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瑶甚至心情不错地冲她摆摆手。
子戚抱臂站在她身旁,道,“你竟这般以德报怨,倒是在下狭义了。”
灵瑶道,“你以为,她今后会有好日子过?”
子戚请教道,“为何?”
灵瑶勾了勾唇角,“为公主府所逐之人,满城不喜。况且,她跟了我十年之久,惯来知晓我的脾性,面上笑呵呵,心中的刀子已经十丈远。”
“她这会儿,必定草木皆兵。但我,偏不动她。”
子戚竖了大拇指,“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来阴的,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灵瑶微微一笑,“你是在夸我吗?”
子戚神色如常,“不然呢。”
之后的几日,子戚与灵瑶在公主府内“如胶似漆”。
夏日的风拂过后院的荷塘,涟漪几许,抚没了心中的燥与热。
灵瑶躺在阴凉的枝丫秋千之上,对飞檐亭内的子戚言笑晏晏,“左边。”
指骨轻巧地左移。
那满池的红鲤搅动着一汪清泉,纷纷往左扑去,摆着长尾大快朵颐。
“右边。”
泛着青筋的右手偏了偏。
红鲤往右荡去。
“对面还有一簇。”
子戚往外行了两步,抬头望了望大晒的日头,长袍一撩,翘着二郎腿便寻了个地儿瘫着。
灵瑶晃荡秋千的手一顿,对身后打扇的两个小婢使了个眼色。小婢会意,顶着日头将子戚拖了过来。
子戚索性席地而坐,“公主,可否换个法子折腾?”
灵瑶道,“怕晒?”
子戚笑得有些牵强,“快化了。”
灵瑶大发仁慈道,“也罢,咱们去后厨罢。”
子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公主莫不是想让在下为您洗手作羹汤?”
灵瑶道,“有什么问题吗?”
子戚转身欲走。
背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就像是自己生了灵,一寸不移地紧紧抓着他。
子戚无奈转身,叹道,“尊贵的公主殿下,望您三思。”
事实证明,三思没有,后行倒是板上钉钉。
夏日的后厨闷热,烟熏缭绕。
子戚一脚踏入便打了个泼天的喷嚏。
灵瑶倒是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道,“这是作甚?”
后厨的小伙计们赶紧行了礼,又匆匆答道,“回禀公主殿下,小的们正在为公主殿下煮绿豆汤。”
灵瑶兴趣缺缺地道,“不喝,把东西收拾收拾,都出去。”
小伙计们手脚麻利,片刻后便将战场打理地井井有条,灵瑶踏进门时,甚至还闻到了后厨中新添的橘子香。
再看柴禾处,一只大号的淡紫白皮“新伙计”正瘫软在上,神色蔫蔫。
灵瑶皱眉,“你主子都还站着呢,你就躺上了?”
子戚也顾不着规矩,用一双幽怨的眼看向灵瑶,“我这是躺吗?”
灵瑶挑挑眉,“不是吗?”
子戚喘了一口气,翻了个面儿,“我这是趴。”
灵瑶身后新晋的两个小婢女掩面笑着。
灵瑶上前几步,当头一踹,道,“现在能起来了吗?废物?”
第六十一章
最终,子戚还是迫于公主之威,踏上了漫漫“烹制佳肴”的历程之中。
只是,那厮手上剥着葱蒜,嘴上也没把门,“都说君子远庖厨,本公子今日为一人破例,也当真是情根深种。”
灵瑶答道,“着实当得,那么,请问这位公子,需要本公主为你进行‘爱的抚慰’吗?”
子戚的神色有一瞬间不对劲儿。
他忍不住在心中嘀咕:无福消受。
虽然仙界之中,老夫少妻、嫩牛老草比比皆是,但好友的亲母……
膈应,实在膈应。
他怎会下得去手!
此刻,他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
没把门的嘴实在是太欠了。
瞧。
起火了吧。
难道以后当真要叫翊厘儿子?
一想到那个神仙场景,子戚恶寒地抖了抖肩。
灵瑶随手抓起一颗土豆砸在子戚胸膛。
子戚一惊,匆匆看向灵瑶。
灵瑶嗑了一颗瓜子,“想什么呢,伙计?”
