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神色恍然,喃喃道:“你来做什么?”
鹤崇向我伸出手来,神色冷淡依旧,并无柔情,亦无憎恶,“我来接我的妻子。”
剑意化作的樊笼也瞬息消弭无踪。
“走吧。”
我呆呆的望着他向我伸出的手,反应过来,连连后退,摇头道:“不,我不会跟你走的。”
鹤崇垂下眼,慢慢收回手,缓缓抬眼,冷冷道:“你还没有玩够吗?”
玩?
在他眼中我的挣扎,我的反抗,我的背叛,居然是一个轻飘飘的‘玩’?
我竟不知一时心头涌起的到底是何种情绪。
鹤崇面色沉沉,声音更是冷得好似从冰水里捞出来一般,他抬手按在剑柄之上,森冷道:“你可以选择自己跟我走,或者——”
“等我杀了这里的人,再跟我离开。”
第65章
“……!”我呆愣凝滞,一时竟无法有所反应,待明白了鹤崇言下之意,我心中蓦然升起一丝荒缪,更是不敢置信。
他怎么会变成这种人?
这个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的魔头,真的是曾经剑伏诸魔的鹤崇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发颤。
“很好。”鹤崇见我无甚反应,眼中赤色更深,凌厉剑意直指一旁的谢虔与詹雪松,修士修行,越是往后越是艰难,每一次突破都是逆水行舟,而突破后的好处,却是显而易见,练气弟子还能勉强与筑基修士打个平手,若是天资卓绝之辈凭练气修为胜过筑基也是可能。但到了金丹往上,每差一个境界,便如隔了一道天堑,谢虔根骨极佳,年纪轻轻就是元婴修士,他的师兄詹雪松虽说不及,却也是确确实实的一个金丹,然而面对早已突破化神直指合体的鹤崇,仅是一道剑意便能轻而易举的破开他们身上的防御,将他们重伤。
谢虔将詹雪松护在身后,硬抗了鹤崇的剑意,转头再看詹雪松,眸光紧缩,失声唤道:“雪松!”
詹雪松的嘴唇已然全白,面如金纸,全靠谢虔支撑才未狼狈倒地,虚弱的回握住谢虔的手:“没事。”他伸手拭去谢虔嘴角溢出的鲜血,唇角缓缓淌下一线血,气若游丝,“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别说话了。”谢虔胡乱抹去唇角血珠,喂他一颗圣品丹药,招手放出一尊鸦青药鼎。
不过一息,鹤崇便重伤了谢虔二人,这还是他手下留情的结果。
鹤崇冷嗤一声,“也是,你薄情寡义,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无关人士的性命。”
“不……”目光触及地上刺目血迹,我瞳孔一缩,睁大了眼睛,白了脸,“不……不是的。”
是我连累了他们,是我害他们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是我的错。
与此同时,劫云之中又是一道天雷落下。
三十……一
还有最后五道。
我勉强定住心神。
“你既知我冷血无情,又何必拿无关人士来作威胁?”我的手缓缓收紧了,面露讥嘲,冷声道:“也对,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恃强凌弱,无论对我还是对待旁人。你也就只会恃强凌弱了。”
“凭借自身修为欺压无辜的低阶修士,鹤崇,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伶牙俐齿。”鹤崇目光冰冷,冷笑一声,却是收回四放剑压,缓缓向我走来,他分明收拢了一身高阶修士的威压与凌厉剑意,可我却只觉自己好似被一座高山压顶,动弹不得,竟升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我冒了一身冷汗,僵硬地呆立原地,眼睁睁看鹤崇走近,鹤崇捏在我的下颚,指腹按压我的唇肉,余光扫过如临大敌的谢虔二人,淡淡开口,声音不辨喜怒:“这二人的生死无关紧要,可有一人,我非杀不可。”
“既然敢从我手中抢人,那便把命留下吧。”
鹤崇说得很平静,其中杀意却有如实质,话音未落,滔天魔气如黑雾散开,如潮流涌动,直逼温衡头顶的墨色劫云,他是要破坏温衡的进阶,他是真的要杀温衡,魔气甫一涌入劫云,第三十三道天雷轰然落下,这一道天雷粗过上道百倍,修士渡劫,劫云之下人愈多,雷劫愈烈,鹤崇不打算去受那天雷,却是插上一手使雷劫威力暴增。
“不要!”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挣开鹤崇的手,奔向温衡。
师兄——
雷光消隐,那座孤峰被劈去了半座山头,以我的目力可以依稀看见,温衡的身形,他单膝及地,衣袍破损,不复先前从容不迫,然而他却没有看那劫云,他撑起身,遥遥看向我,冲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可。
我不止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若不是我弱如蝼蚁,又怎会处处受人欺凌而无力反抗,又怎会一次次的委曲求全,而如今更是眼看所爱之人因我伤重,却连靠近也无法靠近。
只能徒劳无用的看着,纵然心痛难忍,却仍无能为力。
因为我是那么的弱小。
弱小,是我生而为人的原罪。
我的手被抓住了,一瞬间我的身躯动弹不得,鹤崇把我扣在怀中,冰冷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他的目光极冷,除却冷意,似乎还有其他的感情暗藏其中,眼底的寒意如一层朦胧的薄冰,遮了他的眼,我看不清,便也辨不明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鹤崇眼睫一垂,落下扇形阴影,所有暗涌都隐在阴影之中,再难看见。
“你找死?”鹤崇低沉的声音响起,好似压抑着怒气。
我木然回望,就是他不拉我,我也不会过去的。我虽生来命贱,却也惜命,我有太多不平,太多不甘,我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的罪,我好不容易尝到什么是甜,什么是爱,我又怎么能死。
我又如何舍得去死。
鹤崇冷然看我,赤色的眼瞳腥红一片,好似能够滴下血来,忽然,他勾唇笑了一下,眸光阴冷。
“你以为我当真拿你无可奈何了?”
