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冷极了,简青黎瑟瑟发抖,哆嗦着手指输入几个字,又一一删除,反复几次后,他把手机锁屏了,扔进背包里。
过了一会,夏梓荧从旁路过,惊讶地问:“简哥,你怎么哭了?”
简青黎用袖子蹭了蹭脸:“雪山太白了,刺眼。”
第45章
托夏梓荧的福,从丽江返回沧市的航程,简青黎坐上了头等舱。刚一落地,夏梓荧就被谢江岩捉走了,可怜兮兮地跟他说拜拜,行李都是管家次日到简青黎的房子收拾的。
简青黎在微信上问他,谢江岩不结婚了吗?
不结了,他其实没打算结婚,夏梓荧不留情面地嘲笑,搞这一出,可能又是为了算计哪个亲戚吧。
简青黎觉得他有时候也并非不谙世事,于是不再多问,只送上衷心祝福,希望他们两个长长久久。
夏梓荧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说你和方先生也是哦。
交了精修的婚纱照之后,简青黎手头的活全部干完了,整个人顿时空虚起来。他在家里待着,四周冷冷清清,夜晚时偶尔听见墙角传出的嘎吱声,觉得老房子在呻吟,它似乎和主人一样不堪重负。
简青黎开始频繁地失眠。连续几天夜不能寐之后,他想起年初时办的会员卡,于是换了运动装出门,到健身房跑了两个小时的步,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尽才停,临睡前还特意喝了一杯热牛奶,希望能够助眠。然而这一系列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睡眠好像倒映在水中的月亮,他越急切,越够不着。
深夜三点,简青黎放弃了徒劳的挣扎,戴上耳机听歌,歌曲是随机播放的,第一首就很凄凉,一个男声唱着:“此刻你的手,就好像一把匕首,再转一圈吧,所有自作多情的相逢。”【注】
天亮时他总算眯了一会,醒来后接到项庭舟的电话,约他出去吃饭,简青黎不想去,项庭舟说,爷就要飞黄腾达了,还不赶紧抓住机会抱爷的大腿。
滚吧。简青黎回了两个字,又问,贺岑在吗?
不在,项庭舟说,他最近在忙《玉眠》的后期。
那……行吧。
简青黎草草地冲了个凉,期间自行疏解了一次。浴室里水汽氤氲,导致投在玻璃门上的影子非常朦胧,他看着影子,想像抚摸自己身体的是另一个人的手。
洗完出来,简青黎打算穿那件牛油果绿的短衬衫,翻遍了衣柜也没找到,坐在床上撒气,突然记起来,那件衣服忘在方明栈的公寓了。不止那件,还有许多件。他得去把它们取回来。
这些天不断积累的郁结烦闷,在这一刻得到了疏通,简青黎终于明白,原来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借口,有了这个借口,他才能够光明正大地去见方明栈。
项庭舟又开始催了,还发了餐厅的地址,简青黎回他一句“你先吃”,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只是去拿衣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简青黎跟着同一单元的住户混进公寓大楼,按下17层的按钮,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默默地安慰自己。
事先没有联系,不知道方明栈在不在家,即使在家,也不知道会不会吃闭门羹。
简青黎满脑子“假设”和“如果”,电梯门开了又关,他竟然忘了出去,在旁人疑惑的视线中,尴尬地坐到二十二楼,然后走了五层楼梯。
站在方明栈的公寓前,他微微喘着气,正要按下门铃,忽听“咔哒”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张清秀温婉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见到他,对方显得很惊诧,柳叶眉挑了挑,变得更弯了。
“是你呀。”葛依依微微一笑,认出了简青黎。
简青黎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也露出明媚笑容:“是啊,真巧。”
葛依依说:“我正要走呢,今天没开车,得拜托学长送一送。”
“是吗,”简青黎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正走过来的方明栈,“我来收拾忘在这里的衣服。”
“这样啊。”葛依依侧身让他通过,简青黎不敢擅动,等待着公寓主人的允许。方明栈走近了,穿一件烟灰色丝绸衬衫,两鬓的头发剃得很短,前额几缕发丝呈八字形分开,看起来成熟而斯文,他对葛依依说,走吧。
简青黎见状,连忙退后两步,为他们让出空间。
葛依依站在楼道里,问:“不锁门吗?”
