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又道:“之前的大小假期我都懒得休,应该攒下了不短的假,什么时候你想再来,我依然可以陪你。”
逢时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粒雨,明知道坠落下去就回不了头了,可依然还是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义无反顾地粉身碎骨。
他要是雨,林封尧一定就是大地。
他笑着点头,眼里似乎沾染了窗外的雨露:“嗯。”
虽然他知道,他应该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开旅馆的那位老头和老太太携着一家好几口人一起来送,两人推辞不过,只好让这对夫妇往星舰上塞了一堆有用没用的特产。
诺伊斯提了只大鸟笼一路小跑过来,然后把鸟笼往逢时手里一塞:“捉了两只最漂亮的,希望你喜欢。”
“哇,”对于别人的好意,逢时一向很给面子,他微微一笑,然后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鸟儿说,它们也喜欢你。”
逢时笑笑道:“你还听得懂鸟语?”
“那当然了,”诺伊斯一脸认真地说谎,“你们外来的游客都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人其实都听得懂小动物说话。”
逢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回答道:“那你们好厉害。”
他话音刚落,鸟笼里的扁毛畜生就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唤。
诺伊斯的眉毛扬了扬:“你猜它们现在在说什么?”
逢时思忖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它们在说,”诺伊斯爽朗地笑道,“它们很期待住进你们家的院子。”
林上将觑了那鸟笼子一眼,莫名心烦,不等逢时回答,就忍不住语气冷淡地刻薄了一嘴:“我们家不兴养带毛的碎嘴宠物。”
“那多没趣阿,”诺伊斯像是完全没听出来林封尧语气里的不悦,“你们在赫利俄斯的家肯定很大,那么大的庭院,没点小动物的话,庭院都要寂寞死了。”
逢时偏头看向林封尧,小心翼翼地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就不要了。”
诺伊斯皱眉道:“你好奇怪,我是送给你的,而且你是他的伴侣,又不是他的仆人,你喜欢就留下,怎么还要看他的意思?”
虽然林封尧不太喜欢诺伊斯这个人,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话说得没错,逢时对他太小心翼翼了。
他总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养了一只生下来就在流浪的小动物,无论他如何向他示好,他也总觉得自己时刻都会被抛弃。
这使得他们的亲密关系有些病态的痕迹,再亲密的时候,也好像总有一道相斥的力。
“他说得对,”林封尧说,“你喜欢就收下吧。”
与此同时,墨菲的声音从星舰里传了出来:“两位先生,发动机已经准备就绪,星舰随时可以启动。”
两人与这家人告过别,然后林上将轻车熟路地将逢时拦腰抱起,逢时手中提着那只大鸟笼,有点无措地看向林封尧,等到舱门关闭的时候,逢时才小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林封尧低头看向他的眼睛。
逢时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声音更小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回去就把它们放了……”
林上将轻轻将他放在了舱内柔软的沙发上:“这里的鸟应该适应不了赫利俄斯的气候,你把它们放了,它们就活不成了。”
“那我把它们送走,或者……或者寄养在宠物园里,”逢时斟词酌句道,“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生它们的。”
“可是……”
林封尧没有起身,而是继续将手撑在沙发上,然后将逢时半扣在怀里:“我确实不喜欢它们,但这并不代表你不可以留下它们,你懂吗?”
逢时愣了愣,脸上有些迷茫。
林上将叹了口气,顿了半晌才道:“不明白吗?我是说……现在和以后,总会有一些你喜欢而我不喜欢的东西,你不必事事都顺从我,你可以和我撒娇,也可以和我赌气,让我让步包容你所喜欢的和你所想要的,我们是平等的,你不用……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
逢时点了点头,他对这样愚笨的自己感到了难以自抑的羞愧和难过,下意识地就开口道:“对不起……”
林封尧撑在他身侧的手掌离开了沙发,他终于站起身,这回他看上去是真生气了。
“你还是不明白。”林封尧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很深的无力感,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而那松散的棉花甚至给不了他一个回弹的力。
他告诉他,他们是平等的.
