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是等待着,却并不焦灼,只是在等待一个必然发生的事件。
鸾鸟的速度很快,绕城三周加上抵达结契地点前前后后也不过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结契的地点不在魔宫的大殿,而在一座浮在空中的楼阁之上。
各色灵花魔植开了满园,又有数名美貌乐姬立在花间,抱着各色乐器或吹或弹,还有貌美魔女身姿袅娜,舞于空中,片片花瓣洒下,如同下了一场花雨。
鹤崇揽住我的腰,自鸾鸟身上跃下,魔尊早就候在那,他脸上含笑,面色不同往常的苍白,反倒带了一抹红润,少了病怏怏的脸色,他看起来更加邪肆,摇着一把乌木折扇,冲我眨了眨眼。
我环视了一周,将到场的人与魔一一辨认,记下他们的方位次序,魔域七十二城的城主,十名使,三位魔将以及各色有资格出席结契大典的魔族与魔修,他们或是御空而立,或是端坐代步魔兽脊背,更有奢靡者魔兽作马躺在大如屋舍的‘马’车之中。
陆慎也在其中,他揽住一名美姬,衣襟放浪形骸的敞开着,露出大片胸膛,他本低头与美姬调笑,我与鹤崇到时,他便松开怀中的美姬,视线留在我身上良久,而后冲我扬起手中的酒樽,又朝鹤崇朗声道:“恭贺尊者大喜。”不等鹤崇应他,便将杯中灵酿一饮而尽。
鹤崇带着我落在楼阁的高台之上,放开圈在我腰间的手。
我上前倒了两杯酒,并不拿起托盘上的匕首,反而直接在指尖咬破一道小口,滴了血进去,执起其中一杯递于鹤崇。结契大典有一项是喝合卺酒,而这合卺酒需要结契双方的血液来酿,象征二人自此休戚与共,互为半身。
“应是先立天道誓,再喝合卺酒。”负责礼仪的人出声提醒。
鹤崇淡淡看了那人一眼,就叫那人心有余悸的闭上嘴,不敢再说多余的话。魔尊示意那人退下,自己站在司仪的位置上去了。鹤崇接过那杯酒,双指闭拢,在手心划开一道伤口,也在酒杯中滴下血液,与我一同饮下。
而变故,就在这一瞬发生。
先是七十二魔城城主中的一位城主,他踢开放置了美酒灵果的矮桌,滔天魔气倾泻而出,其余城主魔将们也跟商量好似的,纷纷放出威压,首当其冲位于高台中心的鹤崇,我虽是连带波及,却仍是脸色一白,身形一矮,鹤崇上前一步,化去压在我身上的威压,冷着脸,右手按在剑柄上,灵剑出鞘。
“老夫纵横魔域数千载,尔等不过占了天魔的血统,便要老夫魔修俯首称臣?先问问老夫手中的双锏!”那红发魔修狂喝一声,攻了上来。
魔尊一拢折扇,冷笑一声,“那本座便来领教领教。”他御空而起,衣袂烈烈纷飞,看了我一眼,冲鹤崇道:“你先去安置乐生,这边有我。”
他这番作态何等大义凛然,饶是鹤崇也有几分动容。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豁然开朗。原本一直不明的事情也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串联起来。
原来如此。
魔尊的用意,原来如此。既是借双修大典为由将分散而各自为政的各个城主们集结起来,一举铲除有异心的,同时也是借由此举的造成的动乱破坏双修大典。而我,除了抓住在大典混乱之际有一丝逃脱的机会,再无机会。
有了离开的机会,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所以,我一定会,也不得不按照魔尊的算计逃离。
可以想象,待此事尘埃落定,魔域不稳定因素也铲除殆尽,鹤崇将彻底转化为天魔,魔尊将会成为鹤崇最信任的存在。
一石多鸟。
当真是算无遗策。
魔尊拦住了红发魔修,有异心的魔修又哪里只有这么一个,好几个魔修朝高台飞来,眼中是无法掩藏的贪婪。
鹤崇面上冷意更甚,手臂微抬,灵剑化作千柄尽数倾向飞身而来的魔修。
“打架了吗?正好,也让我来凑个热闹吧。”陆慎转动手中酒樽,手腕一动,旋转的酒樽飞向奔到我跟前的魔修,将那魔修淋了个满身,陆慎欺身而上,一脚踢向那魔修。
“可有受伤?”鹤崇击退了一波袭来的魔修,退至我身前,并未回头,只低声问道。
我正欲开口,蓦地瞳孔一缩,一股纯粹而浑厚的灵力荡开,场内又出现了数名高阶道修,温衡亦在其中。
“道修?!”在场魔修俱是变了脸色,望着道修,脸色难看。
