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是十多年前才搬进来的,这一院子人住最久的老徐一家也是二十年前才搬进来的,院子还是二十多年前起的,一直说要改居民楼,一直没改成。”
怜江月拿出手机搜了搜,原来这灵境胡同东头以前有个叫灵济宫的地方,后来不知怎么,灵济宫成了林清宫,似乎是为了纪念嘉庆时率二百人攻入紫禁城的天理教起义的首脑林清改的名字。
院子里,大家都在接受警察的盘问,无非是陈述自己这晚的经历,听来听去也听不出点新东西了。怜江月就喊上风煦微,从屋上下来了。
两人又走回了灵境胡同,怜江月忽而说:“你说怜吾憎在北京都干了些什么?他说你师父路见不平,他们就是那么认识的吗?录那盘磁带那天是他们认识的第一天?”
风煦微耸耸肩,哼起了歌。怜江月的眼前一亮:“这不是怜吾憎哼的那歌吗?”
风煦微点了点头,对着手机继续哼了会儿,一看手机,和怜江月说:“识别出来了,八十年代的歌。”
怜江月看着风煦微的手机上显示的歌曲介绍:“abba的《Gimme Gimme Gimme》,八十年代disco金曲。”
怜江月挤着眉毛,问道:“现在还有跳disco的地方吗?”
风煦微轻笑着说:“都什么年代了,跳disco?”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要想跳disco,还愁没地方跳?”
他就带着怜江月开车往东去了。
第22章 (5)
风煦微开了约莫半个小时,临街停了车,从后座找了个帽子戴上,锁了车,带怜江月走过了两条街,到了一条人多,车也多的马路上。
怜江月左右一看,马路两边都是夜店酒吧,霓虹招牌清一色的冷色调,英文名字老大,中文名字缩在一角。整条马路要属两家面对面开着的夜店人气最旺,门口排着弯弯曲曲的长队。一家叫NEW,一家叫OLD。风煦微往NEW抬了抬下巴。怜江月瞅着那长队,说了声:“这我们要排到猴年马月?”
风煦微没什么表示,怜江月思忖了一番,说:“现代人的生活不是在网上抢点就是在现实里排队,排吧。”
风煦微听笑了,眼看怜江月朝着那new门口的队伍尾端找去,他喊住他,拉着他就和他走到了new的门口。
门口有两个壮汉守门,风煦微稍抬起帽檐,朝他们露了露脸,那两个壮汉就给他们放行了。
怜江月眨巴眨巴眼睛,说:“和好莱坞电影里演的一样。”
风煦微笑着说:“那可不是,不然怎么说是国际化大都市?得和国际接轨啊。”
怜江月发现,这夜店里头的布置装潢,灯光特效,音乐也全都很“好莱坞”,很“国际化”。走廊两边全是涂鸦画,灯光闪得厉害,音乐特别大声,连地板似乎都被震得一弹一跳的。店里有卡座,围着吧台也有一圈座位,不过座位上都不见人。舞池里挤满了人。
怜江月和风煦微几乎是被人挤进舞池的。舞池的高处悬挂着几只金属鸟笼,一些年轻的女孩儿穿着银色的紧身衣站在鸟笼里跳舞,手腕和脚踝上带着不停变换颜色的镯子。这舞池里充斥着香精混着汗液的气味。怜江月一时适应不过来,打起了喷嚏,他看了看边上的风煦微,这一路走进来,他一直在低着头按手机,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灯光又暗,怜江月怕和他走散了,就一直拉着他的衣角,走到靠近DJ的地方了,风煦微才把手机收了起来。
音乐太吵了,怜江月指指天花板,挨在风煦微耳边大声和他说:“这不是给米给米给米啊!”
风煦微就对他笑,冲他打了个“等一等”的手势。店里依旧在播着没有人声,只有各种声音特效的电子乐,男男女女们忘情地扭动身体,欢呼雀跃。怜江月被撞来撞去,身体被迫跟着别人舞动的节拍摇摆了起来。风煦微笑着看他,他也被人撞得轻轻摇摆起了身体。紫色和蓝色的灯光交替跟着节拍,所有人的脸跟着忽明忽暗。怜江月忽而看到一朵紫色的烟花在风煦微的脸上炸开,他伸手摸了摸,风煦微竖起了手指,大声喊:“你听!”
电子音乐里出现了人声。
Gimme, gimme, gimme ...
风煦微笑着拍了下手,拉着怜江月的衣领,和他说:“给米!”
他和DJ挥了挥手。DJ看到他了,也朝他挥了挥手。怜江月拉过风煦微的衣服,问他:“这也是你师父带你来的?”
