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所爱之人而战,是温衡最大的幸事。”
他的衣袖在我指尖滑过,“师兄!”
我失神落魄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耳边依稀响起一道声音。
“……我曾失去过一次……这一次,我将守护到底,至死方休。”
第67章
灵雨已收,徒留我身上湿透的衣袍与一地的碎石砂砾,断木残枝。灵雨挥发得很快,很快我身上的衣衫便恢复如初,仿佛从未打湿一般。
白羽自空中降落,长鸣一声,它背上站着的人俨然是本该在战局之中的秦峥,他一身玄色道袍,双目微阖,双手扶剑,站在那里,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山。
“秦真君?”
秦峥睁开眼,缓步走到身前,“走吧。”
“走?”我无意识呢喃重复,神色空茫,眸光暗淡,“去哪里?”
“滇沧。”秦峥微微颦眉,似是忍耐些什么,我本该察觉,却因心中有所牵挂而忽略了,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不满一般,硬邦邦道:“温道友既将你托付于我,我自会护你周全。”
我挥开他伸来的手,后退一步,失声道:“不——”我勉强敛了心神,缓声解释道:“我不能离开。我要等师兄回来。”
我心中其实是再清楚不过的,纵然我留下也于事无补,相反因为我这个累赘的存在只会令温衡束手束脚,可是——
可是,留他一个人来面对堕魔的鹤崇,我又如何能够舍得。
他不是鹤崇的对手,他是去送死……
秦峥顿了一下,慢慢将手收回,负在身后,他冷然看我,脸上并无半分波动,平铺直叙道:“他至多可以拖住那个天魔一刻的时间。”
我眼中下着细雨蒙蒙,低低道:“什么?”
“为防生变,我们必须立刻动身。”秦峥淡淡道,眸色沉静如古潭,万般情绪不显分毫。
我低垂着眼睑,木然道:“多谢秦真君,不必了。”
“不必?”秦峥轻道,向我踏出一步,欲是再言,蓦地,他眼神一凝,突然伸出左手在我颈下一点,按在我的肋骨之上,沉声道:“暂且忍耐。”
我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言下之意,下一瞬,一阵剧痛出来,我失去了痛呼的声音,痛得打颤,几乎咬碎了口中的牙齿,泪水如雨不断淌下,冷汗浸湿了衣衫,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一般。
秦峥漠然神色闪过一丝莫名情绪,似是不忍,又似怜惜,那丝微末情绪被他藏掩极深,我没有来得及细思,只听他克制问道:“很疼?”
疼?
自然是疼的。
剥皮拆骨也莫过于此了。
明明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而我却好似过了许久。
我的心神因为疼痛而陷入混沌,恍惚间好似被人拥入怀中,轻轻拍抚,一下一下,生疏而温情,我迷蒙伸手回抱那人,那人身形一僵,拍抚顿了一顿,良久,才有所恢复。
然而我勉力抽出清明之时,却并无看见一丝不妥,
我冷汗如瀑,秦峥额前亦有汗珠,湿了鬓角,染了眉眼愈深。
片刻过后,秦峥手中多了一块莹润玉牌。
我急促喘息。仿佛劫后余生,目光触及秦峥手中玉牌,瞳孔猛然一缩,顾不上仍在隐隐作痛的肋骨,夺过玉牌反复翻看。
不会错的,这是鹤崇的命牌,是我还给鹤崇的那块命牌。
我分明还给鹤崇了……为何会被秦峥从我的体内剥离出来?
……原来如此,我可真是,一般框架。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鹤崇来得如此得快。
怪不得我再见鹤崇时心口莫名发烫。
怪不得……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身上的这块命牌。因为命牌与修士之间的联系,无论我到天涯海角,鹤崇都能找到我,那次是,这一次亦然也是。
秦峥两眼沉沉,看着我,“如何?”
