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何放弃男身,重入女相,这便要说到灵鹿角被夺,奉于仙人殿一事了。在灵鹿瑶姬的幻境里,自当是世间灵鹿齐聚,和美生活。然而平静的生活终究会被打破,是云鹤使了法子夺宝,夺宝之前,你们二者又生出什么样的事端,竟让你的灵鹿角被夺后不计后果与虎谋皮。既入邪道,又生不甘,你想要杀掉羲裔报仇,为何又平白连累以北仙君损毁仙格?”
灵鹿神色遗憾地恢复了人形,虽是一副娇俏之态,口中所言却是男音,“那个小仙君?狂悖无双,虐杀无数无辜妖众,死又何辜。”
他松活了片刻筋骨,走近华缨张开的灵力场,微微俯下身,“我的演技当真如此差劲?”
黎白端坐于灵力场内,笑答,“你字里行间皆是对羲裔的憎恶,无可厚非;但你将弋妳往日艳事以评书一般的姿态侃侃而来,说到后面,还将弋妳与羲裔之间‘有情’的一面展露。我这才反应过来——你对仙尊弋妳也有恨,至于为何恨,恨从何来,恰巧我对‘大能替身’一事颇有些‘心得’,师尊也与我言说了部分当年事,数个疑点一衔接,自然真相大白。”
黎白幽幽道,“翊厘仙君,你乐意金蝉脱壳报仇便罢,何苦拉了我与师尊下水呢。”
翊厘道,“既是有共同仇敌,华缨灵力汹瀚,何不物尽其用。”
黎白道,“你自知手上不甚干净,华缨恨不得一枪捅杀了你。你还敢如此坦然地偏向虎山行,岂非与你历来的算计本性不符。”
翊厘淡淡道,“想要我第二条命也不难,只要华缨舍得我手上的筹码。”
黎白缓缓从灵力球中站起,从身后抽出一寒神剑,直指翊厘。
翊厘周身顿起数道迷雾,银中掺白,微有曦光。迷雾遇水,行之越发畅快,不过眨眼间便冲到了灵力场外围。
黎白扯了扯华缨留下的红绸,华缨即刻便有了回话,“想我了?宝贝徒儿。”
黎白无语,忍不住吓唬他,“你的宝贝徒儿尸体马上就要凉透了。”
华缨急道,“你出了我与你化的灵力场?”
黎白诚恳道,“没有。”
华缨松了一口气,“那你的尸体应当还是热乎的。”
黎白啧了一声,刚想再说什么,就见翊厘放出的迷雾绕着灵力场四处打转,无头苍蝇一般找缝隙,始终不得其法,难以冲入。
翊厘的神色已然相当难看。
片刻后,翊厘脸上露出一副古怪的笑意,“我道为何华缨这么许久了还未将羲裔的残魂打灭,原来给你化这灵力场便用了一半儿的灵力。”
黎白眨了眨眼,眼前一道白衣翩然而下,手里拽了一条九头龙蟒,赤红色泽,偏那眼珠幽兰如泉,美则美矣,充斥了诡异邪性。
华缨兴致勃勃地对黎白道,“徒儿久等了,下次为师定当速战速决,看这龙蟒,剥了皮可适合为你添上一条新腰带?”
黎白本就脸色不好,见了他手里的东西,更是煞白一片。
华缨一见黎白流露出膈应的神色,当即将那龙蟒大力贯了出去,将翊厘之前所躺靠的巨石砸得破石乱飞。
翊厘眼皮一跳,华缨像是这才看到了他,寒暄道,“性别模糊假灵鹿?”
翊厘回敬道,“红妆加身伪王后?”
黎白秉持着不懂就问的良好习惯,轻声道,“师尊,你的神枪爱戴璎珞便罢了,你何时还添了一女子替身?”
华缨神色镇定,“不如徒儿,狗替身也照用不误。”
黎白扯了扯嘴角,回道,“不,那般蠢事,非我所为。”
华缨微微一笑,露出一个确实并无此事的神情,附和道,“嗯,嗯嗯,对呐。”
翊厘转身欲走。
华缨的神枪突而化为一道流光从下往上分出数道影子,将翊厘前行之路堵死。
翊厘默然片刻,与山石之间的九头龙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活该”二字。
翊厘想了想,道,“一寒神君,我可助你恢复当年记忆。”
黎白尚在犹豫间,便听华缨道,“他不想。”
翊厘直直看向黎白。
黎白却瞪着华缨道,“我想。”
华缨道,“徒儿,待我将羲裔最后一个替身抓回来碾作尘泥,莫说恢复记忆,你就是想要将过去的记忆当话本看,我也奉陪到底。”
黎白道,“你做了对不起我之事?”
