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瞳遵循着洛然的吩咐,全程一个字都没有说,沉默得像一个哑巴。
最近山上总下雨,雨浓得像雾,天地间一片模糊,洛然没法出门,只在房间里待着。白日里,允瞳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在的时候他们就各干各的事情,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不在的时候,洛然也不会刻意去想起他。
可到了晚上,允瞳却一定会来,他们会默契地抱在一起做爱,做得昏天黑地、精疲力尽,好像要把所有的生命都花在性事上。满屋里都是浓烈的麝香味,汗黏在身上,胸膛贴在一起,情事过后,房间里很静,没人说话,也没什么话说。
有一次允瞳破天荒地开口:“我要回去几天。”
天帝的病情忽然严重了起来,已经卧床不起,所有人都在九重天候着消息,他没理由不回去。
洛然也没问原因,答应了一声,就翻身背对着他睡了。
允瞳抱着他的肩膀,用牙齿轻轻磨着他侧颈的一块肌肤,瓷白的肌肤被他吮着咬着,就透出些嫣红的釉色,看着很招人。
他心神不由一荡,力道没控制好,牙齿就刺进了皮肉里,血腥味蔓延在唇齿间。他蹙起眉,伸手扣住洛然的喉骨,借着月光打量那个伤口,只出了一点血,比起洛然情动时在他脖颈、手臂、背上用指甲划的血痕,这点小伤只能算得上是爱抚时的情趣。他低着头,刚想把那点血迹舔掉,洛然却突然开口。
“现在就动手吗?”他的喉骨被扣住,说话的时候,声带在允瞳的指腹下颤动。
允瞳听到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半晌才反应过来:洛然竟然以为他要杀他,就因为他扣住了他的脖颈。
其实他只是想看一下伤口咬得深不深。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说不出话来,洛然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只是自顾自地交代后事:“你也不用那么急。其实第一天晚上,我就打算把内丹给你的,虽然知道你们三个都想要内丹,但师尊没用,没办法满足你们所有人,内丹只有一颗,我也只能给一个人。你比云卿与白对我要好——至少你没有嫌弃过我又老又无趣,也许你心里也是嫌弃的,但你没表现出来,这就比他们两个要高明得多。所以我决定把内丹给你。”
“师尊在说谎。”允瞳看着他:“你想把内丹给我,不是因为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与白的替身,觉得利用了我,过意不去。再说得清楚些,其实你也不全是为了补偿我,你就是想为与白寻死觅活,只是觉得那样死太卑微了,不如借我的刀,来杀你自己。所以在第一天晚上犯了错之后,你还愿意一错再错,留我在身边。”
一线明亮的月光从洛然的眉骨、一路横到秀挺的鼻梁,最后轻轻蛰在发间。他睁开了眼睛,月光投下的阴影就映进了他的瞳孔里。
片刻后,他道:“我活得够久了,很早很早以前就该死了,后来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所以才有了念想,但现在都没了。”
允瞳想说,我不能成为你坚持活下去的理由吗?但他没问,自取其辱的问题,没必要说出口。
洛然闭上眼,等允瞳动手取丹,可身旁的人却一直没有动静。许久之后,床榻一轻,洛然看过去,看见允瞳正站在地上背对着他穿衣服,颀长挺拔,不知什么时候起,当徒弟的已经比当师尊的还要高了。
洛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记起了最初捡到允瞳的时候,那时候他只是一条小蛇,奄奄一息,他心疼得要命,把他随身带着,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死了。现在想来真傻,允瞳哪里那么轻易就死了,也许那次连受伤都是做戏,只是为了制造一个接近他的机会罢了。
都是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
允瞳穿好衣服后,没有转过头,只淡淡道:“我先走了。”
这次去九重天,他会把一切都解决好,等再回来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心意告诉洛然。至于洛然怎么看他,是不是把他当成与白的替身,他都不在意,他以后都会好好守着洛然,总有一天,洛然也会喜欢上他的。
天帝病危,天后把与白叫到密室,狠狠斥骂了他一顿:“洛然究竟在哪里?你跟他成婚不就是为了凤凰胆吗?现在正是用凤凰胆的时候,你怎么把他给丢了?”
