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没有丝毫犹豫,用灵力将仙格载录托了起来。
云鹤吼道,“慢着!”
黎白道,“你闭嘴,别嚎。要看就看,不看我就走了,当我没来过。”
云鹤敢怒不敢言,翻开仙格载录第一页,险些被华缨汹涌蓬勃的灵力刺瞎双眼,他咬着牙翻到第二页。
黎白没有说谎。
属于翊厘的仙格已然灰雾一片,皲裂破碎。
云鹤眼中血色一片,猛地朝黎白扑去,刚行至两步,银链触发阵法,将大白鹤扯了回去,狠狠栽撞到树躯之上。
云鹤咬牙道,“是你,是华缨,是你们做的,是不是!是你们杀了他!”
黎白平静道,“善恶终有报,他这些年的行差踏错没有你的合谋?你会不知晓他草菅人命之举?我可不信。你二人既当又立,你入狱,他畏罪而死,乃是天道轮回。你血口大张便想安一条仙君性命到我头上,不合适罢?”
黎白想了想,补充道,“况且,凭他当年取我半条性命在先,而后污蔑我在后,取他性命,又有何不可。”
云鹤挣扎着想要冲向黎白,“脊鼓未鸣,你便擅自盖棺定论,取人性命,你无耻,恶毒,牲口!”
黎白皱眉看他,“当年你找上我时,可有脊鼓雷鸣?”
云鹤呆呆匍在地上,“你就是在报仇,你,你们两个煞星,翊厘,翊厘他这些年……”
黎白道,“最后一事,我觉得,当由你知晓。”
云鹤通红着一双眼看他。
黎白道,“我刚才说,翊厘的男相已毁,但他还有女相嘛。他的女相就是灵瑶。云鹤仙君,生死之交变为当年险些婚配之人,滋味如何?”
云鹤仿佛被当空的一道响雷劈中,他晕头转向地挣扎了几次,都没从泥泞中爬起来。
他努力地甩着脑袋,扑棱着翅膀。
许久后,他就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姿势喃喃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瘠薄话?”
第五十七章
黎白拿着新鲜到手的金丝蟠玉簪,愉悦至极地回到从御仙府。
还好他行事够快、手脚麻利,华缨还未回来。
黎白稳稳坐于厅上,手边一壶茶,手中拿着金丝蟠玉簪不停在右腕上比划。
想要之物到手,却不知如何使。
黎白颇有些苦恼地用簪尖儿戳动着茶碟。
他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
在那以北辖区的湖底,翊厘的迷雾阵法并非毫无用处。
他回到仙界后细想,或许,翊厘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逃走,他的目的是抓获羲裔残魂的同时,让“黎白仙君”恢复“一寒神君”的记忆。
但,他恢复记忆之后于他翊厘又有何益处?
黎白暂未想明,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投桃报李,转眼便把翊厘当年男女同体之事告诉云鹤。
他颇为期待二人重新“相见”之时。
至于与云鹤的交易,救下翊厘——翊厘这般诡计多端之人,需得他人相救?
多此一举。
黎白喟叹一声,云鹤当真是关心则乱呐。
妙。
白-嫖。
黎白复又举起手中的金丝蟠玉簪。
没时间了——再不藏好。
刚有仙娥来报,师兄已在回来的路上。
黎白沉思片刻,忽而又化作一道灵雾,游荡着朝华缨的院子飘去。
几十年间从未去过的院子。
从御仙府最高最大的海石榴树杵在华缨的正院前,黎白方才飘进,玉茗似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繁盛而开,争奇斗艳,却粉白夹红,并不纯粹。
黎白有些许疑惑。
当年的每一棵海石榴树皆是他精挑细选而种,每一株皆是朱红色泽,怎会——
影影绰绰间,黎白看到了树枝间的一个小匣子。
檀木,幽香。
黎白好奇地覆于其上。
那匣子仿佛生了灵,雀跃道,“主人,小憩片刻吗?”
黎白用凝出食指点了点,那匣子仿佛受到鼓舞,一下子拉了几十倍长。
黎白目瞪口呆。
这可不就是棺材吗?