他掐住我的脖颈,慢慢收拢,我大惊失色,去掰他的手,然而无论我如何挣扎,他的手始终牢牢掐着我的脖颈,纹丝不动,渐渐的我眼前开始发黑,眼神开始涣散,在生死面前,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在我以为他真的要活活掐死我的时候,鹤崇放开了我。
或者说甩开。
“我、绝、不、会、伤、你。”鹤崇一字一顿,眼神癫狂,浓郁魔气散开,面上蔓延出道道黑色印记,极为艰难的挤出这些话来。
我被狠狠的掼在树干上,继而脱力地跌落在地,咳得撕心裂肺,我捂住有些发疼的脖颈,泪水不断地流,无意间流了满面,我艰难地撑起身体,睁着朦胧的眼看向鹤崇。
他……鹤崇这是怎么了?
为何看起来像是十分痛苦?
他受伤了吗?
可……谁又能伤到他?
“!”
他赤色的双瞳血色涌动,周遭的魔气也如煮沸一般的翻腾,化为一股股墨色绳索牢牢得缠住了我的四肢,攀上我的身子,我被有如实质的魔气紧紧地缚住,动弹不得。
魔气非虚非实,我挣脱不开,却并不算痛苦,反而觉得这些魔气冰冰凉凉的,不算太过反感。
我更是隐约从中察觉了几分亲近之意。
不,怎么可能。
鹤崇对我绝无一丝爱意,这点我不是早就在他口中验证过了吗。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这么多次了,我也该涨涨教训了。
我摒去无用的杂念,静下心来,思索如何摆脱这些魔气。
鹤崇居高临下的俯看我,布满半边脸上的玄黑魔纹逐渐消退,眸中暗色流转,归于沉寂。
“我不会杀你。”他重复道,表情恢复了淡然无波。
“但,仅限于此。”
鹤崇收回缠缚与我身上的魔气,滔天杀意直指温衡。
此时此刻,他彻底动了杀心!
烈烈杀意席卷凛冽剑意毫无保留倾卷而出,与我擦肩而过,一瞬间我仿佛身处无尽深渊之中。
我无法抑制的颤抖了一下,微微睁大了眼。
身后的古木猛然颤动,带有片片绿叶的枝干自我身侧落下,带起一阵尘土的飞溅。
我肩头的发也被带起,一阵飞扬后散乱落在肩头,一如我纷乱的思绪。
雷鸣轰轰,电光闪闪,我下意识看向身后,深灰近墨的劫云流光游走,下一道天雷已然将至。
还有最后两道天雷,雷劫越接近尾声越凶险,尤其是最后那几道天雷,凶险非常,超过半数的修士就是陨落在最后一道天雷之下,不能让鹤崇再动手了,我该怎么阻止他?
我该怎么做?
‘既然敢从我手中抢人,那便把命留下。’
我终于反应过来,鹤崇对我所有执着,无关爱意,无关于我,他视我为他的附属,理所当然的属于他,哪怕无足轻重,也不容他人沾染半分,而我所作所为无不是挑衅了他的威严,更是得寸进尺的私自逃离,罪无可恕。
足够了。我将满心的眷恋压在心底。
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结束。
我慢慢阖了阖眼,哑声道:“我跟你走,你不要伤他。”
“求你……”
四下皆寂,世间万物仿佛在那一瞬失去了声音。
“求我?”鹤崇看向我,双眼之中血色愈深,仿佛要落下血泪来,我竟感觉他此刻是极难过的。
可是,……为何?
