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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已死三百年(玄幻灵异)——梦中一怀

时间:2021-06-05 20:01:21  作者:梦中一怀
  华缨眼中的泪猛然间决堤。
  他屏住呼吸,疯了一般朝着仙格载录扑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灵力场时,整个人跌坐在地。
  那抹残魂对他挥了挥手。
  消散于风。
  华缨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僵立在距离仙格载录不足一丈的地方。他惶恐地看了一眼仙人殿的方向,又不甘心似地死死盯着仙格载录。
  良久后,他不知是认命,还是颓丧,缓缓抱着头,将整个人身缩成一小块儿,压抑着呜咽出声。
  为仙七百载,这是他第一次痛哭。
  青筋暴起,脖颈发红,浑身颤栗。他将眼睛埋入黑暗中,以为可以逃避。可眼前浮现的依旧是那一抹长身玉立、眉飞色舞的鲜活人影。
  他说。
  “师兄,好疼。”
  “师兄,哄哄我。”
  “师兄,我想你。”
  师兄……
  华缨心中疼得发慌,一掌轰向岩地。
  巨石狂震数下,泉中岩岛岌岌可危。漫天巨石滚滚而下,华缨蹒跚着朝灵力场而去。
  他一手捧着神剑芥粉,一手握着仙格载录。
  弋妳看着仙人殿的方向,眼睛微微泛起了红,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任由漫天石块砸在他身上,走到灵力场外,对华缨道,“你……”
  华缨闭着眼,“陛下,你放心,我不杀他们。”
  “他们于你有恩,我知晓。都是为了苍生而死,我知晓。”
  “我只是……”
  “发泄一下罢了。”
  “我有点难受,崇尊……一寒都走了,我怎么办?”
  弋妳喃喃出声,“是啊,都走了,崇尊,从御,都走了,首领椅的两个护法皆殉于世,独留我一人,我怎么办?”
  掌心一阵灼热。
  华缨睁开眼,只见神剑的芥粉凝为数块小剑碎片。
  “阿,阿寒?”
  天崩地裂间,只有风声为应,喧嚣为答。那熟悉的轻佻模样,只存在于梦里。
  *
  从御仙府漫山的玉茗花,一日之间,尽数凋谢。
  踉跄的黑衣一步三晃地爬上了院子中最高最大的海石榴树。
  上面有一个小黑匣子。
  小黑匣子看着小,却能装下故人所爱。
  里面搁置了许多小泼皮喜欢的甜软糖糕,老爱把玩儿的红绸璎珞。
  还有一把纯白的折扇。
  华缨对小黑匣子念了一诀,那匣子颤巍巍几下,猛地变大,成为能容纳两人的大黑匣子。
  华缨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扒着檐边,翻身滚了进去。
  黑匣子贴心地盖了顶。
  这么一睡便是百年消逝。
  华缨被一阵地动山摇惊醒,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一寒的院子奔去。
  空空如也。
  从御仙府依旧只他一人。
  华缨入到院子的内寝。
  西北角有一只巨大的铜镜,外镶金玉,背依妆奁。铜镜面上蒙尘,只恍惚印入一个模糊的身影,墨黑,躬身,举手投足迟缓如丧。
  华缨轻轻掀开妆奁。
  檀屑含香,开盖的那一瞬随着金光溢涌而出,箱底覆了数层暗羽朱绒,其上,一层白絮恍如有灵,轻轻浮动着,如柔暖星光,将位于中心的断剑裹得严严实实。
  薄茧轻轻触上剑身,抚了抚那朱红裂痕。
  内寝内极静。
  自一寒仙格破碎,从御殉万物,从御仙府内所有的仙娥尽被遣退。偌大的四方院子,枯木无枝,再无半分颜色,一百年来如同坟场般凄清。
  仙尊弋妳曾来过一次,还未踏入大门,便被门口的禁制叉回了仙人殿。
  此后再未管过醉生梦死的华缨。
  华缨一双眼内尽是沧海桑田,死死盯着那抹银白,久未眨眼。他喉间动了动,轻轻唤了一声。
  “阿寒。”
  断剑失魂,终究无情。
  任由妆奁旁的人一双眼睁到酸涩,也难以回之一二。
  华缨靠着铜镜缓缓坐将而下,不知何时,袖中滑出一壶烈酒。
  烧刀子,味盛似火,燥如焰燎。甫一入喉,便如同刃入血肉,要将那长喉贯穿。
  黑衣神君一口接一口不间歇地灌着。
  面色无异,无悲无喜。
  他等太久了。
  混沌中那道鲜活的人影一刻不休地闯入他的识海。
  时而,柔如香蜜的双唇擦过耳垂,巧笑着,挑逗着,眼带情丝,声含隐媚。
  一阵烟云闯入,那双眼里又染上雾气淼淼,眼尾通红,一声又一声地哀叫着,啜泣着。
  那秀美的眉尖儿会蹙紧,白皙的额角会淌下细密珠汗。
  良春美景,诱人深入。
  细纱贝帘,帷幔翻飞,引人入胜的场景终究不过一闪而逝。
  随着暴雨突袭,所有的色彩归于墨黑,那道长身玉立的羸弱身姿跪伏在地,筋骨寸断,手脚皆无。眼眶趋于洞黑,鼻梁裂而半折,唇缝淌出一股股刺目的红。
  暴雨成河,一寸寸盖过尸身。
  最后,混沌破开。
  天地荒芜。
  华缨又闷下一口酒,喉间滚了滚。
  他神色有些苍白,扶着铜镜而起,一只手不小心侧滑,抹掉了其上的一层灰黑。
  明黄曲弧之中,一抹熟悉的身影言笑晏晏。
  华缨手中的瓷壶霎时间脱手,猛然坠落于地,他眨了眨眼,唤道,“阿寒?”