华缨一口否决,“并无。”
黎白满意点头,“那你不愿让我知晓的原因,在我?”
华缨一脚踩入了灵力场,欲揽上黎白的肩,黎白将长剑一挡。
黎白呲牙笑道,“师兄。”
华缨一怔,喉间动了动,“你叫我什么?”
黎白勾了勾唇,做出眉飞色舞的动作,“师兄,你喜欢我这般叫你吗?”
华缨一把握住黎白置于胸前的长剑,眼中微涩,他垂着头,喑哑着声音,道,“先别,别这样叫我,我头疼。”
黎白拧眉半跪在地,从下往上去看华缨的眼睛,他道,“为什么会头疼,你的反应告诉我,你爱极了这个称呼,好、师、兄。”
华缨忍无可忍,忽而双膝跪地,粗鲁地将黎白抱入怀中,即刻上纲上线,将那原本正常色泽的双唇变为了艳极朱色,直到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眼变为盈盈秋水这才作罢。
华缨如甄佳境,深深喘了一口气后,问道,“你还问吗?”
黎白恼羞成怒,狠狠踹了华缨一把。
他一把薅开华缨的头,果不其然见到了翊厘如坐针毡的神情。
再看那羲裔残魂,正睁着十八只铜铃眼,一眨不眨望着他们,每一只眼里都有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感。
黎白暗骂了一句禽兽。
也不知晓是在骂眼前的畜生,还是在骂不分场合、随时随地上纲上线的某人。
第五十六章
此行相当顺利。
以北边境的诡异长廊阵法皆破,湖水抽干后,里面的残尸尽数魂归于土。
弋妳在仙人殿对华缨激赏万分,迫不及待将以北边境的信灵牌也给了华缨。
事到如今,苍生版图以左的辖地皆为华缨所管,仙人殿众仙虽是眼红,或眼巴巴、或贪婪望着华缨手中的东西,但碍于华缨如今气势更甚,倒也不敢巧言碎语。
从御仙府隐隐又有了三百年前碾压众仙的气势。
黎白自回到从御仙府后,一双好奇的眼总时不时探向华缨的院子。
而院子的主人华缨将九头龙蟒交予仙尊后,未曾有任何耽搁便回到从御仙府,踏进门见到的第一眼便是——
眉目精致的少年用最舒适的姿势将身体大部分重量伏在白玉桌上,眼中含着轻柔的光,视线落在他院子内最高最大的海石榴树上。
华缨觉得颇为有趣,索性就这么依在门扉处,等黎白那想要看出一朵花来的视线移转。
过了许久。
那小崽子好像失去了眨眼的功能,始终一动不动,眼皮子都不带抖一下的。
华缨忍不住假意咳嗽了两声,施施然坐过去,单手盖住黎白的眼睛,好笑道,“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眨眼?”
黎白拉开他的手,道,“你多大我就多大。”
华缨挑眉,“哦?”
黎白翻了个久违的白眼,恶声恶气道,“‘哦’什么?”
华缨含蓄笑道,“未曾比过,如何分晓。”
黎白甘拜下风,秉承着惹不起尚且躲得起的自我约束法则,拽起桌上的一寒神剑便躲回了厅上。
华缨遗憾地叹了口气,也将视线落到了那株高大的海石榴树上。
朱红含苞待放,正是花期。
不一会儿,黎白的一颗脑袋从厅上探了出来,那小崽子凉凉的声音传了出来,“师兄,喝茶吗?”
华缨眉心一抖,转过身对上了黎白的龇牙咧嘴、眉目含笑。
那一张脸写满了——
亲爱的猎人,终日打雁,终被雁啄,往您此后行事,三思而为。
华缨牵了牵嘴角,回道,“好师弟,师兄要喝今年最好的春茶,你用嘴摘的那种。”
*
平白被好一番折腾的黎白睁眼第一件事便是一把将华缨从自己的软枕上推了出去。
那白衣神君揉着眼醒来,第一眼面对的不是一张含羞带怯的俊颜,而是冰冷的地板。
华缨顺势而为地将脑袋旁的一双白靴套上,满满饮了一大口隔夜茶,对那纱帐中的绰绰人影道,“喝水吗?”
喑哑的声音只一个“滚”字,便让华缨心虚地移开了脸。
帐内窸窸窣窣片刻,一张黑脸探帘而出,拽过华缨手里的茶,满饮而尽。
华缨立刻嘘寒问暖,“腰酸吗?还疼吗?”
黎白猛地怒视着他,咬牙道,“你、说、呢?”
华缨“啊”了一声,“要不给你捶捶腿,捏捏肩,揉揉腰?”
黎白猛地拍开那只又开始不安分的手,忍无可忍道,“你够了罢!”
