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宝,你看,‘丛’这个字,双人并肩。你这么傻,我只能配合你了。”
姜淮恼羞成怒,握住他的手指,不留情地留下一个小牙印。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丛山接了一个电话。
他开的外放,姜淮能听见聊天内容,有点诧异,说:“你要找的字帖,是文征明的《清静经》?”
丛山说是。
姜淮忽然笑了,说:“好巧。”
丛山挑眉看着他。
姜淮说:“看来,观音像灵验了。”
丛山更疑惑了。
姜淮说:“我的师母喜欢练字,她有一副私藏的字帖,也叫《清静经》。”
第四十五章 鸳鸯酥
丛山和姜淮坐飞机回淮港,给张老和严夫人拜年。
张老陡然得知爱徒结婚,面色不虞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冷着脸不说话。
严夫人倒是一脸和善,穿一身喜庆的旗袍,沏好茶,在客厅招待二人。
姜淮偷偷打量张老的神色,有些局促。
张老扭过头冷冷地“哼”一声。
严夫人嗔他一眼,转过温柔地笑了下,和丛山攀谈。丛山一表人才,举止言谈不俗,她心里是满意的。
丛山表明来意,严夫人问他:“听你描述,那帖大约是清代仿作,可以乱真,既是你的朋友,想来就算看出来,也不会拆穿你,你为何不用?”
丛山说:“正因他是我的朋友,我更不可以假乱真。赝品就是赝品,人心里总有定论。”
严夫人微微一笑,说:“你难道一件违心事也不曾做过?”
丛山说:“没有做过。”
严夫人点点头,突然说:“你且随我来,写几个字我看看。”
丛山说好。
书房在二楼,严夫人领着丛山上楼,姜淮跟在身后。
笔墨都是现成的,丛山提笔写了“正心诚意”四个字,瘦金体,骨力遒劲。
严夫人有点意外,反复细看,脸上一直带着笑,说:“年纪轻轻,巍巍可观。”
写完字,字帖的事,严夫人没给准话,只是让他们留下来吃一顿饭。
姜淮去厨房帮忙,丛山陪张老去钓鱼。
严夫人要做鸳鸯酥,姜淮帮忙揉面。严夫人一边调馅料,一边说:“小姜,你这次可把老张气得不轻。”
姜淮自知理亏,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一笑。
严夫人说:“昨天接到你电话,听说你要回来,他高兴得不得了,结果听说你要带爱人回来,高兴劲一下子就没了。”
姜淮说:“我和丛山刚结婚,也没来得及告诉您和老师。”
严夫人说:“自家的宝贝孩子,悄无声息地结婚了,当父母的多少都会难以接受。”
姜淮乖顺地点头。
严夫人说:“不过刚才看下来,他是个妥帖细致的人,我这关是过了。”
姜淮有些得意,脸上笑出酒窝。
也不知丛山和张老说了什么,吃饭时张老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
姜淮咬着筷子头,小声给丛山说:“我师母手艺很好的,我们今年夏天再来,蹭鱼汤喝。”
话音刚落,冷不丁听见张老开口:“丛山是吧?”
丛山放下筷子应是。
“去年夏天,”张老抬了抬下巴,看着姜淮,“是不是就是你给这小子打的电话?”
两人俱是一愣,又同时想到去年夏天的事。
姜淮脸皮薄,率先红了脸。
张老看他的反应,说:“我就知道。”
姜淮说:“当时、当时,谁又能预测后来的事呢……”
张老却不理他,看着丛山,说:“他不承认,我能看出来,他从那时候就开始惦记你了。”
丛山在桌子下牵住姜淮的手,憋着笑应是。
张老说:“我这人护短,看不得自己人受委屈,你也是聪明人,知道要怎么做。”
姜淮愣了一下,丛山点头应是。
张老脸色变好,了却心事地松口气,说:“吃饭!”
吃完饭,离开老师家,丛山想去姜淮家,见见家长。
姜淮没有反对,坐车回到一片破败挨挤的楼房,上了楼,更坏了,旧铁门,光线幽暗。
王秀苗这会起床没多久,人在家,看见姜淮带男人回来,有点吃惊。
姜淮语气平平地对王秀苗说:“妈,我结婚了。”
王秀苗受惊不浅,打了姜淮胳膊一下,说:“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妈商量!”