最先动的是鹤崇,他目露冷光,一剑斩向温衡。凌厉剑气势如破竹,转眼便横跨了万里,空间也被劈出细小空间裂隙,温衡不退反进,避开了大部分剑气,仍是被余下剑气波及,雪白道袍洇出点点血迹。
这回那些魔修又转过来看鹤崇了,看着鹤崇好似在看什么怪物一般。
“乐生,你……”鹤崇站在在我身前,挡住了各方窥伺的目光。
一截红绸自我眼前飘下,我伸手去抓,那破碎的红绸自我指尖滑落,落在地上,好似一滩凝固的血液。
“都是你,大师兄才会落下幽冥渊——”
“你师兄?他掉下去了。”
我后退一步,正撞上了身后的桌案,我手撑在盖着红绸的桌案,我摩挲着手下的布料,反手抽出被摆在桌案上的匕首,深深阖目,刺向了将我挡在身后的那人。
鹤崇不知是并未对我设防,还是如何,我这一刺,竟毫无阻力,深深刺入他后心,殷红的血溢出,染得他身上的红衣更红,也沾染了我的手。我刺伤鹤崇的匕首是魔尊专门炼制的特制灵器,上面淬炼了加剧伤势的阵法,这些是我后来得知的,此时我只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这下,两清了。
我松了手,麻木看向鹤崇,鹤崇目光沉沉的望着我,我无暇分辨其中暗藏的情绪。他拔出了匕首,匕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我目光触及沾血的匕首,猛然回过神来,我凝聚了全身灵力,将身法提到极致,奔向高台边缘,我脱去累赘的层层礼衣,每脱下一件,我身上的束缚便少一层,最终我身上只余下一件基本的深衣。
我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更不会有什么无用的怜悯。
我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所以鹤崇重伤,我虽有一瞬不安,却仍当机立断趁乱逃离。
修者大多是一尘不染,鹤崇尤甚,然而,这次他鲜红的婚服染了污浊的血迹,醴红的血自他唇角落下,滴溅洇开。
他并未理会唇角的血,一手捂住冒血不止的伤口,执拗的看着我:“别走。”
说没有一丝迟疑,是撒谎,可我却只看了鹤崇一眼,便毫不犹豫的从高台一跃而下。
在我落地之前,一只手臂捞住了我,温衡揽住我的腰,将我拉过,护在身前,他召出灵剑,风声袭来,冲开了其余杂声。
“我接住你了。”
他说。
第57章
魔域的边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屏障的由来已不可考,听说自上古时期便已存在,不可进,亦无法出,不过大抵是因为年代久远,这屏障也出现了裂隙,大都细小如针缝,也有一臂宽的,我便是通过这道裂隙离开的魔域。
很难想象温衡竟敢只身一人出现在结契大典之上,当日那些高阶道修俱是温衡借由秘法所施的障眼法,在场的道修除我之外便仅有他一人,他瞒天过海,拖延了魔修的动作,带着我一路疾行,东行至魔域屏障才停下,温衡脸色一白,将我放下,“走。他们要追来了。”
我心一紧,“那你呢?”又要自己一力担下?
当日温衡落下幽冥渊,不但没被魔气侵蚀,反而因祸得福,误入一处秘境,甚至还一举突破了元婴。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不再轻信,他这人,向来只报喜,不报忧,若是当年他能坦言,我又何至于误解他至此。
温衡闻言,看向我温声道:“不怕,我同你一道。”
魔宫的魔修们只一开始被蒙蔽了一瞬,很快就破了温衡的秘术,很快便追了上来,遥遥看见自西蜂拥而来的魔修的滔天魔气。
“走吧,师兄带你离开。”
通过裂隙,便是道修的地界,根据当年道魔达成的协议,魔修不可在此越过屏障在屏障外停留,碍着这项协议,魔域那边纵使心有不甘也无法大张旗鼓的追来,事实证明,我还是太过天真。
我不知道温衡是当初如何从幽冥渊逃出生天的,但他定是受了不轻的伤,温衡本就身受重伤,又使秘法强行带我突破魔域裂隙,若不是我多留了心眼,怕是又要被他骗过去了。
可恨的是我问他,他竟神色自若回我一句,“不妨事。”
不妨事?
这还叫不妨事?
我强硬拉过他,要他靠在我身上,“明明都站不稳了,还逞什么强。”
温衡顺着我半靠在我身上,结实的躯体倚着我,热度源源不断的传了过来,突然低笑一声,虚握住我的手,“那就辛苦乐生了。”
我见他竟还有闲心笑出来,不由剐了他一眼,却见温衡笑意一凝,眉尖微蹙,下一瞬便呕了一滩血来。
“师兄!”
