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是真的吗?真的不是我的臆想?
秦峥真的要同我结契了吗?
秦池羽还有滇沧的长老真的都同意我成为秦峥的道侣了?
我来滇沧本以为会受到刁难苛责,本以为秦宗主会反对我为秦峥的道侣,并且拆散我们,可事实恰恰相反,秦宗主虽然不认同,却从未针对过我,相反,在秦峥受过家规处罚之后,秦宗主与诸位长老都默许了这件事,甚至同意在滇沧为我与秦峥举办结契大典,正式接纳我成为滇沧一员。
这一切太过顺利,唯一吃苦受累的只有秦峥一人。
是他替我挡下了流言蜚语,是他为我开辟了世外桃源。
他那般的好,我何其有幸。
“师兄。”白敛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像是看了许久,眸色深深,笑容沉沉。
他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近我,伸手将我额前散落的发撩至耳后固定好,含笑道:“真是做梦一样。师兄竟真的要同秦真君结契了。”
如果是做梦,这一定是一个极好的美梦。
我在心中默默想到。
白敛亲亲密密的揽住我的肩,语气带着轻微的嗔意,甜蜜如粘稠的蜂蜜:“师兄与秦峥是如何定情的?怎么一点风头也不露?先前阿敛还以为你们是互相憎恶,十分担心,没想到最后是你们走在了一起,真是……瞒阿敛瞒得阿敛好苦呀。”
我与白敛又不是那种无话不说的挚友,也非关系亲厚的同门师兄弟,他在那里装痴作傻,我在一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尴尬得不行。
不过也犯不着与他较真,到底关系如何,我自己心中清楚足矣,争论较真反到显得我自作多情了。更何况今日还是我大喜的日子,没必要为此浪费时间。
“这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干笑着往旁边躲了躲,敷衍道。
白敛手落一空,滞在空中,他偏过头,笑了笑,倾身向前,按在我的肩,“师兄还是见外了。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
他靠得有些近了,说话间吐息落在我的耳后,我不由瑟缩了一下,只觉白敛语气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如隐匿暗处的危机,叫人心生不安。
我喉结攒动,额上冒了细密的汗来,正要开口,一个侍女在屋外扬声提醒道:“吉时已到,少夫人可以出发了。”
我如蒙大赦,干笑着往旁边躲了躲,避开白敛的触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该走了。”
白敛微微眯起眼睛,落空的手指摩挲了几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他抬起手,温温柔柔的替我正了衣,素白细长的手指隔着衣料划过我的手臂,虚虚圈住了我的手腕,抬眼含笑道:“师兄,阿敛送你一个新婚礼吧。”
“祝愿师兄,再无悲苦,再无忧。”
白敛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祝福便离开了。我愣了愣神,直到秦峥来寻才回过神来。
“乐生?”秦峥唤我,环视一圈,“有人来过?”
为何这般问?
这里作为婚房,不论内戚,还是外客,都不可入,难道……有人来过吗?
“……没有,”我看向并无异常的侍女,迟疑的摇了摇头,“走吧。”
奇怪,我似乎,忘记了什么。
风吹动垂荡的纱帘,徒留一室寂静。
我在侍女的催促下与秦峥出发了。
一身洁白的白羽不但鸟头顶着花冠,脖颈上还缠绕了红色丝带与流苏,他身后是一群同样被被装扮成红艳艳的吉鸟模样的灵鸟。
秦峥揽着我,乘坐白羽到了主峰。
主峰已经满是宾客,俱是仙门百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熙熙攘攘起来祝贺的人群中,我看见了温衡。
他竟真的来了。
我一怔心中不知怎么,竟有几分的难过,虽然微弱,却叫人无端在意。
“乐生。”秦峥向 我伸出手,我看向他,仿佛被他身上的大红喜服烫到般下意识移开了眼。
我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做什么?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手递于秦峥,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秦峥与我执手,穿过人群,一步步登上主殿的高台。
只要今日我与秦峥合拜了天地,便可在天道的见证之下,在仙门百家的见证之下,与秦峥正式结为道侣。
高台之上,滇沧与众仙门的宗主掌门齐聚于此,秦峥带着我在秦池羽面前站定。秦池羽向秦峥微微颌首,走向台中,言简意赅道:“感谢诸位百忙之中参加吾儿秦峥的大喜,借此盛事,吾再言一事,滇沧宗主之位由今日起正式交由吾儿接任。”
“从今往后,滇沧之主便是吾儿秦峥。”秦池羽说罢此言,神色仍是淡淡,看向主掌大典的司仪,“开始吧。”
司仪连忙开始唱礼。
“飞云寺,净心菩提手串一对,伽蓝衣一件……霓光宗,赤星珠一对……天悲阁……”
“恭喜。”“恭喜。”
有诚心祝福的,自然亦会有心怀鬼胎故意刁难的。
“秦宗主,你们滇沧选道侣也未免太不讲究,众所周知这乐生可是无极罪徒,还在内门的说话就偷盗了宗门圣物,被放逐到外门了,还死不悔改,勾结魔修,残害同门,这一条条,在场诸位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此等小人,如何配得上秦宗主?”