  镜中人点了点头,唇瓣一开一合,仿佛应答。
  华缨屏住呼吸,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满而出,他又不确定地叫了一声,“阿寒?”
  他又点了点头。
  他又应了。
  华缨瞬间欢喜至极。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到镜身。
  蒙尘的镜面一寸寸被清理干净。那道鲜活的色彩露出全貌。
  小小的白团子,睁着一双清澈透亮的乌黑眸子,肤色柔嫩,长睫微微一眨便是水雾析出,好不惹人怜爱。
  他朝着镜外招手,做鬼脸。
  他在荡秋千。
  在吃兔子形状的玫瑰酥。吃一块便长大了一分。
  待他长成偏偏少年郎的时候,又噘嘴龇牙,歪头装懵,他朝着镜外伸出手——
  华缨急忙将手递了过去。两只手在镜面相接。
  黑衣神君惊异地睁大了眼。
  镜面不凉,触手即温。
  华缨咽了口唾沫,眼中期许万分,哑着嗓子喊道,“阿寒!”
  白衣少年侧耳倾听状,听罢又歪了歪头,对他道,“笑一笑,师兄。”
  黑衣神君听话地牵起唇角。
  笑得难看至极。
  白衣少年不乐意地撇撇嘴,“师兄,你在上坟吗?”
  华缨惶恐地摇头,忙解释道,“我……”。
  镜中的少年:“嘘——”
  “跟着我学。”
  “食指置于唇角右侧,往上滑。”
  “对,动一动,戳一戳。”
  黑衣神君仿佛是镜中人的提线木偶,所有动作皆是依从,照做不误。
  他在镜前练习假笑。
  一步一个脚印,勤勤恳恳。
  他的天资在此事上沦为笑柄,比之稚童不及。足足练习了十年,方才笑出了一个中庸的模样。
  待他学会笑的模样,白衣少年又开始作妖了。
  那风流姿态的少年对黑衣神君勾了勾手指,道,“脱衣服。”
  黑衣神君喉间哽了哽,却也只顿了一下,那黑色外袍便哗啦一声四分五裂,有那么几块儿盖上镜面。
  镜中人羞红了脸,嘴上却不饶人,揶揄道,“师兄,这么放浪吗?”
  华缨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
  少年姿态的公子托着腮,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片刻后,他将手指指到了一处箱笼,“去那儿,拿衣服。”
  黑衣神君眼睛死死盯着镜中人,倒退着撞上箱笼,反手打开,从里面薅出了一段布料。
  软绸丝滑,细腻雪白,暗纹有窄细叶、小笼花。
  正是一寒生前惯爱的料子。
  华缨匆匆看了一眼,又疾疾走到镜前,“我穿吗?”
  少年郎抱胸睨了他一眼,道,“难不成我能穿?”
  华缨立刻闭嘴,匆匆套上。
  他看不到自己穿上白衣的模样,只能希冀地看向少年,迟疑道,“你觉得,好看吗?”