方明栈不答,径直走向电梯间,葛依依对简青黎笑笑,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离开以后,简青黎犹豫不决,不敢进入公寓,他觉得那扇半开的房门好像一张布满獠牙的嘴,属于神话里某种古怪凶恶的巨兽,它蹲着,垂涎欲滴地等待他自行踏入,藏在暗处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眯着。
纠结了半分钟,简青黎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闯进公寓,直奔卧室。周围静悄悄的,尽管什么怪事都没发生,他还是绷紧神经,不敢东张西望。
衣橱里,他的衬衫裤子外套都在,有的挂着,有的堆着,随意而自然,方明栈好像没管它们,一切都保持着简青黎上次离开时的模样。
简青黎慢吞吞地整理,把所有的上衣裤子摊在床上,展平褶皱,对折再对折。弯腰在衣橱里找东西的时候,他心跳得很快,生怕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一只女士内衣来,就像那些庸俗的电影桥段。
好在是虚惊一场。
大概四十分钟后,方明栈回来了。简青黎还在叠衣服,天知道他为什么动作那么慢。方明栈看着他,既不动怒也不埋怨,表情波澜不惊,又像暗流汹涌。简青黎和他对视了两秒,低下头,把最后一条休闲裤草草地折成一个方块,低声问,可不可以借我一个袋子。
方明栈不发一言,转头去了书房,好像在这站立的半分钟就是为了让简青黎提出一个问题,然后通过拒绝回答来表达对他的漠视和嘲讽。没辙,简青黎只好自己寻找,幸亏他对公寓里的一桌一椅都熟悉,很快就翻出一个轻便的旅行袋,用来装他花里胡哨的行头。
书房的门没关,简青黎探头探脑,望着方明栈伏案工作的背影如鲠在喉,半晌,干笑两声:“你和葛小姐已经开始约会了吗,挺快的。”
“托你的福。”方明栈说。
简青黎一下子噎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垮掉了,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哦”。
“那我走了。”
方明栈没反应。
简青黎提起旅行袋,临行前想模仿那些心胸宽广的前任,祝贺方明栈找到新的幸福,但是用尽了力气,始终讲不出来,反而把眼角逼红了。
他走出公寓,轻轻掩上房门,伪装的坚强崩塌了,一块块石头砸在他的肩上,他嗅到了嫉妒的酸味,那是在他胸腔里奔涌的一条泛滥的河。
简青黎的脚步声消失以后,方明栈给谭敬松打了个电话,先寒暄了几句,然后告诉他杨彤回国的消息,说母亲这阵子心情不好,拜托谭叔有空去探望她,陪她解解闷。
谭敬松很紧张,连声询问严重吗。
不严重。
哦,那就好。作为老同学,我是应该多去陪陪她。
方明栈说,不用作为老同学,作为丈夫也可以。
谭敬松瞠目结舌,尴尬得语无伦次,嗫嚅着问,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我巴不得她有人照顾。
可是,你妈似乎总也忘不掉你爸啊。谭敬松叹了口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妈这几年孤苦伶仃的,我也希望她晚年幸福。如果可能的话,我还希望你陪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两人又聊了一会,谭敬松总算下定决心,方明栈松了口气,倒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眼神放空。他希望这招能奏效,希望新的感情能够化解母亲的仇恨。
杨彤最近的情绪起伏很大。
那天晚上方明栈和简青黎通电话,她悄悄走到客厅的窗下,偷听到几句,虽然内容不多,但也足够猜到两人闹了矛盾,甚至要分手。她很满意,觉得自己打的那一耳光奏效了,小杂种总算知道滚回老鼠洞去了。
一抬头,看见月光下方明栈的表情,杨彤微微一愣,母性的本能让她生出一丝不忍,但终究没有敌过多年的怨恨。此后几天,她对方明栈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又做回了那个学不会亲昵的笨拙母亲。
六月六号,杨彤和保姆做了一桌子菜,还订了一个蛋糕,要给方明栈庆祝生日。她本想宴请方明栈的朋友,后来发现自己并不清楚他有哪些朋友,于是遵循自己的喜好,邀请了心目中的准儿媳葛依依。葛依依尚在犹豫,杨彤压低声音告诉她,方明栈现在是单身了。她敏感聪慧,早就看出葛依依对方明栈有情,因此故意放出诱饵。葛依依听后不再扭捏,携带着礼物大方赶来赴宴,她觉得自己有权利争取幸福。
方明栈回到家,看了眼局势,没流露不满的表情,但席上又成了锯嘴葫芦,闷头吃饭,话也不说。最后的蛋糕也是随便一分,唱歌许愿那套一概谢绝。杨彤本想留葛依依住下,方明栈偏说客卧没有打扫干净,不方便。
葛依依失落地走了,后来给方明栈发消息,说我彻底放弃了,但你欠我两顿饭,一定要还。
方明栈回复了一个“好”字,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杨彤却挡在楼梯前,生气地质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方明栈平淡地说:“妈,你别白费心思了。我不喜欢葛依依,我就是爱简青黎。”
杨彤怒极反笑:“爱,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知道,就像你爱我爸一样,不可救药。”
杨彤欲言又止,抖动着嘴皮子,脸色苍白如纸。
“简青黎的妈妈去年已经过世了,你赢了,还放不下吗?”
杨彤露出古怪阴森的笑容,喃喃道:“死了?老天有眼,罪有应得!”