偏那匣子还不停发出邀请之声,引诱道,“主人,进来躺一会儿啊,躺一会儿就不难受了,有桂花糖糕、玫瑰酥饼、奶酪羔子,上好的忘忧酒,还有绶带、璎珞,美极了。”
黎白探头一看。
那棺材里,果真摆了各色糕饼,酒水,吃的、玩儿的应有尽有。
黎白忽而化出人形,狠狠抱着头。
脑中纷杂一片。
有人在哭、在嘶吼,暴呵声,打斗声,数道残影纠结在一起。
血流了一地。
黎白努力想看清他们的模样——
有一道黑衣转了过来,血肉模糊的脸,断臂,胸口血流如注。
黎白呼吸一窒,手中的金丝蟠玉簪猛地滚烫灼热,他低头一看,只见那金、碧之间涌现了第三种颜色。
朱红、刺目。
黎白眼前一黑,猛然栽入了棺材之中。
那小黑匣子细细笑了一声,“主人,我关门啦。”
*
三百年前。
仙人殿大门打开,云鹤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眯着眼,眼前闪入一片阴影。
云鹤定睛一看,尴尬笑了一声,四下看看并无他人,一把拽过那眉梢淡淡的仙君,走到廊道末尾。
翊厘犹如一朵高岭之花,语调毫无起伏,道,“松手。”
云鹤极其乖觉地松开,却又将右手置于嘴前,靠近翊厘道,“你猜刚才仙尊和我说了什么。”
翊厘淡道,“没兴趣,不猜,若无他事……”
云鹤哎了一声,一脚堵住翊厘前行的路,“别走,我有话说!仙尊让我去找灵鹿瑶姬!”
翊厘终于将视线放在了云鹤身上,“取灵鹿角?”
云鹤郑重点头。
翊厘“哦”了一声,转身欲走。
云鹤疾疾拦住,“你这是什么反应?生气还是不满你露一个眼神给我啊,你这波澜不惊的,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只是拔你家一根草那么简单。”
翊厘半阖着的眼动了动,猝不及防道,“祝你马到功成,得偿所愿。”
云鹤满脑子的问号,有些气急败坏,“仙尊让我对你的亲娘动手,你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就没有那种‘心寒’的感觉?”
翊厘一针见血,“你来挑拨离间?”
云鹤连连摆手,“怎会,我自小得仙尊授以课业,他待我如同亲子,虽此事……嗯,不是很恰当,但确有苦衷。‘寻梦镜湖’遗失后,这些年仙界判断是非好坏难于登天,仙尊迫切需求解决之法,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翊厘神色动了动,了然道,“嗯。并非下策。”
云鹤哂笑一声,“好友,你这般神情,并不像是满意我的解释啊。”
翊厘施舍了一个眼神给他,道,“仙尊心怀苍生,为大局所量,何须解释?”
云鹤扶了扶后脑勺,尴尬道,“是,是,是。”
翊厘又道,“只未曾想过,仙尊会派你前去。”
云鹤的神色不甚友好,“我怎么了。”
翊厘轻瞥一眼,只道,“不合适。”
云鹤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就不合适了?”
翊厘道,“你打算如何行事?”
云鹤理所当然道,“见机行事。”
“打算用何计策?”
“尚在考量。”
“智取还是武斗?”
“必然是先硬来,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何必伤脑子?”
“莽夫。”
云鹤不乐意了,“那你说当如何?”
翊厘道,“美男计。”
云鹤神色突然变得颇有些意味深长,“你想让我当你后爹?”
翊厘幽幽道,“你若有这个本事,尽管来。”
云鹤道,“这……不好罢。所以你说的美男计是?”