“无极宗——”司仪声音一高,压下挑事之人的嗓门,“日月砂一斗, 五灵脂十瓶,地骨天精一匣,万年份重楼金线三层草一株……七星玉……五蕴鎏金……”
随着一件又一件价值连城的天才地宝随司仪唱礼声中一一呈上,无极宗所送之礼,堆成了一座小山丘,远远超过其余仙门赠礼,在场众人神色不一,惊叹有之,肉疼有之,艳羡有之,贪婪有之,妒恨亦有之。
“乐生乃无极门下弟子,其品性如何,无极最是清楚,杜掌门言其身所负罪名,无极七日前便已俱已一一调查核实,昭告天下,证明清白,恢复乐生弟子身份,”温衡自人群而出,目沉如水,缓声道:“杜掌门此言,温衡无法苟同。”
第93章
出言的修士大抵是没料到无极宗主温衡会亲自替我说话,一时失语,随即又高声道:“就算这样,他的名声不好也是事实。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无极那么多弟子,怎么就他一个臭名远扬?肯定是他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不然又怎么会被针对?”
其余众人虽未出声附和,却有不少听罢点头沉思,暗含赞同之意。
那人见状,得意洋洋道:“他的师尊,原无极执剑长老鹤崇堕魔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身为弟子指不定也练了魔功……”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看我的目光带了审视与警惕。
温衡看向那人,面色沉了几分,温润的嗓音带了薄怒,“杜掌门还请慎言。执剑长老一事与乐生毫无关系,莫要强加罪名。”
杜掌门见温衡面色沉沉,不以为然的摇头,“温掌门何必如此。杜某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他身旁一位中年修士出言道:“杜掌门说的有理,那执剑长老鹤崇百年来从未收徒,偏偏收了他做弟子,其中必有蹊跷。”
在场众人听罢无不点头,深以为然,“正是,正是。”“必有蹊跷。”
秦峥将我牢牢护在身后,挡住了那些或窥伺或审视的目光,沉声道:“何来蹊跷?”
“哪里不蹊跷,谁都知道无极执剑长老目下无尘,怎么就偏偏瞧上他这个废骨做弟子?肯定是先前有过渊源,说不定他们都是魔域中人,所以才——”
“鹤崇堕魔之时,内子已被废了修为,放逐无极外门,你若再要强行攀扯内子勾结魔修的妄言,”秦峥将手按在剑柄之上,冷声道:“便且先问过我手中的霜无剑罢。”
我心中一暖,伸手拉住秦峥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劝他勿要为此等小人动怒,不值当。秦峥松开剑柄,反手握住我手,细细拢在手中。
那杜全脸涨成猪肝色,“秦宗主这是何意!?我难道还说不得了?”
秦峥淡淡道:“阁下是要指教一二?”