子戚撇开脸,“没什么。”
他开始神思不属地折菜,洗菜,烧水,下油,大火烹饪,小火慢炖。
大杂烩出锅时,灵瑶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
只此一口。
灵瑶险些升天而去。
她绿着一张脸,咬牙道,“你不是号称十八般技艺样样精通?好一个精通!你倒是给本公主好好尝尝这锅其貌不扬、其味作呕的猪食!”
子戚用质疑的神色望向灵瑶。
灵瑶回之以冷笑。
子戚无奈,只得亲自下海,捞了一勺。
只闻其味不要紧,不过馊中带糊,尝进嘴中方才知晓,何物为屎!
子戚一口吐出,连饮了三杯热茶方才缓了一口气。
灵瑶已然敛了暴怒的神色,此刻悠悠看向子戚,嘘寒问暖道,“小奴隶,还好吗?”
子戚伏在案桌之上苟延残喘。
灵瑶雪上加霜道,“无盐,味极淡,醋有三斤,锅底粘黏,根茎软烂,其叶成糊。糜肉无形,入汤为腥,姜蒜为末,满锅甜辣。妙,实在是妙。”
子戚摆摆手,“失策,失策。”
灵瑶假笑以应。
从此以后,子戚再想入后厨之言犹如风中云语,甫一出现便尸骨无存。
之后的几日,子戚显得规矩许多。
极少往灵瑶身前凑不算,更是不再说那些“挑逗”之语。
一开始,灵瑶以为自己反将一军的做法药效甚猛,是以将“敌军”击至丢盔弃甲,不再疯言疯语。
可随着一月过去、两月过去。
麓城入了秋,子戚的状态依旧令人费解。
这一日夜里,灵瑶裹上厚厚的狐裘,拽着子戚便往西北墙走。
凉夜无光,两人在黑暗中唯一的交流便是呼吸声。
过了许久,西北墙跃入视线之中。
此方天地灯火通明,一众守卫黑盔银枪,肃穆非常。
灵瑶颇有些讶然。好些时日未来打探,竟不知何时西北墙的守卫又增派了人手。
这几月来,灵瑶忙着折腾子戚。让他种菜、卖花、捏糖人、折兔子、做风筝、掏蚂蚁窝、捅蜂巢。
不论事大事小,子戚皆欣然应允。
不讨价还价,不油嘴滑舌。
灵瑶从一开始的志得意满,到后来越来越觉得无趣,偏又不能对那厮言说——
若有话讲,讲什么呢。
讲——小奴隶,你最近可端庄了许多,本公主甚是不适应?或者讲,狗东西,你最近那说话、做事的风格与之之前大相径庭,难不成是被穿了魂?
可想而知,不管以哪一个角度说出此番话语,最终都是给子戚脸上贴金。
灵瑶可不乐意。
于是越发铆足劲儿地折腾人。
除了上刀山下火海这般轰天裂地之事未成,灵瑶已然让那厮与熊共舞,同蛇共眠。
他皆万分依从。
他越听话,灵瑶越不满、燥气郁结。
就好像心中原本宝贝着的新奇物件还没玩儿腻,他就被摔坏了,泯于众生,失去了令人把玩儿的趣味。
于是,向来骄纵的灵瑶又想出了一个新折腾法。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夜空,熟悉的黑盔银枪。
灵瑶说出的话与之前大相径庭,她道,“子戚,本公主不想看你用那妖法闯阵,我要你赤膊上阵。”
子戚有一瞬的迟疑。
但想了想,还是蒙了面纱。
灵瑶的眉头一瞬间皱得死紧,道,“你没有其他话说?”
子戚犹疑,“对方五千,在下只一人。”
灵瑶双眼微亮,就等着那厮扮猪吃老虎一般的柔弱求助。
只听子戚道,“往后的日子……公主是想在下偷偷跟着您,还是光明正大?”
灵瑶的眼睛更亮,恍惚间仿佛已听到了那厮不着调的言语。
她忍不住在心中喟叹。
书上有言,坏男人更能撩拨人心。
当真有道理。
瞧,这会子她竟因着快要听到那调笑之语而心头热血沸起。
子戚一本正经道,“若公主想要在下光明正大跟着,您便藏严实些,切记不能出来。”
灵瑶有些飘飘然,“为何?”
子戚道,“您若不小心被扯了面纱,那在下的身份也实难遮掩。”
“待我打完,将他们迷晕,公主再来?”
灵瑶“哦”了一声,“这是嫌我拖后腿呢。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一个人能行?”
