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缨道,“戚云这个壳子,不过只是个壳子罢了,他的魂魄,早不在此,否则,你何至于现在才心动?”
灵瑶愣神。
华缨看着子戚状况之外的神色,掌心聚起一道磅礴的灵力,狠狠穿过子戚的胸膛,又一寸寸将那替心石碾碎,抹去此替身在此幻境中的记忆。
灵瑶神色惊变,二指从右腕迅速划过。
华缨困住灵瑶,道,“别挣扎了。”
灵瑶眼中闪过一丝狼狈,眼神不善地看向华缨,“同为仙友,你竟为一己之私对云鹤的替身下手,华缨,你嚣张至此!当真不怕报复!”
华缨以手为刃,神色泠然地穿过灵瑶的胸膛,道,“报复?拭目以待。”
灵瑶眼中闪过一丝诡谲,她咳出一缕鲜血,阴狠道,“好,好得很!”
华缨淡淡看他。
直到那具尸体已然凉透,替心石依旧未曾滚落而出,华缨这才微微皱眉。
忽闻一阵异响。
灵力场上方。
翊厘与云鹤双双立于其上。
翊厘负手而立,神色不悲不喜,道,“华缨神君,仙尊已然在仙人殿恭候多时,请移驾。”
华缨瞥了一眼灵瑶的尸体,冷声道,“同体之能?”
男女同体,女相为副,男相为主,记忆皆可互相转移。
翊厘答非所问,“遵仙尊之令,请罢。”
云鹤从口中哼出一声冷笑,“何必与他多费口舌,他自持师从从御仙府,近年来将谁人放在眼里过,咱不过是传话的,他爱去不去。”
华缨与翊厘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放心。
云鹤并无此镜中的记忆。
华缨将麻袋中的戚云拖于手中,又将灵鹿角扔进去,凭空化作一道流萤,朝天际飞去。
云鹤怒而上前,“想跑,追!”
翊厘抓住他,“他去仙人殿了。”
云鹤垂眸,看着已然破碎的灵力场,对着灵力场中那块替心石道,“哪个蠢仙如此之惨,替身被这阎王掏出胸膛且不说,还被碾成灰沫。”
翊厘道,“你。”
云鹤扯了扯嘴角,“我?若是我,我会没有记忆,别玩笑了。”
翊厘淡淡道,“便当是罢。”
翊厘说完,也化作一道流萤,匆匆朝仙人殿而去。
“跟上。”
“哦,好啊,来了。”
云鹤站在原地,嘴上应答极快。
但他的身体并未散为灵光,反而垂眸盯着一地的狼藉。
那颗属于他的替心石虽已破碎,却依旧藏着幽暗的光。
云鹤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唇,将舌尖抵上犬牙,狠狠一抹,在尝到了一丝铁锈味儿之后,缓缓闭上眼,狠狠一脚将替心石的粉末碾入泥地之中。
他睁着酸涩的眼,左袖探出二指青白,又从右腕中引出一道精纯之灵,将替心石的痕迹一点点抹去。
冷汗从他额角滑落,滴滴答答。
收拾完那个倒霉替身之后,云鹤赤红着眼眶看向灵瑶的尸体。
他缓缓蹲下身,手伸到半空又仿佛被火燎了一般,猛然退回,他咽了咽口水,沮丧地抱紧了头。
灵瑶是谁?
灵瑶是谁的替身,还是什么……其他东西?
他压根不敢承认心中最有可能的那个猜测。
云鹤望着翊厘远去的方向,狠狠将拳头砸在碎石地上,蓦然失控一般狂笑出声。
声音中夹杂了挣扎、痛苦、凄冷。
笑到一半儿,他又戛然而止,单手盖住了脸庞。
他想起子戚身死那一瞬间脑中炸响的一系列“当年事”——夫妻剑身死,戚云险些没命,他被仙尊救下,迫不得已嵌入鹤妖体内。
若弋妳未曾剥夺他对于“当年事”的记忆,他或许会承了仙尊的恩重如山。
可事到如今,灵瑶所织的幻境已毁,他已然得到“当年事”,仙尊还能轻描淡写对他言道,“当年事,当年果,莫要深究。”
莫要深究?
云鹤眼中闪过一缕不甘与绝望。
“我偏要复仇。”
“无辜之人血流尽,高枕之人卧上榻,凭什么。”
他抬头瞪着仙人殿的方向,又忽然神经质地燥怒吼道,“既然选择守护这个幻境,为何不守护到底!幻境中只能走出一个替身,为什么不杀了戚云,而是杀子戚!为什么要让我阴差阳错恢复当年记忆!我不想,我不要,为什么啊啊啊啊!!!”