姜淮不说话。
丛山做了自我介绍,客客气气。
王秀苗看他长的好,不像苦出身,态度缓和一点,问两人结婚有没有买房,有没有买车,平时有没有存钱。
丛山说:“都有。”
王秀苗脸上有了点笑容,问:“和你父母一起住吗?”
丛山说:“分开住。”
王秀苗问:“你做什么工作的?”
丛山说:“中医,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公司。”
王秀苗听了,有些担忧,对姜淮说:“自己当老板,喝酒应酬多,外面不少年轻女孩就爱傍……”
姜淮轻喊了一声“妈”。
王秀苗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讲的,你以后当心吃亏。”
丛山没说话,沉得住气。
姜淮觉得有些难堪。
王秀苗支开姜淮,让他去厨房给自己做午饭,姜淮不放心,王秀苗催他,他只好去了。
王秀苗跟丛山寒暄没几句,看见他手上的钻戒,起了歪心思,低声开口要钱,说胃不好,下午去看病。
丛山给了,王秀苗拿了钱,出门给姜德生还钱去了。
姜淮洗完菜出来,看王秀苗不在,平静地问丛山:“我妈是不是跟你要钱了?”
丛山说:“没有。”
他脸色缓和一点。
丛山说:“淮宝,我们去外面逛逛。”
姜淮说好。
丛山想去看姜淮读高中的地方,中学在市中心,两人坐车去。
姜淮远远看见熟悉的校门,现在他已经属于社会闲杂人等了,混在学生中格格不入。
他带丛山在门口学生街逛了逛,都是一些文具店,打印店,小吃店……
这里都是回忆,姜淮逛着逛着,心情好了一些。
傍晚学生放学,穿校服,三五成群,说说笑笑。
青春少年,身上总有种不自知的光彩。
丛山说:“淮宝,你穿校服应该挺好看。”
姜淮笑着说:“你又没见过,怎么就这么肯定?”
丛山说:“相册里有。”
姜淮想起藏在家里的相册,“哦”了一声。
夜晚,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大排档,吃烤串,喝啤酒,味道很香。
旁边有附近的学生,嘴里唉声叹气地议论着期末考试。
丛山笑着问:“有没有害怕过考试?”
姜淮说:“当然有。记得有一回,我在考场做历史卷子,光线很暗,眼前很黑,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去见秦始皇了,只好趴在桌上睡了一会。”
丛山问:“后来呢?”
姜淮说:“后来人醒了,还在考场,只好擦干口水继续做题了。”
丛山笑出声,问:“考得怎么样?”
姜淮说:“考得比平时好,可能因为大脑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丛山笑了,握着姜淮的手。
姜淮想起读书时,考完跟同学们去爬山。山顶在那,谁都可以仰望,谁都可以挑战,热血沸腾。
姜淮问:“你真不去住酒店?”
丛山说:“住你家一样。”
姜淮心里莫名,总觉得委屈了丛山。
晚上,丛山洗漱完,和姜淮挤在一张小床上。
家里静悄悄,他说:“淮宝,我有种和你早恋马上会被家长赶出门的错觉。”
姜淮笑了。
他给丛山说:“你睡得着吗?睡不着就数星星吧。”
天花板上的荧光星星亮闪闪。
姜淮说:“以前我爸打我妈时,我睡不着,就数一数星星,很快就困了。”
他的语气故作平静,深埋底下的却是自卑的疲惫,丛山听出来了,温柔地摩挲他的掌心。
隔了一会,丛山说:“我们回家弄一个九大行星投影,空中轨道运行,一定很催眠。”
姜淮笑了,又说:“小时候,我爱追着我妈问,我从哪儿来的。我妈说,从庙里抱回来的。我妈还说,庙门口有很多个土篮子,别的土篮子里的宝宝也很优秀,但我眼睛最大最漂亮,她才勉强选了我。”
丛山笑了,捧着姜淮的脸,说:“眼睛是很大,我亲一口。”
姜淮闭上眼睛,丛山温柔地亲了一口。
姜淮轻声说:“丛医生,我妈下次如果还找你要钱,你别给她。我爸爱赌钱,她从不拦着。”
丛山说好,抱他在怀里。
姜淮很安心,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起床,碰上了宿醉归来的姜德生,姜淮不可避免地和他吵了一架。
丛山没有参与,但是至始至终把姜淮护在身后。
姜淮不想和醉鬼多纠缠,看了王秀苗一眼,扔下一份随身携带的离婚协议书,拉着丛山走了。
