真见一个年约二八,一只手拿着菊花,一只手轻抚耳边乱发的少女,粉色衣衫衬的少女肌肤多了几分柔美。
程昱在脑海中仔细探索一翻,风郎,风郎。这个名字怪耳熟的,他好像是哪里听过。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相貌。
天下间能当此名的,定是风将军的长子,风宁相。
说起来,风宁相虽是将门之后,却不喜舞枪弄棒。偏爱文史书集,善丹青,再加上相貌英俊,十几岁时便名满天下。在京都时,凡风宁相出入过的酒肆,茶馆。第二日,便会被闻声而来的少女少妇们前来瞻仰。
后来风宁相与高大人家的独女成亲时,京都之内一时间手帕全都被抢空了,据说是全部都被少女,少妇们拿去擦眼泪了。
那少女眼巴巴的望着城门,捏紧手里的菊花,对身边的女伴说:“你说是不是风郎他嫌我们这儿穷,不来了?”
身边那女子也穿一件粉色衣衫,安慰道:“不会的,风郎说是今天来,便一准会是今天。不然县老爷也不会让我们穿这身粉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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