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打扮,难道是蝴蝶谷主?
本以为这一晚能等到天风堂的人现身,却不成想等来了千面蝴蝶。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松露湖畔。
乐疏寒暗暗心惊,蝴蝶谷主怎会出现在此地,天风堂劫人之事亦或长安城瘟疫肆虐,都与他有关?
还有……他想起了苏小蝶。
若真是蝴蝶谷主劫走了她,势必要与他斗上一番。难为他自己找上门,也省去了乐疏寒到处寻找蝴蝶谷的麻烦。
只是蝶落飞花……
以乐疏寒的武功,哪怕高破天去,暗器入肉他也决计赢不了死神。都说常使暗器与常用刀剑棍棒的人有所不同,二者力量对比非常悬殊。所以抵挡远程攻击的最好方法便是近了这人的身,卸了他的武器,即可制敌。
如何才能近蝴蝶谷主的身?
蝴蝶谷主的步法轻盈灵动,速度极快,松露湖一战,谷主从那些人身边飘过,只顺手在路过他们的时候送了每人一只银蝶,然后就……
不行,绝不能让他使出蝶落飞花。
乐疏寒捏紧手里的剑,将身子埋伏得更低,他蹑手蹑脚绕到屋后,从小巷子跳到了地面。
冷光剑已出鞘,蝴蝶谷主就在大道中央站着吹冷风,他左顾右盼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劲风中带了丝凛冽的寒意,乔展耳朵一动,只听得右后方传来武器削穿空气的嘶嘶声,他骤然闪身向外旋转两圈,手已覆上腰间的蝶骨流风扇。
额前垂落的发丝被剑锋削去了半截,幸亏他耳聪目明躲得快,经人一戏弄,乔展沉了声线厉声道:“来者何……”
“人”字在他抬眸的瞬间断在喉咙里,眼前站着的人赫然是乐疏寒!
身体瞬间僵了僵。
眼前人手持冷光剑伫立于风中,乔展深深望了他一眼,才一日不见,乐疏寒好像瘦了挺多,脸色有点苍白,原本饱满红润的脸颊也凹下去了些,是因为苏小蝶失踪了难过么?
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只是腰间握住折扇的手缓缓松开了。根本无心与乐疏寒缠斗,不想伤害他,无论哪个身份都一样。
况且,他也不想毫无征兆地将身份暴露在他面前,至少也要给他一个好好解释的机会,而不是像被戳穿秘密似的,太难堪了。
“蝴蝶谷主,又见面了。”
乔展不想打,显然乐疏寒并不这样想。得不到苏小蝶的消息,他今天绝不放千面蝴蝶离开。
“又是你。”
“不错。”乐疏寒执剑逼近他:“谷主好雅兴,半夜三更跑到城门口,是来看月亮还是找尸体?”
乔展翻了个白眼:“我找活人。”
“巧了。”乐疏寒冷冰冰笑了声道:“我也找活人,而且这个人的去处还要向谷主问上一问。”
“我不认识你要找的人。”
话毕,乔展飞身掠起,轻盈如蝴蝶般落在城门口一棵高大的柳树枝上。初春的柳树刚刚抽芽,枝条略显稚嫩,但已生出了绿绒绒的颜色。
他手里握着枝条,居高临下道:“你我且去各自做事,休要纠缠。”
“慢着。”
乐疏寒飞身上了另一棵树,以剑锋对准他缓缓逼近,沉沉出声:“敢问谷主,翎花戏台的苏小蝶你可曾见过?”
“未曾。”
“你撒谎。”
见他转身要逃,乐疏寒脚尖在树枝上一点借力,剑气冲着乔展呼啸而去。对方向后仰了腰,空中一个飞旋,坠落地面时顺手撇下了一根柔韧的柳枝。
眼前这人冥顽不灵,像条缠人的癞皮狗。乔展甩不掉又不能打,气得脸都红了,张口就骂:“你有病是不是?说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姓乐的,你到底想怎样?!”
乐疏寒怒:“把苏小蝶还给我!”
还,怎么还?乔展一头的黑线,他现在打的人可不就是苏小蝶么!
蝴蝶谷主脚下使的一套蝴蝶穿花步法,灵动迅速,乐疏寒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短短一个多月未见,他似乎更快了,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满目尽是他黑衣上银丝织就的银蝶闪烁。
他出剑,谷主御气用柳枝去挡。
柔韧的柳枝斩不断也伤不了他,本是乔展不愿伤他的好意,可在乐疏寒看来,蝴蝶谷主这是故意侮辱他。
对敌时,只有对方压根不将你放在眼里,不把你当做敌人,才会打得这般随意且行云流水,因为对方深知,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乐疏寒心里冒火,打得更起劲儿了。
另一边——
罗清越从床上爬起来,端着支蜡烛往乔展漆黑的卧室里去。敲了几声门都无人应,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凑到床前一瞧,空空荡荡。
就猜到他不可能好好听话。阿展若是哪天真能听了他的话,他也就不用如此费劲心机去追了。
罗清越撇了撇嘴,回去穿了衣服急急忙忙往城门口去了。还未到跟前,就听见空旷之地传来两人对骂的声音,跑过去一看:嚯,打起来了!