风煦微哈哈大笑,灯光特效变了,一个个红色的光圈在舞池里旋转。音乐节拍还是很强烈,音乐里的歌声像是游荡在室内的回音。一个指环大小的红光圈落在了风煦微的下巴上,显得他的脸更白,显得他的嘴唇很红。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着。
忽然之间,怜江月感觉风煦微的呼吸声盖过了那音乐的声音,他身上的气味盖过了汗液和香精,酒精混杂的气味,他实在很想抱住他亲一亲他。他就掀开了风煦微的帽子,捧住他的脸亲了他一下。这一吻亲下去,怜江月和风煦微眼睛对眼睛看了看,两人几乎同时向对方靠近,嘴唇又碰到了一起。
音乐里的人声渐渐轻了,跳舞的男女们还在喧闹,怜江月拉着风煦微往外挤,经过厕所时,风煦微拽了他一下,怜江月回头看他,却摇了摇头。两人都笑了,他们往外跑,一口气跑出了夜店,跑回了车上,急急忙忙往后排挤去。
怜江月的心跳得飞快,他抱住风煦微,总想亲他,总是亲不够,风煦微身上哪里他都想亲一亲。他就从他的额头亲到了他的下巴,亲到他下巴上微微凸起的疤痕时,怜江月心里一阵难受,就把风煦微抱得紧了些。
风煦微坐到了怜江月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摸着他的头发,他也很想亲一亲怜江月,可稍一动作,脑袋“磕”一声撞到了车顶。怜江月就往下滑了些,好让他坐得舒服些,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这下怜江月自己的膝盖顶到了车椅座上,胳膊撞到了车窗上。风煦微听到了,也开始调整姿势,也想让怜江月坐得舒服些。两人就这么在车上不是撞到车窗,就是打到椅座。怜江月的手伸进风煦微的衣服里时,后脑勺重重撞在了车门上,发出很大一声响。风煦微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稍直起了身,和怜江月分开了些,揉着眼角好笑地看他。怜江月摸着后脑勺,摇着头,也笑了。风煦微从他身上下来了,怜江月也恢复成了坐姿,两人肩靠着肩,坐在一起。
车外不时有人经过,有人往车里看,有人滑着滑板咻地过去了。他们就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路灯洒在车前玻璃上。路边的槐树弯着腰,风轻轻吹动它的枝叶。
怜江月时不时摸一下风煦微的手指,风煦微时不时用指腹摩一下他的手背。
半晌,风煦微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怜江月起先没回话,后来,他的肚子叫了一声,风煦微乐不可支,提议:“吃烧烤去吧?”
怜江月摸着肚子,小声说:“我想吃炸酱面。”
风煦微拍了他一下,坐直了,瞪着他:“三更半夜的,炸酱面?我给你做,还是你给我做?”
怜江月不太意思地笑了笑,风煦微嘀咕着爬去驾驶座,怜江月就爬去了副驾驶座上坐好。他打开面前的手套盒翻了翻,里面就只有汽车保险和驾驶证。
风煦微说:“谁会在车上放安全逃啊?”
怜江月拍拍胸口:“你还会读心?”
风煦微一看他:“何止啊,我还会读影子。”
他这么一说,怜江月在车上找起了自己的影子,就看到他的影子缩成了很小的一团,被他踩在脚下。怜江月就说:“我就说它现在挺好吧,它很听我的话,你就放心吧。”
风煦微的神色凝重了些,嘴巴张开了,一看笑得很开心的怜江月,却是欲言又止。他把车开出了停车位。
三更半夜的,确实没地方给他们吃炸酱面,怜江月的肚子又叫得越来越厉害。他们就只能就近找了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买了些泡面,茶叶蛋之类的吃的填肚子。
坐在便利店里吃泡面时,怜江月又提起了张元寿的事,他道:“张元寿是八七年突然去的甘肃,算一算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法医说那两具人骨得有三十年了,不会真和张元寿有什么联系吧?”
他回忆着:“那个稍大一些的骨架,我看头盖骨上好像有伤,但是他的头一大半还埋在地下,我也没法看得很仔细,而且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那个小一些的,像是女人的骨架,有三根肋骨是断的。”
风煦微说:“这事我回头找人打听打听。”
怜江月就擦了擦嘴巴,出神地看着风煦微,说道:“风煦微,你对我真好啊。”
风煦微喝着可乐,翻了翻眼皮,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没搭理怜江月。
怜江月又说:“不过我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我才这么喜欢你的。”
风煦微笑了出来,肩膀乱颤着,频频眨眼,连连点头,说:“是是是,你不是回报型人格,我知道了,知道了。”
怜江月也就没说话了,也不吃泡面了,光是看着他。风煦微抬了抬眉毛,不客气地问他:“你又瞎琢磨什么呢?”
怜江月道:“我在想,怜吾憎和你师父第二天去没去成动物园。”
他一笑,说:“我们去动物园吧!”
“现在?”
“对啊,你困了吗?”
风煦微摇了摇头:“现在动物园都关门了。”
“那不正好!”