“我不想复仇。”
云鹤颓丧地倒在灵瑶身边。
他将头转向身边的灵瑶,喃喃道,“不肯眠花春色里,抬眼捧哏林中雀。”
云鹤盯着尸体看了许久。
他扯了扯嘴角,含着一眶要掉不掉的泪,道。
“仇于爱先。”
“对不起。”
云鹤大笑着从灵力场离开,缓缓起了腾云。他位于高空三千丈,居高临下,一把火将最后一块幻境燃灭。
滚滚黄沙随风起,蜃楼终无迹。
*
仙人殿。
殿门紧闭。
弋妳拧眉端坐于高台之上。
华缨在下,负手而立,并无任何认错之态。
弋妳知晓等不到他开口,于是率先打破尴尬,“你在麓城埋伏了多久?”
华缨沉声道,“灵瑶编织幻境后,第二日。”
“从御告知了你戚云为夫妻剑之后?”
“是。”
“与你说了神谕被篡改一事?”
“不错。”
弋妳叹了口气道,“云鹤已然恢复记忆了。”
华缨眉头微皱。
弋妳道,“你以为杀了子戚之后,云鹤便接触不到戚云了?”
华缨道,“难道不是?”
弋妳缓缓走下高台,半阖着眸子道,怜悯道,“戚云是云鹤六百年前遗留在凡间的□□,自他为妖,那□□便在雪山内沉睡,直到灵瑶将他掘出,这才恢复了人的温度,与灵瑶一同入了幻境。戚云亦相当于云鹤的其中一个替身,你原本的思量没错,同一个幻境之中,同一人只能出去一个替身,所以你选择救下戚云,以免戚云彻底消亡后,将‘当年事’的记忆传递给云鹤,引起他的复仇之心。”
“可是你却并不知晓,戚云并非是依靠着灵鹿角而复活,而是依偎雪山,灵瑶将戚云藏于幻境之中,从雪山带往了大漠,是以,只要幻境破碎,戚云必定消亡,就算你用灵鹿角温养着他又如何?养着的也不过是已然将记忆传递给了云鹤的躯壳。而且,这幅躯壳,将会为云鹤所驱。”
华缨神色一变。
弋妳继续道,“云鹤这会儿,应当已然将子戚替身彻底毁掉。”
“一盏茶的选择时间内,他果断选择毁掉麓城之行的记忆,恢复当年‘恨的记忆’。”
华缨垂眸道,“我当如何?”
第六十四章
有那么一瞬,弋妳也有些不忍告知。
华缨却很固执,道,“我当如何?”
弋妳转过头,背对着华缨沉声道,“他要一寒的命,要从御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
华缨斩钉截铁,“不可能!”
偌大的仙人殿荡回一阵颤音。
弋妳往前走的步子一顿,他缓缓回头,直觉告诉他如今的华缨不可能会有颤抖的情绪,但他还是回头确认了。
如他所料,华缨的神色的确十分正常,脸上无怒、无喜、连眼神都是淡淡的,与他的语气毫无干系。
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这黑阎王如往前一样面瘫、凶恶。
但仔细看向他绷直的背脊,看他那只攥紧银枪的手便会发现,他所有的波涛皆是汹涌在皮下。
他在压抑。
这下换弋妳皱眉了,“你欲如何?”
华缨侧身,抬了抬下巴,声调毫无起伏,“我去杀了他。”
“站住。”
弋妳沉下脸,“你当着本尊的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嚣张之言,当真以为本尊不会治你?”
华缨欠了欠身,“等我回来,一切归于仙尊殿下处置。”
弋妳气笑了,眉梢仿若是沉了三斤黑炭,他提醒道,“你杀了他,便能杀灭了因果?”
“夫妻剑没有其他后人了吗?翊厘与他没有交情吗?云鹤这么多年来,所经营之辖地中,受他恩惠之人、仙,不胜枚举,你这般草草结事,终会反噬!”
华缨顺势答道,“那便反噬。”
弋妳深吸一口气,呵道,“你以为只反噬于你一人身上?你以为你揽了因果上身,一寒就当真无恙?别做梦了!云鹤一死,一寒必定偿命,这是六百年前神谕写在明处的因果!”
华缨道,“这才是你救下云鹤的原因?”