是乐疏寒和……蝴蝶谷主?
那阿展去了哪里?
罗清越在一小巷拐角处隐藏,仰着头看两人对打。这是他听了那么久的蝴蝶谷主的传闻后,第一次见到本尊。
果然与说书先生所形容得分毫不差。蝶面具,黑衣银蝶的装扮,出神入化的身形步法和……柳枝??
他的蝶落飞花呢?虽然他看不清蝴蝶谷主出招的轨迹,可他大致能明白,谷主在放水,他不想伤害乐疏寒。
乐疏寒在谷主出招之际,剑锋挑了个剑花,利刃几乎凑到他手臂处,一挑,一割,将乔展手腕上戴着的那条红绳斩断,绳子从夜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带着平安符掉落在罗清越脚边不远处。
这绳子是……
罗清越倏地瞪大了眼睛,他猛然抬头,目光紧锁在谷主身上,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置信!怪不得他与乐疏寒对打只以柳枝抵挡,却根本不攻击。
原来,原来阿展就是蝴蝶谷主!
乔展这样斗下去根本无法脱身,乐疏寒招招直中要害而去,若无旁人相助,罗清越真的害怕他受伤,在原地思忖了片刻,决定去叫人助他脱身。
乐疏寒还在咄咄逼人:“你把苏小蝶交出来,我要见她本人,否则今夜谷主别想出这长安城大门。”
“我要去哪里什么时候由你来定了?”
乔展也急了,对着乐疏寒想也不想地撂狠话:“既然我说什么你也不信,那好我告诉你,苏小蝶是我抓的,也是我杀的,你满意了吗?!”
“你说什么?”
乐疏寒骤然顿住脚步,以剑支撑身体,整个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他双目圆睁,仿佛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语气软了下去,声音都开始走调:“苏、苏小蝶……死了?”
乔展本想图个嘴上舒服,没想到随口骂出来的话竟惹来他这么大的反应。不由心生悔意,暗骂自己逞什么嘴上功夫,让乐疏寒这般痛苦。
傻子!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么,我说她死了,为什么你就信?
只见乐疏寒垂了头,手覆在胸口处攥紧了前襟的衣服,身体几不可见地发抖。那是人太痛苦之后会有的反应,嘴里还反反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会的,我昨天明明还……”
一支银簪从他袖口中掉落,是小蝶临走前留下的那支蝶恋花。簪上镶嵌的宝石依然闪亮,月光下镂空雕刻的蝶翅熠熠生辉,乐疏寒痛定思痛缓缓抬眸,眼里映出蝴蝶谷主长袍之下的银色蝴蝶,那蝴蝶太过耀眼,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眼眶,目眦尽裂。
“你,你……”
乐疏寒单膝跪地如同困兽,太阳穴处青筋暴起,眼眶红了一圈。临走前他让苏小蝶等他回来,可没想到她逃出了乐府,避开了江湖追杀,最后等来的还是死亡。
他还记得苏小蝶第一次给他治伤后惶恐的眼神,她说:“乐公子,解毒之事可否替我保密?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不想招惹江湖是非。倘若传了出去,恐怕蝴蝶谷主会来杀我灭口的。”
这是小蝶最害怕的事。
他当时明明答应了她的,他答应会守口如瓶,也答应会保护她。可如今,还是让她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乐疏寒泣血,疯狂道:“她只不过救了我一命,为什么你们容不下她,为什么非要把她赶尽杀绝?!”
攥着那支簪花,想象着蝴蝶谷主抓她的时候她该有多害怕,多绝望。她有没有期待过他去救她,最后从充满希望,等到绝望……
他和小蝶的缘分太短了,一夜,只有那一夜的相拥入睡,然后就阴阳两隔。
乐疏寒攥紧了手中剑。
远处燃起灯火,有人声往城门来。
乔展站在离他几米外的距离安静望着,眼底一抹郁色。话已至此,与其再给希望,还不如让他彻底忘了她的好。
谷主道:“事已至此,你还是忘了她的好,免得徒生执念。她不是你生命里的人,不必执着。”
清风拂过,吹散了蝴蝶谷主的声音。乐疏寒再抬头时,面前早已空荡无人。身后巡逻的几个官兵举着火把,见乐家的小公子跪在地上,神情痛苦,赶忙围了上去。
“乐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哎呀,这是和谁打架了。”
听他们叽叽喳喳了半天,乐疏寒终于抬头,恶狠狠吐出几个字:“蝴蝶谷主在长安城找人,你们万事小心。”
“什么?!蝴蝶谷主来抓人了?!”