我虚虚按上原本封印命牌的心口,倦意横生,听到秦峥问我,便轻声道谢:“多谢秦真君,我已无碍。”
秦峥便道:“走罢。”
“多谢秦真君,我留下即可。”我轻轻摇头,再次拒绝,我看向来时那处,目光如烟雾缥缈,默默升起一个念头来——师兄若是死了,我便随他而去,也不枉我来这人世走过一遭。
我这般想着,心中竟安定许多,又道:“不敢继续拖累秦真君,秦真君不必管我了。”
“不必管?”秦峥静静听罢,向我踏出一步,波澜不惊道。
我无端从中品味出一丝怒意,心尖颤了颤,攥攥手心,道:“……是。”
秦峥颔首,只说一句意味不明的“也罢。”
我权当他是同意了,敛了目正欲道谢,忽感眉心一凉,而后身体不受控制的软软倒下,被秦峥伸手接住,落在他的怀中,“……秦……”我指尖无力垂下,彻底失去意识。
白羽振翅飞上高空,如流星消失在云端。
泥泞的地面,那块玉牌被人弃掷,落在其上,沾染了污浊,再也看不见。
第68章
有清风抚过我,微凉,我却打了个冷颤,不自觉蜷起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好为自己留住弥足珍贵的温暖,瑟缩间,我身上一沉,温热气息洒在脸上,似是有人为我盖了一层薄毯,而后再无风扰衣寒之忧。
我眼睫颤动,意识慢慢回拢,身下是柔软蓬松的羽毛,干燥且温暖,我应当是躺在白羽的背上,我睁开眼,入目的是端坐的秦峥,他闭目盘膝,霜无剑横在膝头,双手按在剑上,宽大的衣袖自然垂荡,那衣料质感极佳,轻易勾勒出底下肌肉筋骨的起伏。
月辉洒落,勾画他五官轮廓,他生得俊美,眉眼之间自带一股孤高冷寂之意,面无表情便是拒人千里的冷漠,就好比现在,明明就在我面前,距离不过一臂之遥,我却感觉如隔天涯。
我下意识向他靠近了些,秦峥并未睁开眼,似乎对我的接近一无所觉,我也不出声打扰,只静静看他。白羽飞得极稳,鸟背又十分平整宽阔,我并为产生一丝半毫的不适,反而渐渐静下心,将自己从先前那些沉重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实话实说,其实我对生死并不在意,这一点无论他人,还是己身,皆是如此,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对此有着深切的体会。
我是老乞丐从乱葬岗死人堆里捡回去的,在乱葬岗里的都是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被人拿破草席裹了尸身,往乱葬岗一丢,过上几年,成了一堆白骨,而我自小在乞丐堆里长大,乞丐命贱如草,饿死,病死,被人打死……我几乎每日看他们死去,再后来,我入了仙门……
无论是乱葬岗,还是乞丐堆,抑或者是后来的无极宗……我见过太多的死亡,我本以为我已经足够冷血,不会为此有所触动,然而我到底是低估了‘情’这一字的影响。
因为太过重视,反而无法理智看待,钻入一个死胡同,便以为是山穷水尽。
而今再想,师兄既然做出这个抉择,我便应当给予师兄绝对的信任,师兄无需战胜,只要我安全无虞,师兄自然可以借机抽身……是我想岔了。
我相信师兄,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师兄让我等他,我便等他。
今天的月亮是圆月,大抵是从空中看去,圆月的大小要比往昔来得大许多,月光也明亮许多。
我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并不合身的外袍,大抵是秦峥替我披上的,他素来面冷心善,纵然对我不喜,却也心存善意,更是多次帮我救我,我……我很感激。
滇沧距此有三千二百余里,若是我自己来走,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乘坐滇沧震派神兽白羽只需五日。
这五日,我便要与秦峥朝夕相对来渡过,秦峥是寡言少语的性子,我又与他不熟,可以料想到届时我们定是一路沉默,相顾无言,稍稍想象了一下那个的画面,我不禁笑了一下。
我想得出神,一时忘记将落在秦峥身上的视线收回,故而在秦峥睁开眼时,不偏不倚得撞上他的视线。秦峥抬起眼,直直朝我望来,双眸幽深暗沉,晦涩难辨。
“……!”我一怔,有如被他的目光击中一般后仰,却忘了如今我是身处万丈高空,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在我跌下这万里虚空之前,秦峥伸手拉住了我。
我被他拉住,却因此撞入他的怀中。在秦峥怀中,我察觉他的呼吸重了一下,倏忽便恢复如常,秦峥垂眸看我,道:“当心。”他将我扶好后便放开了,而后重新阖眼调息。
我捻了捻指尖,疑惑窦生,方才我在秦峥身上闻见了浓郁的血腥气,可是他身上并无血迹,衣袍亦是齐整如新,不对,他来时分明是身穿白衣,此时却是一身黑袍,而且他惯用右手,方才却一直用左手……种种疑点慢慢显露。而我方才手上的黏腻触感,更是良好佐证。
他定是受了伤。
是与鹤崇交手时受了伤?
我心尖一动颤,下意识想去捧住他的手,好查看他的伤势。
然而,我才刚伸出手,就被秦峥抓住了,秦峥并为睁开眼,手却精准的抓住了我的手。
秦峥抓着我的手,不动如山,沉声道:“你,逾距了。”
逾距?