翊厘道,“说错了,蠢男计。”
云鹤呵笑了一声,“我等着你叫我爹那一天。”
他说完,随手招来一片腾云,气势恢宏地下界而去。
翊厘眯眼看向他离去的方向,道,“缝缝嘴罢,风太大,小心闪了舌头。”
腾云上的云鹤险些闪了腰。
云鹤一鼓作气冲到了仙尊所指定的结界处。
北境最荒芜之地。
四处皆是鸟兽的沉疴烂骨,细沙、干热、沙丘,腥咸的风吹过,鼻尖抹上了一层风沙。
云鹤以手为扇,皱眉看着眼前的幻境。
不愧是翊厘的老母亲所织。
缥缈幻境内湖光水色,杨柳依依,歌舞升平,井然有序;再看幻境所立身之地,大漠黄沙,荒滩戈壁。两相对比,是条狗都愿意往幻境里钻。
云鹤本体为鸟,最是怕热、唯恐缺水,当即对准了幻境猛扎而入。
麓城以绿为尊。
公主灵瑶一身薄纱长裙,绿意盎然,配上那双闪着碧色的双瞳,三岁之前常为城内百姓赞扬。
扬其娇俏、美貌、玲珑剔透一般的人儿。
可匆匆两年过去。
麓城百姓再见灵瑶时,纷纷掩面而去,新鲜出炉的评价带了同音“骄”字,不过不再是“娇俏”,而是“骄纵”。
麓城自初创以来,圣典上有言:
一不可着红。
二不可成婚。
三需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四非死不可出城门。
随着年岁激增,学识见长,灵瑶公主的“不解”越来越行动化。
五岁时,她偷偷将犯了色戒的男子放出河狱。
七岁时,偷偷给守卫西北墙的士兵下药,士兵昏沉半日,公主顺利骑上墙头,王后大怒,用一根树枝把公主叉了下来。
十二岁,公主将自己缝制的大红衣衫送予一对佳偶,可怜见的,佳偶双成,沉入河底,水刑之后,终供黑手——又是灵瑶所为。
执掌麓城的王后偏宠灵瑶,每每见了她的错处,终究不忍令她狼狈下狱。
只发落个闺内禁足之过。
然而,灵瑶犹不知足,当着大小城官的面与王后分说。
王后黑衣繁重,气势也盛极,柳眉倒竖便是好一通指摘,那玉一般的二指几乎戳上灵瑶脑门,告知她,“若有再犯,十日禁足延为一月!”
禁足,在常人眼里不大不小的惩处,可于灵瑶而言,皮开肉绽也好过被限制自由之身。
她还要再言,见了那漆黑的面庞后,终于老实巴交乖乖领罚。
白驹过隙,又是五年岁月悄逝。
灵瑶出落成了麓城第一美人。
姿色天然,明眸皓齿,不说话时占尽风流,堪为一景。
五年的安分守己足以让灵瑶忘记了当年禁足的“血和泪”,于是,她怀揣一颗蠢蠢欲动之心,领了英俊的贴身卫侍戚云,带了心细手巧的貌美小婢甜儿,溜达去了杨柳依依的护城河边。
吹着清爽的风,躺在柳藤编织而成的卧躺椅中,吃着铺子内买来的甜蜜饯儿,辣河菜,大肘子。
岁月静好,舒坦至极。
然而好景不长,对面河边传来一道苍老垂暮声:
“红杏偷尝,梁柱镂空,败坏麓城第三规,判以水刑猪笼浸,可有异议?”
灵瑶定睛一看。
那被绑缚的二人赤果如新生,此刻满眼惊惶之色瞪视猪笼,一边呜呜求饶,一边摇头恳求。
再看那嘴,黑布紧勒。
灵瑶一股气直冲天灵盖,匆匆弃了藤椅奔向半月桥,又是一阵啪嗒声,站定在了麓城总督的跟前。
总督身着繁复咒衣,一见是她,两眼一黑,“公主,公务在此,烦请高抬贵脚,让让。”
那被绑缚的二人见到灵瑶出现,眼睛猛地发亮,越发叫得欢快。
灵瑶满面仁义道德,侃侃而来,“满园春色虽好,却不及墙外清风吹拂过的梅,风景怡人,人向往之,岂非人之常情?”
第五十八章
总督对手下扬手,“推下去。”
灵瑶第一次见总督如此不给面儿,匆匆上前,却被身后赶来的甜儿和戚云双双拦住。
甜儿惊呼,“公主小心!切勿让那刁民碰了您的玉体!”
戚云也道,“公主,水溅三尺,万望后退,小心罗衫!”
灵瑶气急败坏地对后面匆匆赶来的侍卫斥道,“都给本公主捞!捞不上来你们这一年的俸禄都去河里面打水漂!听到没!”
侍卫们嗯嗯啊啊应了几声,纷纷掏出长剑“奋力”打捞。
灵瑶怒道,“戚云!”
“在。”
“他们是在叉鱼吗?”
“可能,是罢。”
“好,很好,本公主使唤不动你们了,本公主自、己、来!”
灵瑶说完,鞋袜一解,当即以鱼跃龙门之势往湖内扎去。
甜儿哭天抢地道,“来人啊,公主跳河啦!”
灵瑶咬牙道,“放手!”
“不,不行啊,公主!”
灵瑶眼前闪过一杆长长的物什,那物抖索两下,便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将河里飘远的猪笼捞了起来。
灵瑶偏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渔帽短衣的俊朗公子露齿一笑,朗声道,“救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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