飞机上,姜淮闭着眼睛,嘴角紧抿着,看不出情绪。
丛山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淮宝,你还有我。”
姜淮没有反应。
隔了一会,丛山感到肩头一沉,是姜淮把头靠上去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前方,眼神空洞,眼尾泛红,落下一滴泪。
丛山伸手罩住他的眼睛,声音低沉。
“哭吧。”
姜淮抽抽鼻子,“嗯”了一声,又说。
“幸好还有你。”
他们回到江城没几天,就收到了严夫人寄来的快递。
里面是文征明的《清静经》,还有一盒鸳鸯酥。
姜淮对字帖不感兴趣,丛山拿走了,去和朋友约见面。
姜淮打开糕点盒,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尝了一口,表皮酥脆,层次分明,咬一口可以掉渣,馅料香甜,双色双味,互不干扰。
他又拿了一块,掰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一张字条。
是严夫人的簪花小楷,写的“百年好合”。
姜淮心里阵雨转晴。
丛越的事闹得太大,丛老爷子让丛山去澳洲见他,原定的拜访朋友也不得不推迟。
临出门前,丛山问姜淮:“淮宝,我走了,你在家要怎么玩呢?”
姜淮想了想,说:“给橙玉生织围巾。”
他有事可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丛山点点头,又亲了他一下,放心地走了。
第四十六章 香煎梅花肉
两三天后,丛山回来了。
姜淮织了一条花纹扭曲的蓝黑色围巾,他觉得凑合能用,没有改进,送给了丛山。
他说:“我选了好久,觉得这个花纹最适合你。”
丛山没拒接,戴在了脖子上。
隔了几天,丛山在客厅看书,看见落地窗外的橙玉生,修长的白色脖颈上围着同款围巾,大摇大摆地走到泳池里,悠然自得地踩水。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姜淮只会一种花纹,有些哭笑不得。
周六,雨后天晴,丛山开车,带姜淮去几十公里外的一座山上玩。
车子停在山脚,丛山带着他走到半山腰的一座小木屋。姜淮推开门,屋里一切都是半旧的,又有一股雨后森林簇新的味道。
丛山轻车熟路地用松针引燃柴炉,沏了两杯茶,让姜淮捧着暖手。
他们来时尚早,森林里一切都是寂静而又明亮的。
姜淮问:“我们来做什么呢?”
丛山说:“我们来拜访一个朋友。”
姜淮问:“他在哪呢?”
丛山说:“在山顶的寺庙里,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去看小鹿。”
姜淮笑了,点头说好,有些急不可耐。
丛山又用牛奶冲了红茶,加了一点糖,倒进一个杯子里,再罩上杯套。
杯套是姜淮在家织的,红绿的配色,有一段长长的提绳,丛山把它挂在姜淮脖子上,不让他冻着手。
两人走出木屋,牵着手在林间散步,丛山教姜淮认毒蘑菇。
隔了一会,丛山说:“鹿群来了。”
姜淮看见几百米开外的栗子林下,走过四五只野鹿。那样轻巧的姿态,看见了他俩,停驻片刻,不徐不疾地消失在灌木丛里。
那样优美的生灵,眼睛里天生包含着悲悯,姜淮屏住了呼吸。
丛山一直看着姜淮,他记得刚见面时,姜淮的眼睛像鹿一样明亮,现在深沉了一点,但在这个原始的林区,他眼睛又光彩熠熠的。
丛山喜欢他身上纯粹的那一部分,像有光华萦绕一样,不要他掉进斤斤计较的世道里。
他们走到一地野花面前,嫩黄的蕊,姜淮正想试试花瓣能不能吃,天气阴沉沉的,没多久下起雨来,还夹着冰雹,两个人匆匆忙躲回小屋。
冰粒子打在屋顶,咚咚乱响,大雨又急,不知道鹿群要怎么避开,也许躲到岩石山洞里去
两个人坐在窗边烤火看雨,燃烧的木头有一种甘甜的松香味,姜淮喝了一口牛奶红茶,让丛山给他念书。
丛山应好,选了一本阿来的《尘埃落定》。
姜淮听他念西藏土司傻儿子的发家史与情史,霸道地说:“不要听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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