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蝴蝶再现世
没想到在长安城也能碰到罗清越,乔展抬眸看见他时,脸上的笑容一滞,一股阴郁的低气压随着罗清越的步子,逐渐向他逼近。
并不是很想见这个人。
乔展冲他笑了下,没有说话。
三人之中只有罗彩衣率先跟哥哥打了招呼,卓北衫略显尴尬冲他点头笑了下,算是回应。几人各怀心思,罗清越没有点破,嘴角仍挂着笑,目光紧锁在乔展身上,问道:“好巧,你们三个怎么在大街上乱逛?”
“不是乱逛啦!”
罗彩衣道:“我找画师帮我修复一幅画,北衫和师父是来找我的。”
“那你的画修好了么?”罗清越道:“我来长安见几个朋友,刚散席就碰到了你们。”
罗彩衣摇头:“还没有,我们还要去画坊看看。”
他简单叮嘱了彩衣几句,说着最近家里发生的事,也说奶妈非常想她,想让她有时间的时候回家看看。罗清越笑容很浅,眼神略过妹妹又落回乔展身上。两人在空中对视了几秒,乔展率先移开了目光,果然还是那副有所防备若即若离的模样。
果然彩衣前脚一走,乔展后脚就想跟。
与他擦身而过时,嘴皮子上下一碰吐出两个字:“……告辞。”
还没迈出两步,就被罗清越一把扯住了胳膊。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开口却柔声柔气的,附在耳边笑眯眯道:“哎呀阿展,人家小两口去画坊看画,你跟去干什么,不嫌尴尬么?”
本来是不尴尬的,可让罗清越这么一说,他脸皮薄,反倒不好再跟着了。乔展推开他的手,站在原地收了扇子,硬邦邦开口:“……你有事要和我说?”
“听听你这语气,”罗清越捂着胸口抱怨:“才几天不见,对我又是这么冷冰冰的态度。”
果然一秒钟都不该让他跟乐疏寒见面,只要见到姓乐的,乔展瞬间就能将两人之前辛苦培养出来的感情忘得干干净净,当真是薄情寡淡之人。
“不是你想得那样。”
乔展摇着头认真解释:“我现在真的有事,半间酒楼的杜老板病了,我得去药房买些药材回去。”
想配制出长安城瘟疫的解药,几味必不可少的药材蝴蝶谷没有了,这次和卓北衫下山来,一则为了找彩衣回去,二则就是处理解药的事。谷中之事,乔展不愿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罗清越道:“我陪你。”
乔展道:“不用了。”
“……阿展,别这么快拒绝我。”
罗清越的热情被他一句话堵在胸口,原本明亮热烈的眼神黯淡了几分,眼巴巴望着他,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站在一旁手垂在身侧,有些无措:“……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你告诉我,我改。”
“你想多了。”
乔展叹了口气,兀自向前走去。
“是我想多了么?”
罗清越亦步亦趋地跟着,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镖局生变那晚,乐疏寒中途将你劫走,之后他有没有挑拨离间,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又是这般让人压抑的质问,乔展双目直视前方,不觉加快了步子。
“没说什么是说了什么?”
罗清越逼问:“阿展,你不信我?”
在罗清越这里,他连秘密都不能有。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迫使他凡事都要追根究底,不把别人心里所有的情感挖出来审查一遍就不罢休。
乔展不喜欢这种审讯的感觉。
他站定,回头怼他:“你有完没完?”
罗清越脸色阴沉,不说话了。
乔展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追根究底怪谁有意义吗?况且你自己做下的事,跟疏寒有什么关系?他没有劫走我,是我心甘情愿跟他走的。”
乐疏寒轻轻松松就可以获得他的心甘情愿。而他,费尽心机也换不来乔展好好瞧上他一眼。
就像罗彩衣,天之骄女。而他,被罗广义弃之如敝履。
一切都在轮回中重演。
垂在身侧的手渐握成拳,罗清越眼底翻涌着恨意。有时候他也很害怕,害怕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疯狂的恶魔,他怕自己会恨乔展的薄情,怕终有一天会毁了眼前这个人!
“既如此,我没什么可说的。”
罗清越平复了汹涌的情绪才抬眸看他,声音愈发柔和也愈发疲惫:“你信谁都好,我不问就是了。”
他拉住乔展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收敛戾气后整个人柔软了几分:“……别生气了,我们两个好不容易见一面,这些天我真的很想你。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让我陪你去抓药好不好?”