“千面蝴蝶又来祸乱长安城了。”
隐藏在黑暗小巷里的人扑哧一笑,笑他们这群愚蠢官兵将重要信息传来传去,越传越失真。不过也无妨,阿展已经顺利脱身,旁人如何与他无关。
罗清越极目远眺,见那一抹银蝶黑影消失在夜空中,才放了心,扭头穿过小巷往客栈里走。
推门进去时,乔展已在房中。
他燃起蜡烛,望着床上装睡的人,嘴角微微一笑。
“阿展,你睡了么?”
他凑到床边,一抹乔展的衣服,还是冷冰冰的,他果然出去了。
“……半夜不睡觉,跑我房里做什么。”乔展伸着懒腰翻了个身,一副睡眼惺忪的朦胧样子,罗清越只笑了笑,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
只道:“我刚才做了噩梦,有点害怕所以来找你说说。”
乔展将手臂枕于脑后,拧起了眉头耐着性子问:“什么噩梦?”
“我梦见阿展你变成了蝴蝶谷主,去城外查天风堂藏人的地方,然后遇到了乐疏寒,你们两个打了一架,还把我送你的平安符弄断了。”
说着,他的手伸进被子里捏住乔展的手腕又伸出来,目光一冷,落在他腕上,阴戚戚笑道:“我送你的平安符呢,蝴蝶谷主?”
手腕上空无一物。
静谧的房间霎时充满了低气压,乔展眯起了眼睛,身上温和的气息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蝴蝶谷主的凛冽阴寒,他望着罗清越唇角刺眼的笑,目光像锁定猎物般迸发出光芒。
他幽幽道:“你刚才看见了。”
罗清越点点头,笑:“是啊。”
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杀,还是不杀?
撞破他这样一个惊天秘密,罗清越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生命安全。但是他想赌,赌阿展对他的感情,也赌蝴蝶谷主想要手刃仇人的决心。
于是,面对乔展的冰冷依旧笑得坦然:“谷主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在想如何杀我灭口吧?”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这么近的距离,乔展能直接将银蝶楔入罗清越的心脏里。可是他不懂,撞破了他的秘密还要来告诉他,罗清越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我救了你。”
罗清越望着他的俊脸,将他的手直接按在自己的心脏处,认真道:“城门的官兵是我叫去的,怕你脱不了身,你若要杀我,我心甘情愿。可是阿展,你实在不该激怒乐疏寒,你看他今日动手可曾对你手下留情?”
乔展收回手,垂眸:“他不知道。”
“一叶障目是会付出代价的。”罗清越站起了身,又道:“你和他,都是。”
乔展再次沉默。
天边的启明星已升起,罗清越吹熄了蜡烛推门出去,临走前丢下一句:“你放心,你的身份我不会说出去,我说过的,不管对旁人如何,我与你始终是同一战线上的人。”
他抬头望见远方黑暗中一点红光,目光幽深:“再睡会儿吧阿展,睡过这一夜,等天亮了,我们上天风堂。”
☆、此去经年离人恨
天空下起了小雨。
杜鹃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窄的长形棺材里,手脚被麻绳紧紧捆束着,用黑布条堵了嘴。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棺盖上留了个孔给她通气。
一定是昏迷前冲进屋里的那群人,他们绑架了她,这是要抬着她去哪里?
竖起耳朵一听,棺外唢呐吹吹打打奏着丧乐,身旁有人来往的脚步声,还有街边小贩们叫卖揽客的吆喝,她还在长安街上!她还没有死,为什么要给她奏哀乐,是要活埋了她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杜鹃用尽全部力气挣扎,却连在棺材里翻个身都做不到,这里空间太小了,她身体被绳索死死固定在棺材底板上不能移动,只能直挺挺平躺,望着棺盖上那唯一透光的小孔呜咽,微弱的声音被棺外嘈杂的音乐掩盖,没有人听见。
棺外传来男人粗噶的问话声:“站住,去哪儿的?”
另一人谄媚道:“官爷,家里染上瘟疫死了妹妹,这不就要出城下葬了。”
官兵道:“名字报上来。”
“杜鹃。”
官兵哑然:“……杜老板死了?昨儿个不还活蹦乱跳的。”
棺材旁的人擦去几滴鳄鱼眼泪,扼腕叹惋:“别提了,这瘟疫真是害人,人说没就没,连声招呼也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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