“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不太恨我爸,却那么记恨简青黎的妈妈。难道有女人一心一意想当小三吗?我爸婚外情那么多年,你明明了然于心,为什么装聋作哑不肯离婚?”方明栈终于抛出了这些残忍的问题,它们早就在他的脑海里喋喋不休,像蛀虫一样侵蚀着他对杨彤的尊敬和怜悯。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和你爸是光明正大的夫妻,那个臭婊|子算什么?如果没有她……”
“如果没有她,我爸就会爱你吗?变心了就是变心了——”
杨彤倒在沙发上,捶胸顿足地大哭,声嘶力竭地唾骂方明栈是个白眼狼,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竟然不站在生他养他的母亲这边,而去维护恶毒的第三者。
“那么多年,你和你爸串通起来骗我,和小三一家倒相处得亲亲热热,方明栈,你对得起我吗?啊?你说啊!”
方明栈跟老头子并非刻意串通,和叶香也没说过几句话,谈不上“亲热”,但他确实向母亲隐瞒了这些事实。
方明栈心里不是没有愧疚,正因觉得愧疚,在英国期间才会迎合杨彤的许多无理要求。但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母亲苦难生活的罪魁祸首。杨彤明明早就知道还有一个女人的存在,四年前她能找私家侦探查到叶香的住址,带领保镖去殴打她,十四年前自然也可以。但她宁愿自欺欺人,营造出伉俪情深的假象,也不肯早早地去求证真伪,面对现实。这样一来,当事情败露、雪崩发生的时候,她就是一个道德上的完美楷模,所有人都欠她的。出轨的老公要下地狱,小三和小三生的杂种该千刀万剐,就连自己的儿子,她也有理由怪罪。
“既然梁阿姨搬过来了,那我就回自己的公寓去住。”方明栈转身走向门口,弯腰在玄关换鞋,杨彤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旧低声啜泣,外加含糊咒骂。
保姆从外面回来,诧异地问方明栈到哪去,方明栈说回家。杨彤抬起头,恶狠狠地斥骂,不用管他,他早就不把这当家了!
这栋别墅确实没有给予方明栈多少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从出生起就一直在漂泊,只在曾经和简青黎同居的出租房里,才有过安定的感觉。
说他自私吧,他贪恋安定的感觉更甚于贪恋母爱。
至于简青黎,以前勇敢无畏,现在学会了口是心非那一套,要做伟大牺牲。方明栈不需要他的好意,也不稀罕他的“成全”,分离的四年时间已经足够漫长,以至于爱和恨像藤蔓一样纠缠不清。既然老天给了他们断点再续的机会,方明栈就不愿再费工夫去分辨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他只想把这个不听话的薄情弟弟绑在身边,用一辈子的时光去惩罚和折磨。
反正既然爱了,谁都别想好过。
第46章
简青黎失眠得厉害,从方明栈家里取回衣服之后,他放了项庭舟的鸽子,灰头土脸地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直到夜深人静。
项庭舟发了几十条语音骂他,他一点也不生气,还打开免提一条条反复播放,让房间里热闹一些。
他潜意识里知道焦虑的根源,但克制着不去挖掘,于是脑海里便时不时闪过一片影子,是女生的裙摆旋转起来的样子。
简青黎揉着干涩的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一动不动地发了会呆,然后按亮床头灯,拿起手机给Leo发消息。
Cyan:我睡不着。
点击发送的时候瞟了眼时间,十二点半,不算太晚,但也绝对不早了。
Cyan:我们见面吧。
Cyan:我好久没有做|爱了,我们做|爱吧。
Cyan:明天晚上我在沧市秀春天街12号的Nightingale酒吧等你。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Leo的头像一直是灰暗的,简青黎退出prelife,进入视频app看猫科动物纪录片。快天亮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后来身体一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因为姿势不舒服,一觉醒来手麻脚麻,简青黎还以为自己瘫痪了。手指恢复知觉后,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拿起手机查看Leo的回复。
没有,虽然消息变成了已读,但Leo一个字也没说。简青黎琢磨了一会,当他默示同意了。
当天傍晚,简青黎换上一身新衣服,将头发精心扎好,直奔Nightingale酒吧而去。半路上接到项庭舟的电话,又把他一番数落。
行行行,我赔罪,你来这个酒吧,我请你吃披萨。简青黎把酒吧的地址发给他。
两人几乎同时抵达,闲聊着走进光怪陆离的幽暗空间。项庭舟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停留了几秒,四下打量酒吧的环境,评论道,这地儿还不错。
可以把你做作的蛤蟆镜摘了,简青黎说。
你懂什么,我从现在开始就要做好防护,下周我要上一个网络综艺,一年以后估计就红得你高攀不起,只能在娱乐新闻里看见我的脸了。项庭舟想起简青黎昨天放他鸽子,顿时怒上心头,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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