  少年摇了摇头。
  华缨脸色登时一变,小笼花暗纹的白缎瞬间碎为条儿状。
  镜中的少年郎怔在当场,回过神来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干嘛浪费我衣衫?你知道我这一套衣衫要多少银两吗!一百两!每一根丝线都是上好的苍雪缎,那暗纹小笼花是绣娘把花色涤入漆丝后制成,你怎能……”
  “我赔给你。你要多少,我都给。”
  少年漆黑的瞳仁动了动,好似又想到了什么折腾人的法子,缓缓靠近了镜面,眨巴着清透的眼一副藏着掖着的模样,道,“你靠过来,我与你说。”
  华缨看着那如玉的指骨轻扣镜面,靠近的嫣红唇色一开一合。
  他好似受了蛊惑,放轻了呼吸声,心甘情愿地凑了过去,深情道,“你说,我听。”
 
 
第六十七章 
  白衣少年眉飞色舞,“你不喜欢这身衣衫对吧?”
  华缨道,“你觉得不好看,我自然也不喜欢。”
  镜中人长“哦”了一声,“你不喜欢,我就喜欢,那你以后——都穿小笼花暗纹的白衣罢?”
  华缨神色一僵。
  白衣少年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不愿意啊?好、师、兄!”
  华缨立刻又去箱笼里薅出一件小笼花衣衫裹在身上,镇定问道,“你开心吗?”
  少年眉开眼笑,频频点头,“当然当然。”
  “师兄,你去买料子,好不好?”
  华缨迟疑地看着他。
  少年转过身,只露出一个背影,声音缥缈道,“不想去吗?”
  华缨欲言又止。
  少年好像也明白他的顾虑,低着声音道,“我等你。”
  华缨重复道,“半个时辰,我就回来,你不要跑,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镜中人佝偻了身躯。
  华缨重复道,“好不好?”
  那道身影垂了垂头。
  华缨心下一松,如风一般疾疾冲往下界。
  镜中少年瞬间如烟云散尽。
  华缨回来时,一寒的内寝冷得好似冰窖。
  他放轻了脚步,一边前行,一边克制着横冲直撞的冲动,低声道,“阿寒?”
  没有回应。
  华缨闭了闭眼,又再次睁开。
  他抖着唇,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声,“一寒?”
  死寂。
  他脚步有些重地走到铜镜旁。
  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经不在了。铜镜的光芒暗淡,将先前发生的一切沉入死水之中。
  华缨扑到妆奁处,只见断剑隐隐有了裂纹。
  他脑中轰地炸出一道惊雷,石雕一般呆立在原地。只听“叮——”地一响,那断剑四分五裂。华缨的瞳孔不断放大,匆匆想要伸手相护。指尖刚碰到刃尖儿,那碎剑仿佛得了依靠,荡开血口便贪婪吸取精血。
  华缨深深喘了一口气。
  那几欲皲裂的平静面皮稳了下来。
  他将双手深入妆奁,任由小儿贪食一般的碎剑得寸进尺。
  一开始是血。
  而后是肉。
  最后,经脉也消失无踪,只剩下累累指骨。
  牺牲虽不小,成果却喜人。
  那碎剑终于拼成两块儿,生了灵,刃尖儿弯了弯,好似怯怯抬头,又羞赧万分。
  华缨好似感受不到疼,又沉入了小臂,诱哄道,“没关系,多吃一点。”
  碎剑开始自我斗争了。
  一进一退,在原地打转儿,挣扎不已。
  华缨神色微动,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灵力寄于身,最好的滋补之物乃是……原来……”
  怪不得百年已逝,残魂依旧只是残魂。
  断剑需食的根本不是什么灵力,而是神君千百年来不断再生的血肉。
  灵为其表,血为其疗,肉为其体。
  华缨伸手,将碎剑揽入怀中,道,“一寒,回来吧。”
  话音未落,两块儿断剑猛然扎入心脏。
  华缨捂着心口,蹒跚往外。
  他飞上海石榴树的树梢,一脚踏入黑匣子中,含笑闭目。
  *
  “许多年后,银白为脊,朱红为印,一寒神剑重铸入世。”
  “他迎回了他心心念念之人。”
  “曾经的阿寒,变成了小黎白。”
  “从御仙府花海重绽,一院馨香。”
  一寒从棺材内爬了出来,苍白的手扒拉着檐壁,喃喃间,眼含陌生地环视周围的一切。
  刑狱内的往事仿若昨日发生一般历历在目,偏又有黎白的记忆在脑中作乱,弋妳与羲裔的往事、翊厘与云鹤的纠葛、元为、歌以、灵瑶、七娘等等。
  纷杂,缭乱。
  他捂着头,直直朝树下栽倒。
  一道白影翩鸿而至,有力的双手紧紧嵌入那细瘦的腰肢。
  怀中人拧眉颤了一声,力竭垂首。华缨本欲牵起的唇角,缓缓地沉了下去。
  不过这一次并未让他等太久。第二日,黑衣少年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华缨悉心地递过去一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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