怜江月一想到这么个主意,恨不得立刻就跑到动物园门前,他三两口解决了泡面,抓起可乐,拉着风煦微就跑出了便利店。
到了马路上,他左看右看,抓耳挠腮,这动物园要怎么去,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风煦微给他指了路:“走东直门吧。”
怜江月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喝完了可乐,把玻璃瓶子抛进了附近的垃圾桶,原地一跳,踩着垃圾桶边沿,蹿到了路边的一棵柏树上,望见东直门站的地铁路牌了,就往树顶爬去,从柏树上跳到了一幢居民楼的楼顶,回头一看,风煦微跟上了。
怜江月道:“你带路吧。”
风煦微环视四下,马路上车来车往,灯火璀璨,城市未眠,却不见行人,天上,夜幕沉沉,黑茫茫,星月无踪。他和怜江月站在六层高的房屋楼顶,远近再看不到第三个人了,他忽而也有些兴奋,一搓手,道:“那你跟紧些。”
第23章 (6)
风煦微就这么奔着东直门地铁站的方向去了,起初,他隔一会儿就要回头看看怜江月跟没跟上,约莫十来分钟后,见怜江月一直跟得紧紧地,人也不喘,一脸的开心,满眼的期待,身法轻巧,跑跳自如。风煦微跨出去的步子就大了些,一脚蹬出去,人飞得更高,跳得也更远了,他在楼房间穿行的速度变快了许多。怜江月仍旧能跟上,这全仰赖着他拖在身后的黑影——在他跑起来的时候,黑影从后面推着他,让他跑得更快;在他往前跳的时候,黑影给他垫着脚,让他一跳就能跳出五六米远;在他需要从楼顶转移到树顶或者电线杆上时,黑影给他铺桥搭路,让他稳稳地走在黑夜中。
怜江月感觉自己已经摸清了控制黑影的诀窍:他心有所想,那黑影必然会有所回应。
这时,他和风煦微来到了环线立交桥附近,周围的树都矮矮的,还都只聚在环线周围,环线马路上除了一些保持着两米间距的路灯,什么都没有了。怜江月原以为他们要下地穿马路过去,可没想到风煦微抽了环在腰上的珊瑚鞭,往空中那么一抽,手腕一紧,一拽,借着自己把鞭子打出去的力,飞身跃起,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一盏路灯上,他接着又是一抽一打,一纵身,脚尖轻点路灯罩子,迅速往西移动。
怜江月在后面看着,只觉得风煦微的鞭子像是根银色的钓线,往空中一抛,就勾住了月亮,他就借力荡远了去。眨眼间,风煦微已经荡到了很远,成了一道雪白的反光。怜江月摩拳擦掌,一望月亮,心想着,我也想飞这么高啊!
可他身后的影子却没了动静。怜江月跺了跺脚,影子依旧只是缩在他脚边,怯场了似的,眼看风煦微离他越来越远,他那浓缩的,反光一样的身影像是要飞去月亮身边,和月亮作伴似的。怜江月恨恨地叹了一声,心道: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真是没用!
想到这里,一股强风袭来,怜江月猝不及防,被吹到了空中。这股风力实在太强,太大了,直把他往月亮的脸上吹,怜江月惊慌地在空中抓了抓,风忽然停下了,他整个人极速往下掉,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他赶忙张开双臂要去抱飞过他眼的路灯罩,这一抱还真叫他抱住了。怜江月慌里慌张地爬上路灯罩,惊魂未定,又感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高高抛起,这股力量比刚才那阵风的劲道要厚重一些,并且只是将他推到了前头的一盏路灯罩上去罢了。怜江月在路灯罩上站稳了脚跟,往身后一看,就见自己的影子里伸出一只大手又要来推他。又把他往前推。
怜江月再往前一望,他又能望见风煦微了——那黑影里的大手把他往前推出了十来米,他在空中踏过了约莫五六盏路灯。
怜江月不由重新思考起了控制黑影的诀窍。他就一边使劲想着,攒着劲要往前去,那黑影并不动。他就又气愤地想,怎么会往前去不了呢?
那黑影就动了。黑色的大手推着他继续前进。
怜江月恍然大悟:这黑影并非万能的许愿机。他但凡想干些什么干不成的事,必须得怀着点遗憾,怀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黑影似乎才会回应他。
如此又试了几次,每每都是心中怀着些悔恨,怀着些忌恨,甚至怨恨,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忿恨交杂时,那黑影就一定会帮助他达成心愿。
而且越恨得厉害,越是不满,黑影的助力似乎就越强。好几次,怜江月都感觉自己成了一根被人抛上天空的钓鱼线,要去勾那月亮——他感觉自己一伸手就能摸到月亮。
他飞了起来。他属于了天空。他是那么的自由。甚至被重力拖着,往下坠时他也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像是流星,自由地下落,自由地陨坠在他预设的降落点。
怜江月笑了出来,他已经赶上了风煦微,能和他并排行进了,只是他仍然需要风煦微带路,他就稍稍落在他后面一些。
一过大马路,他们脚下全是矮矮的平房院子,有时,他们围着墙绕一圈绕过去,有时,他们从前院飞身一窜就到了二进院子的屋顶。屋瓦如同灰色的浪,它们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又一个“口”形的漩涡。他们这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就这么踏着浪,飞过灰扑扑的漩涡,在夜色中飞驰。
24/94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