乔展无奈抽回了胳膊,沉声叹道:“抓药是很枯燥繁琐的事,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总算是答应了。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酸涩的味道浸满了胸口空荡荡的地方。那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卑微,在乔展面前,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惹他不开心。对罗清越来说,为了求得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于是,当乔展的态度有所软化,他终于笑了。
费劲千辛万苦总算讨到了一块糖,罗清越人生中得到过的爱与甜美过于匮乏,心灵贫瘠得像块皲裂土地。可他依然执着寻找一块糖。乔展给他的,虽然不怎么甜,可不甜的糖也还是糖。他点头道:“好,我保证不打扰你。”
一下午转了几家药铺,待到落日西迟才买完了全部药材。乔展和罗清越一人拎了几包往客栈走,眼见着天要黑了,可彩衣与北衫均不见踪影,乔展有点着急了。
路过街边一个手作小摊,几串红绳串起来的平安符手环亮晶晶的,霎是惹眼。罗清越买了两条,一条给自己绑了,另一条攥在手里,抬头望见乔展站在不远处一块石头旁等他,心里一暖快步追了上去。
像献宝似的摊开手掌,里面一条坠了平安符的红绳静静躺着,“阿展,看我给你买了这个。”
乔展一愣:“什么?”
不等他同意,罗清越已将红绳绑到了他细白的手腕上,拨弄了几下笑道:“这是平安符,每年清明节前后家里人都会绑这东西,辟邪的。”
“你还迷信这个?”乔展失笑。
虽是笑他,到底没有取下那条红绳。罗清越跟他一前一后踏进客栈大门,也笑道:“祈求平安嘛,你好好戴着,它会保佑你的。”
待到饭菜上桌,卓北衫与罗彩衣才姗姗来迟。只见罗彩衣两手空空走进来,身后卓北衫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有新款胭脂水粉、甜品糕点还有各类首饰珠宝……
她还嫌他不够快,一个劲儿地催:“北衫你走快点,我要饿死了。”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凌霜剑客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乔展给两人让了个座,故意打趣道:“彩衣长本事了,大白天的打家劫舍辛苦了,快来喝口水。”
“扑哧。”罗清越忍不住笑出声,招呼小二又加了两副碗筷。
“师父!”罗彩衣恼他,“你又笑我,这是我们花钱买的,谁打家劫舍了!”
卓北衫从众多东西堆里爬出来,端起桌上的茶杯仰头干了,还觉得不解渴又给自己斟满,忿忿道:“累死我了小祖宗,以后再也不跟你逛街了。”
罗彩衣撇了嘴,推了他一把:“你怪谁,我说我自己拿的。再说了,我们可以雇车啊。”
“还嫌自己不够张扬是吗?”
卓北衫一句话堵了她,见罗彩衣垂了脑袋迟迟不说话,他心里一软,又放缓了语气。所谓冤家就是这么回事,他命里就欠她的:“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嘛,没有我帮你,你买那么多,一个人怎么往客栈里搬?!”
“幸好有北衫在,”乔展笑着插话,他伸手拍了拍彩衣的肩,感慨道:“否则按你这个买东西的劲头,师父那一亩三分地怕是养不起你了。”
知道他们几个开她玩笑,罗彩衣脸上一红,站起了身:“知道了,我下次少买点还不行嘛。上楼换衣服了,师父、哥哥你们先吃。”
罗彩衣提裙噔噔噔跑上楼。
夕阳敛了最后一抹余晖的光,喧嚣的街道渐渐转为静寂。月上中天,这顿饭他们吃了很久。
酒壶空了,乔展正准备吆喝小二,门外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身着布衣的小厮连滚带爬进了门,见到乔展时眼珠子瞪得更大,他一开口,就是哭腔:“乔公子不好了,你快救救我们杜老板,她被一伙黑衣人劫走了。”
这小厮,正是半间酒楼的人。
“杜鹃被劫走了?”
卓北衫端杯的动作一滞,扭头看向乔展才发现他的酒也刹那间醒了大半,目光里的模糊褪去,眸子亮得发光。
“什么时候的事?”乔展问。
“就今儿个下午。”
小厮哭道:“杜老板说今天身体困倦,要在房里多睡会儿,我们也就没去打扰。天刚擦黑那会儿,二楼有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我走上去一瞧,就看见几个蒙面黑衣人捆了老板从房顶另一边溜走了。”
“他们劫人可说了什么?”罗清越问。
“好像也没说什么……”小厮挠头,忽然眼前一亮道:“我想起来了,为首的那个黑衣大汉说’鱼已成熟,撒网捕捞’之类的话。”
鱼?鱼是什么?