弋妳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不太好地杵靠在玉|柱之上。
华缨道,“仙尊殿下,我要救一寒。”
弋妳看他,“你以为我不想?”
两人相顾无言。
许久后,华缨道,“我将我的仙格给他。”
弋妳道,“他想要的是一寒的仙格。”
华缨道,“我说了,不可能。”
弋妳道,“万事皆有可能。”
华缨抬眼,“仙尊殿下,你帮衬哪一边?”
弋妳叹气,“一边是亦徒亦子,一边是……”
弋妳一把将仙人殿的大门轰开,对门外的二人道,“进来罢。”
翊厘和云鹤双双踏入。
翊厘神色淡淡,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
云鹤的唇破了个缺口,但神色却相当倨傲,一双眼犀利望向华缨,薄唇中吐出一口凉气,“哟,瞧瞧这是谁,华缨神君呢,这麻袋里面是什么东西,我看看——”
“呵。”
“好一个似肉身非肉身,似替身非替身的东西。是谁的呢?”
华缨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一双漆黑的瞳仁更是黑沉得吓人,此刻他拿这么一双眼盯着云鹤,颇有些持悍行凶的意思。
翊厘状似无意地侧身在云鹤身前。
云鹤却大大咧咧地将人拨开,对华缨讥诮道,“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他抱着臂膀,继续口无遮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债主,我是欠债的,哈哈哈,这年头啊,真好笑,讨债的像要饭的,怎么讨都是被人嫌,欠债的倒是大爷,那副膝盖骨啊,真一个铁骨铮铮、宁折不弯才能形容!”
“哎——手有点痒,想要折断高岭傲骨,华缨神君,给个机会吗?”
华缨二话不说将膝盖骨敲碎,靠着银枪稳住身形。
他冷声道,“可还满意?”
云鹤愣神一刻,恶从心起,朗声道,“满意,当然满意。”
“华缨神君,你想救下一寒神君,对吗?”
“你这般有诚意,我若还拿乔,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嗯……这样罢,你把戚云带回去,好生供着,我若满意了,便允了你替一寒去死,可好?”
他满脸笑意,眼中却饱含说不清道不明的揶揄。
华缨心有警觉,冷眼看向云鹤,“当真?”
云鹤巧笑道,“目前是。”
弋妳沉声道,“云鹤,适可而止。”
云鹤侧身看向弋妳,颇有些无辜道,“我难道还不够宽宏大量吗?”
弋妳皱眉。
华缨对弋妳点了点头,化作一阵风离去。
云鹤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翊厘拍了拍他的肩,与弋妳见了个礼也化为流光而去。
云鹤深吸了一口气,徒步离去。
弋妳再次警告道,“云鹤,适可而止。”
那道身影并未回头。
弋妳揉了揉眉心。
这一揉,就揉到了山北月牙塔大乱后,一寒身死之日。
崇御洞府之内。
戚云独处一旁,神色跃跃欲试。
华缨用利刃划开右腕,腕内涌动着一股似有若无之灵。
从御闭目养神,良久之后,他半眯着眼,道,“你可当真想好了?”
华缨点头。
从御道,“你若仙格散尽,可再也见不着他了。”
华缨神色平静,眼帘颤了颤后,却慢慢勾起一抹笑,那张冰封几百年的面庞,于这一日笑了第二回 ,“我只愿他无忧纯白,长存于世。”
戚云一改之前在一寒面前的做作之态,此刻懒懒地讥讽道,“还墨迹呢,等着我来给你们喊开始吗?”
从御居高临下看向咄咄逼人的戚云。
戚云神色愈发嘲弄,“从御神君,难为您这么大年纪还为小的操心。我知晓你与仙尊殿下的交情颇深,本着孝义一词,我自是不能逼迫您来偿命。这样罢,便由您亲自毁去华缨神君的仙格,我便不再追究,如何?”
华缨握着右腕的手一顿,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破碎的断袖,眼中划过一丝寒芒。
但他终究没有反驳。
只是将淬了冰渣子的话语从嘴里吐出,无形喷射|到戚云脸上,“我的仙格乃是淬与你,你让他来动手?我自是更省了些苦楚。倒是你,往后每每挥出的一道灵力,脑中皆会想起仙格中嵌染了从御沾过的血,仇人沾染过的血刻入你的骨髓中,呵,你若不觉得膈应,我二人甘当奉陪。”
戚云嘴角的笑压了下去,眼中涌出一股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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