温衡虚弱笑道:“无事。”他伸手去拭我滚落的泪,“别哭。”我只觉身上一沉,温衡剩下的重量也靠了上来,他是当真无力战立了。
“他们不见了。”
“肯定在下面躲起来了,去搜。”
上空传来魔修的声音,我霎时清醒,小心地把温衡的双手环在自己颈项上,吃力的背起脱力昏厥的温衡,跌跌撞撞的跑向山林深处。
为了躲避魔族追兵,我专挑偏僻的走,一路上我心惊胆战,生怕碰上魔族的追兵,我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双腿发麻,却不敢停下,抹了额上的汗,继续走,温衡在我的背上,安安静静的,只有温热的呼吸,彰显他还活着的。
早些时候这里新下过一场雨,林间积了坑坑洼洼的水洼,又湿又滑,我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轻声同失去意识的温衡抱怨,诉苦。我先是怪他个高腿长,分量重,叫我背得辛苦,又翻起旧账怪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平白害我误会他那么多年。
“师兄,你说你,是不是太坏了。”
我说了许多,有没来由的胡言乱语,也有以往压在心底不敢说的,这些,本应听见的那人却一无所觉的在我背上沉睡。
又过了许久,我实在是疲惫不堪,便咬咬牙挑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钻了进去,为了保险又布了七层的隐匿阵法,屏气凝神等追来的魔修们离去。
几缕晴光穿透垂荡的藤蔓透进,勉强可供我看得身侧之人一个囫囵身影,一个魔修走近,我心猛然提起,攥紧的手被圈进一个温暖的手心,我的瞳孔一缩,一声惊呼咽回肚中。
温衡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捏了一下,便抽回了手,我不知那时是怎么想的,一时冲动竟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一片幽暗之中,我看不清温衡是何神色,只听见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一声又一声,震得我身体都开始发麻。我感觉石洞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呼吸间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
一抹微小的气流吹在我脸上,我下意识收紧了手指,指腹触到底下温热的肌肤,我被惊醒了,快速收回了手,温衡反手拉住了我退回的手,指尖擦过我的手背,伸开,拢住,严密的嵌入我的掌心。
“你的手好冰。”温衡道,为了避免引起追兵的注意,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替你暖暖。”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温度也高得不像样了,我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握住的手心更是濡湿一片。
温衡凑近我,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问道,“你很热?”说完,他似乎笑了一下,短促的气流擦过了我耳后的一小片肌肤,那块肌肤顿时便急速升温,发了烫,透出一抹羞涩的血色。我不禁开始庆幸石洞里目不能视的情况,否则我红透的一张脸,怕是要被温衡看得清清楚楚。
我垂着眼皮,眼珠不安转动,眼睫颤抖,咬住下唇,小声道:“还,还好。”我感觉更热了,相触的那块皮肤像是被热水浸泡一般滚烫,可我这个时候却像是傻了一样,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要将手从温衡手中抽回来,就这么心如擂鼓的任由他牵了。
石洞里一时很静,我不去看交握的手,只颤着眼睫看着外界落在石洞里的几缕细丝般的微光。
“可以了。”温衡道,我不解的去看他,“什么?”
“他们已经走了。”
“哦……”我这才回了魂,后知后觉的感觉一阵羞赧。
温衡松开了我的手,我匆匆抽回发烫的手,心旌摇曳之际,却听闻温衡闷哼出声,他素来隐忍,从不肯叫人为他担心,定是实在熬不住了才……我顿时慌了,连忙去摸温衡:“你怎么了?”
“无事,”温衡捉住我的手,拢在手心,宽慰道:“不必担忧。”
我被他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咬住牙根,恨恨叫他:“温!衡!”
“我在。”温衡抚上我的发顶,他取出一淡青圆肚的瓷瓶,倒了一粒丹药,服下,“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该如此的。
温衡他到底是无极首徒,就是受了伤,也不缺灵丹妙药,我瞎操什么心。
我站起身,深吸了气,压下心中泛起的阵阵酸意,将盈出的泪逼回去,放缓了声音道:“你好好调息,我在外面替你护法,”说罢,我便撩起洞口垂荡的藤蔓,走了出去。
此处距魔域八百余里,乃大衍宫一处附属,每隔七日便有门下弟子专门来巡视,料想魔修也不敢在此停留过久,我长长叹气。
魔修不敢停留,我们是不好停留。
无极宗与大衍宫素来交恶,门下弟子若有偶遇不是互相讥讽,就是大打出手,我虽从未见识,却也深有耳闻。
风声飒飒,林子深处暗影憧憧,我胡七胡八的想了一通,末了,破罐子破摔的想:碰上就碰上吧,反正我不说,温衡不说,大衍宫的弟子难道还能想到我们是无极宗的弟子?
更何况我早已被逐出门,如今散人一个。
怕甚。
周遭灵力流动速度逐渐减缓,应是温衡梳理罢灵气,不过片刻,温衡便自石洞而出,他服过药,又梳理了体内紊乱的灵气,脸色好看许多,见此,我悄悄松了口气,状是无意地开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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