我还未来得及整理此时心中涌出的酸涩到底为何,一阵清越鸟鸣响起,巨大的阴影之中几支洁白羽毛落下,九天之上飞下一个身影,湛然若神、
接着我便感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我来迟了。”
秦峥将我护在怀中,带着一身霜雪气息,沉声道。
“滇沧秦峥,前来讨教。”
第66章
秦峥将我放在白羽背脊之上,垂眸看我一眼,朝白羽鸟道:“护好他。”
白羽极通人性的清鸣一声,扇动翅膀,激起一阵狂风,缓缓飞上高空。
鹤崇并未看任何人,鹤崇仰起头看向了我,他站在那里,他是亘古不变的清冷与孤寂。
我自高处往下看去,猝不及防和他的目光对上,那一瞬,我以为我会沉没于他晦涩的深邃双瞳之中。好在鹤崇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我亦是错开视线,看向了秦峥,他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赶来,以他端肃的性格,绝不允许自己有一丝的不妥当,亦不会乱上一丝发。而此时,他的发是乱的,随狂风乱舞。
鹤崇望向秦峥,召出了他的本命灵剑,鹤崇以剑入道,手中却只握过两柄剑,一柄唤破尘,乃他的本命灵剑,另一柄唤作藏心,是他我入他门下时交与我手中。
他虽以剑闻名,却甚少真正拔剑,若剑出鞘,必见血。
当年无极问罪之时,鹤崇只是将灵剑召出握在手上,在场诸人无一再敢出言不逊。
而今,面对秦峥,鹤崇拔出了破尘剑。
破尘剑通身亮如白雪,不惹尘埃,如今却有缕缕漆黑魔气缠绕其上,灵剑有灵,天然排斥魔气,嗡嗡作响。
鹤崇手腕微动,纯粹灵气破开如蛆跗骨的魔气,势如破竹往秦峥斩去。
秦峥面色不改,举剑相迎,滇沧少宗主秦峥年少有为,却甚少有人知晓他的剑术极好,更无人知晓他亦是一名剑修。
而此刻,酝酿已久的天雷也终于落下,双重天雷不分先后,直指温衡。
雷光,剑光,刺目白光将天地之间万物悉数吞没。
我忍不住闭上眼,拿手挡在眼前。
惊天动地的殒雷声中,兵器相接的声响仍是清晰可闻。
待夺目亮光淡去,我看向温衡所在的孤峰,那个孤峰已经不能再叫作‘峰’,千丈高峰削去大半,独留一个残破的巨大山坳,我心一紧 ,师兄他……
我脑中一片空白,再回过神时我已被白羽带至温衡渡劫的孤峰,白羽并未靠得过近,只在附近空中徘徊,轻轻的鸣叫。
“多谢。”我摸上白羽凑过来的头,一跃而下。
他一定还活着。
修士进阶所受雷劫既是磨难也是机遇,每一道天雷都会除去修士体内的杂质,起到洗筋伐髓的功效,若修士渡完全部雷劫,天道会给予相应的补偿——由纯净灵气化成的灵雨,修复修士因为渡劫而受的伤。
淅淅沥沥的灵雨打湿了地面,也模糊了我的视线,碎石层叠,举目四望,满目凄凉,我抹了把沾湿眼睫的灵液,呼唤,“师兄——”
“师兄,你在哪里——”
我收了声,灵雨之中,温衡艰难地从深坑中起身,法衣上铭刻的阵法符文全部破损毁坏,他的玉冠破碎,乌发凌乱披散于肩头,他微微抵着头,带着无尽的茫然与悲伤。
温衡听到我的呼唤回过了头,眼中尤带着未散尽的悲戚。
只一眼,我的心便不由自主的痛了起来,像是难过到极致,却无法派遣而产生的痛楚。
“你来了?”
温衡轻轻的说,看我,却好似没有在看我。
“……师兄?”
你在看谁?
我心口的痛楚在渐渐消退,那种浓郁的情感来得猝然,走得亦是突然,只余淡淡的怅然若失萦绕心间。
温衡深深望了我一眼,似是要将我刻在眼中,他的眼中多了许多我不明白的情绪,有失而复得,更多的是浓到化不开的温柔与深情。而后他看向我来时的方向,看向秦峥与鹤崇,袍袖翻卷,迈出一步。
“师兄,你要去哪里?”我意识到他是要去对上鹤崇,失声道:“别去——”
纵然灵雨恢复了他身上的伤势,可灵雨不会回复他因为渡劫而耗空的灵气,他此时最应该巩固境界而不是战斗。
“不要哭泣。”
他伸手轻轻触了下我的脸颊,飞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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