然后他道了句歉,像只愚昧而忠诚的宠物一样,为没有及早发现主人真正的需求而感到抱歉。
这不是林封尧想要的答案。
逢时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话惹恼了林上将,反正自这之后,他整整一天都没和自己说话。
墨菲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一个可变形为电动轮椅的医疗舱,医疗舱伸出了两只机械手,牢牢地将逢时托起,然后又稳稳当当地把他放在了轮椅上。
“根据医疗舱的诊断结果显示,您已经可以取下腿上的石膏了,”墨菲说,“如果您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前去医疗室进行处理。”
逢时看了不远处正低头看文件的林封尧一眼,林上将安静得仿佛一尊垂目的雕像,完全没有要抬眼往他们这里看来的意思。
他有些失落地收回了目光,然后点了点头。
医疗室内的医疗机器人很快就处理掉了他腿上的石膏,逢时扶着墙壁上的无障碍扶手,试着走了几步路,很多天没落地的脚掌有点麻。
但恢复健康的左腿很快就适应了他的重量,他的手离开了扶手,然后缓慢而稳重地向医疗室外走去。
十几年过去了,他有点不太习惯这种不需要自己努力控制,也能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上的感觉。
他有了赫利俄斯正式公民的身份,住进了他做梦都幻想不出来的大房子,治好了他以为一辈子就这样残疾下去的躯体,成为了林封尧合法伴侣。
他甚至听见了来自林上将的“告白”。
这一切都是林封尧给他的,他让他看到了光,也让他获得了新生。
逢时觉得自己实在太讨人厌了,林封尧在尽力让他变得更好、走回正轨,而他却辜负了他的期望,让他为他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打水漂。
他总觉得自己活着没有价值,可他好像忘了,自己现在不是没人在乎的游魂了,林封尧端端正正地把他放在了心上。
他要是,要是就那么死了,那得多伤他的心阿?
他忽然……想将那份离婚协议从个人终端上删除了。
逢时靠在医疗室外的墙壁上,在个人终端的通信页面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打下了一行字,收件人是那个如同怨咒一般阴魂不散的名字。
-在执行任务之前,我想先和逢姳通一次电话,你得证明她还活着。
信息发送成功后,逢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慢地吐了出来。
他不能去白白送死,为了林,也为了被他放在心上的自己。
☆、决定
逢时靠在墙上等了一会,但个人终端上并迟迟没有传来答复。
这台星舰说大也不大,除了必要的主控室和燃料舱以外,就只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客厅以及一间医疗室。
林上将此时正在客厅里,逢时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他,现在也不太敢到他面前去碍眼。可要去书房和卧室的话,得绕过客厅,那就必然要从林封尧眼前经过了。
逢时虽然心里挣扎,但也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
于是逢时轻手轻脚地贴着墙走,尽量让自己以一个如同幽灵一般的状态绕去书房。
但林封尧却像是脑门上也长了眼,他没抬头,面前虚拟投影上的电子文件自动跳转了一页:“脚好了?”
逢时下意识就止住了脚步,然后转向了林上将所在的方向,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好了。”
然后就没有后文了。
在这漫长的沉默中,逢时感觉自己甚至听见了发动机的嗡嗡声,正当他打算硬着头皮继续往书房走去的时候,林封尧忽然动了。
他站起声,然后朝他所在的方向走去。
逢时的心跳徒然一紧,然后林封尧从他的身边略过了,只留下了一句冷且淡的话:“我去书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上将的身影已经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逢时只好折回去,坐在了林封尧方才的位置上,沙发上还残留着他的一点体温,周围的空气中凝滞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白檀香,不过那香气似乎被他撞散了,不一会便被他所带来的鸢尾香给覆盖了。
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微微振动了一下,逢时下意识止住了呼吸,然后他解锁了自己的个人终端,逢睢的信息立刻撞入了他的视野。
-你可以选择不去,我并没有逼你。
逢时思忖了片刻,正打算回复,却看见了一个来自逢睢的通话邀请跳到了他个人终端的主页面上。
他一边犹豫,一边走向了不远处的厕所,紧接着将门锁好,这才慢吞吞地接通了电话。
逢睢的声音甫一响起,逢时就止不住地心惊肉跳,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刻入骨髓的应激反应,他这时才悲哀地惊觉,自己根本抑制不了这种根植在他整个成长轨迹中的恐惧感。
“您知道,克洛诺斯和地下的那些人不一样,”逢时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硬一些,可说出来却又显得没什么底气,“这次的任务我冒了死亡的风险,我很有可能临死都见不到她一面,您必须拿出点诚意来,否则我不会接受这个任务。”
“在和我谈条件?”逢睢冷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中带了点疲惫的沙哑,“你姘头的人追我追的可真紧——不过看了那段视频他竟然也没把你一脚踹开,我是该夸你会勾引人呢,还是该夸他可真是个‘好人’?”