“真是不识好人心!到底是年纪轻,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真是不知礼数,”那人嘴唇抖动,连退几步,脸上青白交错,“罢了罢了,看在我与滇沧多年交好的面子上就不同你计较了。”
“我这是为了你们滇沧着想。道侣一事事关重大,我为了秦宗主好,好心好意出言相劝。”
他面上装了大度,嘴里犹为自己鸣不平。可怎么看都是色厉内荏。
滑稽又可笑。
温衡道:“不必劳烦秦宗主,乐生乃我无极弟子,谁若不满,尽管寻我便是。”
“你!”那人气结,手指指向温衡,抖个不停,“我一片苦心是为了谁?难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滇沧和无极,真是不识好歹,不知好歹。”
白敛自温衡身后走出,打圆场道:“诸位听我一言,我与师兄乐生一道入门,知晓他生性最是纯良,执剑长老也是认可师兄勤勉才收他为徒,当年我师兄也是遭奸人陷害才身负骂名,适逢无极正处多事之秋,诸位先前并不知晓此事也是正常,好在……如今总算是沉冤得雪,师兄受了这么当年的委屈,还望诸位勿要再错怪于他了。”
“是啊,是啊,你看,那乐生要是罪徒,无极哪能送那么多天才地宝……”
“就是,他师尊要堕魔,又同他有什么干系,他一个小小弟子难道还能阻止不成?”
“对对对,本来就是误会一场。”
“正是,今天是秦宗主大喜的日子,莫要再提这些晦气事。”
众人见此纷纷调转话头,将先前的剑拔弩张揭过不提,仿佛这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白敛看向仿佛事不关己的我,微微一笑:“正是,大喜之日,理应高高兴兴才是。”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听见我脑中传来一声轻响,在沸沸扬扬的人声之中清晰可闻。
仿佛天塌地陷,一股无尽的痛意从四肢百骸冒了出来,痛得我佝偻了身躯,无法站立,不过短短一瞬,我便已被冷汗浸透,筛糠似的颤抖。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起来了。
下山被囚,白敛。
被困魔域,鹤崇。
昆仑死生一线,秦峥。
还有……温衡。
我竟然都忘了。我怎么能,怎么能忘了……
师兄……
他将我托付于秦峥,相约再见,却是物是人非,他在无极等我……等来的却是我与秦峥的喜帖。
师兄他,到底以怎样的心情前来滇沧?
他来滇沧寻我,我是怎么回他的?
是了,我说‘不敢高攀。’
说我是‘真心。’要与秦峥结为道侣。
甚至,我还问他会不会来参加大典……
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同秦峥道歉认错,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参加我与秦峥的结契大典的?
他的失魂落魄,他的痛不欲生,我难道是看不见吗?
我看见了,可我视若无睹,因为我的心全部给了秦峥,一丁点多余的也没有留给旁人,包括温衡。
因为我把他忘了,把他的好,把他的种种,全忘了,理所当然的将他抛弃。
哈。
多么的理所当然。
我踉跄的避开秦峥的手,望向温衡,心中痛楚逼得我盈了泪,喉口溢出一股腥甜,我惶惶然按在心口,想把胸口挖开,把那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心。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惊呼出声。
“是心魔入体,他入魔了!”
“我就说此子蹊跷,果然露出马脚了吧——”
快意出声之人在秦峥狠厉眸光之下讪讪住了嘴。
我身形摇晃,单膝跪下,死死咬住牙关才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不!我不能入魔!我绝不能在此入魔!我不能拖累师兄,不能拖累……
“乐生,静心!”秦峥抓住我的手,将我揽在怀中,灵气潜入我体内,替我梳理经脉。
……秦峥。
我何其有幸,能与他结为道侣。
又何其薄幸,辜负了师兄。
一念起,一魔生。
业障陡生。
我按住秦峥的手,脸颊贴了汗湿的发,早上刻意梳的发,如今只余散乱,我哑声道:“不必了。”
“乐生。”秦峥唤我,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寒霜似的脸色之下是惊慌,声音近乎祈求,他握住我的手,颤着声,“你要做什么?”
我摇头,白着脸,惶然一笑,“对不起。”
“是我配不上……”
配不上你们的真心。
我谁也配不上。
世人辱我,谤我,欺我,负我,我全抗下来了,可我这一次实在是扛不住了,我……
我自断了灵脉,彻底断了入魔的可能。灵脉破碎,我再也压不住喉中血,鲜红的血自口中不断溢出,将我的喜服染透了血的颜色。
到头来,我却将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全部伤害了遍。
“忘了……我……”我倦极地阖上眼,耳边传来呼唤声,声声悲伤入骨。
“乐生!”
“乐生?”
“乐生——”
随后,我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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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三声还有温衡和白敛。
白敛是真的懵逼了,他想不到乐生恢复记忆会直接心生业障,入了魔,更想不到,乐生宁死也不肯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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