三个男人思忖了半天,目光在空中一交汇,心中已有了答案。
“是天风堂。”
乔展问道:“这次长安城感染瘟疫的有多少人?”
罗清越道:“据我所知,男的有五十,女也有五十,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个。”
果然是要抓他们去试药。
乔展执扇起身,卓北衫扯住他:“你去哪儿,一起去。”
“你留下照顾彩衣。”乔展道:“……还有我那些药材,你一并带回去。这边事情一结束,我去找你。”
碍于罗清越在场,乔展只说要卓罗二人回去,卓北衫自然明白,他说的“回去”指的是回蝴蝶谷。
卓北衫迟疑:“你一个人行么?”
“当然没……”
“行什么行,阿展你疯了。”
罗清越起身一把将人重新按回座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斥道:“你没听小厮说是一群人么,他们敢公然在长安城里劫人,又怎会毫无准备,你现在去不仅救不回杜鹃,反而是送死。”
不会有人比罗清越更清楚,天风堂有多想弄死乔家这最后的漏网之鱼。
乔展甩开他的手,呵斥道:“放开!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把杜鹃带走。”
罗清越屈膝俯下了身,他与乔展平视着,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迸射出坚毅笃定的光芒,沉声道:“听我说,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他们今晚绝对带不出那么多人,等明天天一亮,必然会有一批人伪装出城。如今瘟疫肆虐,城门进出守卫森严,想找到这群人的踪迹不是难事,官府那边已有感染人员的详细名册,他们想顺利出城总要费上一番功夫,我们莫要打草惊蛇,只静观其变,一路跟着他们上天风堂老巢去。”
乔展怔住:“……你是想连锅端?”
“也许这次还不行。”
罗清越微微一笑,道:“但可以伺机而动先救人。记得我在罗府跟你说过的话么,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杀人全家的仇人的真面目。”
乔展纠结了一会儿,出声:“……我还能相信你么?”
听他这样说,罗清越眼中噙了水光。他的阿展终究还是对他动摇了,心软了。于是,罗清越重重点了点头:“不管以前我种种做法是为何,但是阿展,我没害过你,也永远不会害你。”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乔展收起雪白折扇,第一次认真注视着他,缓缓出声:“清越,别再让我对你失望。”
浓夜将尽,打更梆子敲了三下。
月亮将银白色的冷霜铺了满地,四周寂静非常,偶有昆虫窸窣的低鸣。
乔展换了身玄色长袍,袖上有几只展翅高飞的银色蝴蝶,铁灰色的蝶形面具遮住了半张俊脸,他推开房门,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信任这种东西太奢侈,蝴蝶谷主从未拥有过。若他报仇还要仰仗旁人,恐怕早已死了千万次了。
上一次长安城有尸体横陈,蝴蝶谷主现身在松露湖。时隔一个多月,天风堂异动,他又出现在溶溶月色中。
世人只道“蝴蝶谷主降临之处,总有无数冤魂”,可他们并不晓得,若没有谷主的一路追寻,还会有更多的冤魂死于长生药的毒害之下。
夜色中,乔展飞身几个起落,往城西尽头的城门方向去了。
客栈里一阵劲风刮过,烛台上的蜡烛熄灭,“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罗清越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城门内冤家路窄
是夜,星疏月隐。
乐疏寒趴伏在城西一处民房屋顶上,查勘四周的动静。天刚擦黑的时候,他从乐府出来,只半天功夫就听说城中劫人的事,想不到天风堂的胆子越来越大,为了炼药如此明目张胆在城中抓人。
临走前他派乐纾盯着他爹,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乐松羽又曾是天风堂的人,他实在不相信他爹与这事毫无干系。
可心底又隐约期待着,希望乐松羽只是一心一意要抓蝴蝶谷主为民除害,而不是觊觎天风堂的长生药。
若有一天,真的发现是乐松羽……
乐疏寒皱紧了眉头,不敢往下想了。
冷风如刀,吹得人脸颊刺痛。乐疏寒抻直了身子向下张望,夜色下,一人着一袭黑衣翩然落地。那人身形瘦高,腰细腿长,黑服之上绘有银丝线的蝴蝶翅膀,铁灰色的蝶形面具扣在脸上看不清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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