逢时:“他的人在找你?”
逢睢满不在乎地说:“是啊,他利用职权之便给我下了一张通缉令,可能恨不得杀了我吧,毕竟我让你变成一个二手的脏婊|子了,你应该也很恨我吧逢时?”
逢时很想说这个问题就像询问“人类是否需要呼吸”一样白痴,但他只敢在心里想一想,毕竟逢睢可能下一秒就会翻脸,然后他才捉住的这点与逢姳有关的希望就会石沉大海。
于是他只答了一个字:“是。”
“我很高兴你能这样回答,”逢睢笑了起来,“可惜他的手下抓不到我,我已经成为了地下城的一部分了,他们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哪里舍得跳进污泥里捉鱼呢?”
“不过如果我现在死了,你将一辈子都找不到逢姳了,你那位姘头就算查到了真相,想必也不会告诉你……”
逢时不想浪费时间和他攀扯,于是打断他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得让我和逢姳完整地通一次电话。”
“不行哦,”烟草迅速燃烧的声音通过小而隐秘的无线耳机传进逢时的耳朵,逢睢的嗓音更沙哑了,“她现在不在我的身边,不过很快我就会把她接回家的。”
逢时的长而密的眼睫微微颤抖:“她现在在哪里,安全吗?我不相信你的话,你真的有她的消息吗?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你一定有她的联系方式,我只要和她完整的一次通话,以确定她还活着,这是我执行那场任务的前提。”
“嘘,你好吵,”逢睢缓声道,“不用担心,乖孩子,感到疑惑是正常的,一切的答案就在克洛诺斯的身上,只要你见到他,你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而且阿,我可以保证,在你执行任务的途中,一定会见到她的。”
逢时很少听见逢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上一次他听见逢睢这么说话的时候,他下一秒就忽然搬起一条椅子疯狂砸他,把他打的一周都下不了床。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你能以柏莎阿姨的名义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柏莎女士,正是逢睢那位早逝的妻子,他这人虽然混蛋,但却并不是全无人性,至少对于这位女士,他是忠诚且真心的。
旁的什么,逢时无法保证,但逢睢视柏莎比命还重,哪怕她现在已经成了一块冰冷的墓碑,他也绝不会拿她的名义开玩笑。
令逢时没想到的是,逢睢竟然回应了他。
他回答道:“以柏莎的名义保证。”
通话戛然而止在这里。
逢时思来想去,总感觉他应该真的知道逢姳的去向,好歹挨了逢睢那么多年打,他也算能摸清楚他的脾性了——
如果他只是单纯想让自己去死,那么很多年前他就可以这么做了,可是他没有。
所以他让自己去完成这个任务必然有他一个目的……作为林上将的合法伴侣,他显然比逢睢手底下养的其他杀手更容易接近克洛诺斯。
可他为什么会想要克洛诺斯的命呢?
是因为他母亲的意外和克洛诺斯有关吗?还是因为逢姳?
逢时神色凝重地回到了客厅,他将那份拟订好的离婚协议放入了草稿箱,以便到时候自己出现一些不可预测的意外后,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将其发送成功。
墨菲向他走来,如往常一样询问他需要什么饮料,逢时要了杯柠檬茶,然后趁着墨菲端着饮料过来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低声问道:“最近家里有收到什么重要邮件吗?”
这里的隔音比家里还好,逢时确信自己的音量不会被书房里的林封尧听见。
墨菲毕竟只是人工智能,对于和林共享了高权限的逢时,他的系统认为家里的任何事对他都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内容。
“有一份由总部发来的邮件,其中说明了对林先生的处罚已经结束,并且请他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上,”墨菲说,“不过先生让我先晾着,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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