华缨惋惜地缩回了手,遗憾道,“倒也不必防贼一般,分寸二字我早便熟稔于心。”
黎白道,“是,心里有数,嘴里没门,行为无度。”
黎白一把扯过被华缨玩儿在手中的黑绸,警告道,“出去。”
华缨刷地展开折扇,尊臀纹丝未动,“不出,今后我便长住此院。”
黎白嘴快反问,“那我住哪儿?”
华缨眼聪目明,即刻点了点自己左臂,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黎白深吸了一口气,“滚。”
华缨最终还是被撵了出去。
恰巧仙尊弋妳遣人言说有要事相商,华缨在闭门羹和盛情相邀中选择了后者。
一副餍足的模样大步而去。
华缨走后,一抹灵光从院子内飘散而出,直直冲向刑狱方向。
一号刑狱虽名曰刑狱,但内里乾坤,堪称盛景。
山峦险要,珍木繁盛,其下又有浅草丛生,端的是一副绿意盎然之色。
啾啾鸟鸣声中,一白鹤立于树梢之上,远眺山河。
那新长出的喙看上去丑极了。
黎白站在树下,道,“灵瑶回仙界了。”
那白鹤身躯动了动,一双灰蒙蒙的眼逼视着树下之人,过了许久,他才道,“她还好吗。”
黎白摇头,“不好。”
云鹤“哦”了一声,“她可恨我?”
黎白摇头。
云鹤不信,“她当真说不恨?”
黎白道,“不知。”
云鹤收回视线,又无趣地看向远处的奇峰长河。
黎白就这么立在树下许久。
云鹤终于不耐烦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等着我三叩九拜送你滚出去?”
黎白道,“我来拿金丝蟠玉簪。”
云鹤冷笑一声,“扔了。”
黎白神色未变,只道,“妖君的残魂已然伏诛,三百年前的真相,很快便要公之于众。你有仙尊护着,华缨念及过往,容你苟延残喘并无不可。但灵瑶……由谁护他?”
云鹤道,“自有该护的人护着。”
黎白难得牵起一抹笑,道,“你说得对,倒是我多虑。待他化作‘寻梦镜湖’之后,自有上百仙众护着他。”
云鹤眼中火焰顿起,“你说什么!”
黎白偏头道,“你以为仙尊会顾念着羽里仙君的死因而放过他?”
“你忘了,‘寻梦’回溯镜湖本就在仙界长存,是羲裔使了手段才将重宝划入了妖界的灵鹿族,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迎回重宝之际。这些年,多有仙者仗着天高皇帝远,在凡族犯下阴私无数,此番见了重宝回归,正惶惶在仙人殿跪请饶恕呢。你瞧,回溯镜湖多重要,心怀苍生的仙尊殿下会因为‘害怕死者寒心’而放过灵瑶吗?”
云鹤眼中仿佛淬了毒,燥怒万结,“我能如何,我当如何?我出得去吗我!你来我跟前分析得头头是道,字字诛心!就只是为了看我痛苦,报复我三百年前对你的所作所为?啊?”
黎白断然否认,“当然不是,三百年前,你何错之有?”
云鹤道,“那你又何必来此与我浪费口舌!”云鹤愤愤不已的神色忽而僵住,“难道你,你能救下灵瑶?”
黎白道,“金丝蟠玉簪给我。”
云鹤猛地俯冲而下,落在了距离黎白三丈远的树梢下。
黎白神色一动。
白鹤的趾骨有一条细细的银链,那银链泛着寒芒,一头将趾骨拽得鲜血淋漓,一头仿佛生长于那苍岚树上,没入根茎。
云鹤厌憎道,“看什么看?眼睛不想要了?说清楚,我把金丝蟠玉簪给你,你就能想法子给我一个完整的、不是化作破镜子的灵瑶,是也不是?”
黎白不欲与他再来一番唇枪舌战,道,“尽量。”
云鹤勃然大怒,猛地缩回翅膀间的一丝翠绿,“你耍我?”
黎白抬了抬下巴,“你有讲条件的资格吗,笼中困兽?不由我出面,难道你还能用替身?就算你有替身可用,你以什么身份去求情?”
云鹤被戳到痛处,不甘道,“翊厘呢,他总可以——”
黎白微微一笑,“我刚忘记说了吗?翊厘将仙格献祭给了元为,男相已毁。”
云鹤怒喝,“不可能!”
黎白将仙格载录扔到他眼前,“自己看罢。”
云鹤退了一步,“这算什么,啊,你这算什么,还说不是报复,当年我便是这般扔了这破书在你眼前,三百年后,你又用一模一样的动作扔给了我,我不看!你拿走,我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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