他应是带了些情绪,手上用了几分劲,我的手被他抓得有点紧,有点……疼。
既然这么有气力,大概伤得也不会太重。
哈,逾距。
我表情瞬间淡了许多,心中冒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是了,他一贯不喜与我接触,从前在无极宗时也是如此,他一直厌弃我,我勾了勾嘴角,凉凉道:“我以为,我们现在算是半个朋友了。”
秦峥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面上却是一派的无动于衷,道:“不是。”
我对这个答案早已心知肚明,然而真的在他口中得到确认时,却还是……
真是叫人不爽。
凉薄月色如水倾洒,月光之下,秦峥的脸上神色被照得纤毫毕现,无论是
“你既已与温衡定下,便应安分守己,莫要再,”秦峥眉尖为颦,似是难以启齿还是如何,反正是极为艰难的说道:“招蜂引蝶。”
什么叫安、分、守、己?什么叫招、蜂、引、蝶?
我怎么不安分了,又招了什么蜂,引了什么碟?
“你是想说我在勾丨引你吗?”我气乐了,想他秦真君,多高山景行,玉洁冰清,说出这么个词来,也真是难为他了。
“我与师兄两情相悦,情比金坚,眼中除了对方,再无他人,倒是秦真君你——”
我挣了挣仍被禁锢的手,半笑不笑,慢条斯理的开口:“还没摸够吗?”
“……荒唐。”
秦峥手松了松,我借机将手臂抽出,冷笑一声,“秦真君心中如果没鬼,那你为什么不敢睁眼看我?”
我定定看着他,咄咄逼人:“秦、真、君?”
秦峥喉结轻轻一滚,睁开了眼,一双眼眸幽深如墨,冷冷淡淡,似是在无言表示——
有何不敢。
知道了,知道了。
气性这么大。我耸耸肩,嗤笑道:“既然我们两个人都问心无愧,那还怕什么。我只不过是想亲眼看看你身上的伤,毕竟我师兄把我交给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怎么办?”
秦峥还未收回的手攥起,握成 一个拳头,看起来像是被我气狠了,还在微微发抖,我一点也不怕,毕竟他是秦峥,就是心里讨厌得我要死,也不会因为个人情感,对我做什么。
果然,我再伸出手,就没有再遭到阻拦,他腰背挺直,长长的眼睫却低低垂着,薄唇微微抿起,无端有几分忍辱负重的意味,这便默许了,我小心的撩开了他的衣袖。
只一眼,我便不忍不住红了眼眶,只见他持剑的右手手上的皮肤寸寸裂开,而握在剑柄之上的手指更是露出森森白骨,他的左手比之右手要来的完好许多,但也是相较右手而言,他的道袍浸染了丝丝血迹,显现出更为深沉的黑。
我本就有所猜测,亲眼见他伤得那般重,一时有些怔然,心中百味杂陈。
秦峥本与我毫无瓜葛,我却连累他受此重伤……
“无妨。”秦峥抽回手,对身上的伤势并不在意,“不过一些皮肉之伤。”
什么皮肉之伤,那么多血,那么狰狞的伤……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提过一句,哪怕是一声‘疼’,只微微拧了眉,暗自忍耐,被我撞到伤处,也不过是一声闷哼,若不是被我撞破,若不是我坚持……那我岂不是要被一直蒙在鼓里了?
我掏出药瓶,沙哑道:“我替你包扎。”
“不必。”
啧。
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叹了口气,敷衍的点头,然后我行我素的打开了药瓶,细致的在伤口上抹了薄薄一层,整个过程,秦峥倒是安安分分的,一声不响,也不再说什么讨厌的话,至多因为伤口疼得受不了了闷哼一声,连那一声闷哼也极为隐忍,像是怕疼是多丢人一般。
仅仅是他手上的伤口就花了我大半瓶的药脂,我也只替他上了手上的伤,毕竟,以我们的关系就是在手上上个药都是‘逾距’。我擦着手上黏着的药脂,冲冷着一张脸的秦峥,苦口婆心道:“好歹你是因为我受了伤,我明明知晓却什么都不做,于心不安呐。”
秦峥冷硬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潜台词是与你无关,我给他上药是多管闲事。
我也不气,收好药瓶,转而问道:“我师兄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秦峥沉默了片刻,冷淡道:“三日前。”
原来,温衡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他在进入大衍宫之前便传讯给秦峥,拜托秦峥前来相助,必要时带我离开,也无怪乎秦峥来得这般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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