子戚估摸了一下,“应当……”
灵瑶一脚将他踹出草丛,恶狠狠道,“滚去罢,你要是被砍碎了本公主必定为你收尸!”
万幸,子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哪怕是浑身浴血,也还未到被砍碎的地步。
灵瑶身边的一簇野草几乎被拔了干净。
战局依旧胶着。
灵瑶最是见不得他人死撑的模样,长嘘了一口哨声,想要将人引走。
不曾想,辉明油光中,一袭黑衣踱步而来。
其后又是上万兵将。
王后到了。
戚云离了公主府,倒得了王后的脸面,此刻竟能对皇城护卫兵将指手画脚。
他眼中寒芒一片,剑指血光之中的子戚,呵道,“卫兵听令,将此逆贼拿下,生死不论!”
灵瑶神色一凛,拨开枝丫一跃而下,拦在子戚身前道,“慢着!”
戚云不可思议地看着灵瑶,“公主?”
王后神色微动,慢慢从一地伤残的外圈走到内圈,待行于灵瑶跟前,方才道,“好玩儿吗?”
灵瑶喉间一哽。
之前离得远,又有树影遮挡,分毫看不出此地的惨状。
这时立于修罗场中,倒是将一地的哀呼声听了个分明。
她偏头看向子戚,左肩一道血口,右腹长剑贯入,豁口极深。生平第一次,灵瑶对自己的任性生出了后悔之感。
子戚惭愧道,“对不住,下手过于重了。”
他见灵瑶偏头,又看向地上呜呼哀哉的兵将,宽慰道,“公主殿下,他们使刀,在下赤手空拳,地上自然不是他们的血,是在下的。”
灵瑶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王后道,“这是你第几次到西北墙胡闹?”
灵瑶呼吸一顿。
子戚眼见灵瑶受训,大为不忍道,“王后,是在下之过,下手时应当注意……”
王后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闭嘴。”
那一眼里有不屑、厌恶,更多的是杀意。子戚莫名觉得脖子微微发凉,为仙数百载,从未遇见过这般强横的威胁感。
如此实力,怎会存于幻境之中。
灵瑶编织灵鹿国的幻境,本就是为了和美宁静,圆当年灵鹿国覆灭之憾,既是为了安居乐业、与世隔绝,又何苦编织出一个实力比之天壤之别的不定性掌权者。
难道,此阵法中不止是灵瑶一人,还有……王后?
是以,灵鹿角究竟是在公主府,还是在皇城之中……子戚深吸了一口气,怪不得这几个月来在公主府一无所获,原来,这幻境中还另有乾坤!
子戚脑子转得飞快,已经开始谋划如何深入皇城之中。
灵瑶道,“别杀他。”
子戚疾转的脑子仿佛生锈卡壳,心里好笑,不过动了些幻境中的虚影,难不成这个被称为“王后”的人物还要拿他开刀不成?
他既是能看透“王后”并非此镜中人,相比在他修为之上的“王后”自然也能看透他的身份。
都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井水不犯河水……
忽而,子戚感觉右腕微微凝滞。
薄薄的皮肉之下,青筋盘扎,内里灼热非常,恍如水沸。
灵瑶猛然抬头,“母后!”
王后对一众的兵将肃声道,“退出去”
戚云脚步纹丝未动。
王后纡尊降贵地将头转向他,“你也出去。”
戚云嗫喏地动了动唇,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落寞地独自一人退了出去。
偌大的城墙之下,明晃晃点了数盏明辉。
秋日的夜里漫漫浮动着水雾,贴在灵瑶头上、脸上,她指尖颤了颤,忍不住摸了摸指纹上的润泽。
王后神色淡然,说出的话却夹枪带棒,她先是对子戚道,“非是此中人,却赖此镜中,有何不可告人之秘。你紧紧跟着灵瑶,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子戚拢了拢长袖,似是嫌弃身上的一股子腥味儿,他皱了皱眉,方才懒懒道,“彼此彼此。”
王后并未在乎他的大不敬,只是拧眉转向灵瑶,道,“你当真属意于他?”
灵瑶神色一恍,下意识地摇头,又偏头看向子戚,见他睁着一双怔楞的眼,瞬间不知当如何应答。
她瞪着不过尺余的明黄灯盏,上面有猫,有狗,有花,有草,树木繁盛,邻河而生,分明是一副欣欣向荣的自然之态。
她尝试着在脑海中为这繁盛之景加上一个小人、两个小人。
竟好像反而毁了这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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