与白垂着眼睛:“我不知道他在哪,他不肯见我,我找了他好久……他不想让我找到他……”
天后本就一肚子火,见他这样更是怒上心头,无奈与白油盐不进,无论怎么说他,他都只顾着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与白从密室出来,再过去天帝的寝宫时,正好在廊下看见了允瞳,当时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与白还是看见了允瞳脖颈上的吻痕,鲜红得刺目。放在以前,估计与白还会取笑他几句,但现在洛然丢了,他自然没心思关心允瞳是和谁上了床,连寒暄两句都不愿,从他旁边目不斜视地走过。
第45章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却仿佛闻到了什么香气,仿佛一道闪电劈进他的后脑勺,把他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等他回过神来,扭头寻找的时候,允瞳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
他不顾形象地追上去,死死扣住允瞳的手腕:“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味道?”他凑近允瞳嗅了嗅,那股香气虽若隐若现,却不容忽视:“这是他衣服上熏香的味道,当初还是我给他挑的……洛然是不是在你那里?你把他藏起来了?”
他用力揪住了允瞳的衣领,拉扯之间,允瞳脖颈上本就遮不住的吻痕暴露得更加彻底。与白看着那吻痕,表情渐渐变得僵硬了起来。
“你跟他睡了?”
允瞳被揪住衣领,只能停下脚步,淡淡审视了他一眼。
这就是洛然心心念念的人,洛然喜欢他什么?喜欢他这副好皮囊,还是喜欢他嘴甜会撒娇?允瞳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云卿和与白差,可洛然偏爱的,却从来不是他。
他看见与白的眼睛像盏琉璃灯,啪地一声熄灭了,很快又汇聚起狰狞的恨意,目光冷电一样射向他,自欺欺人道:“你强迫他的?”他的手背上浮起青筋,手指也用力收紧,似乎允瞳敢点头,他就立刻会动手。
允瞳破天荒地笑了一下,笑意很冷:“两情相悦,你懂吗?”
“你做梦!”与白掐上了他的脖颈,指甲狠狠抠着那块印着吻痕的皮肉,几下就抓得血痕淋漓:“他喜欢的是我,怎么可能跟你两情相悦,肯定是你强迫他的……你敢碰他,洛然是我的人,你竟然敢碰他!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周围人都注意到了他们的争执,本想上前,可二殿下却一个眼神逼视过来,生生把他们吓退了几步。云卿原本只是冷眼旁观,后来看他们闹得实在难看,只好上前分开两人,面无表情道:“这不是你们打架的地方。真想打,就出了九重天打,闹出人命我也不会管。”
与白被云卿一只手臂拦着,还死死瞪着允瞳:“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把洛然藏在哪了?”
云卿面色一变,眉毛紧紧皱起:“洛然在他那里?”
允瞳漠然地站在那里,与白再次欺身上前,刚想开口,就听见主殿里一阵骚乱,天帝的病情似乎又严重了,天后遣人召他们进去,三人只好先把洛然的事情按下不提,在天帝床前侍奉汤药。
与白原本怒急攻心,又担心洛然被允瞳欺骗,身处险境,可等冷静下来,他才恍然意识到:现在天帝命悬一线,正是允瞳献凤凰胆的好时机,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放弃了这次机会,要么就是无从下手。
他和洛然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白再次想到了允瞳那句刺耳的“两情相悦”,洛然真的喜欢允瞳吗?
不会的,洛然喜欢的是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变心?一定是允瞳那个小杂种强迫他的。另一个声音却又在心里反驳他:之前洛然喜欢云卿的时候,也是轻而易举就被他哄到了手,有什么不可能变心的?更何况,如果洛然不愿意,有谁能强迫他?
他就是自愿和允瞳上床的。他就是变心了。
为什么洛然要这么对他?说过要一辈子对他好的,难道都是骗他的吗?
与白咬着牙,鼻腔却忽然一酸,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半晌,一滴温热的泪珠砸在了他的手背上。允瞳正好从他旁边路过,余光瞥见他落泪,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与白也看见了他,不愿在他面前示弱,狠狠用手背擦了下眼泪,再放下手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又过了几日,天帝的病情一直半死不活地拖着,终究不到很坏的地步,众人也就不如之前上心,渐渐来得少了。允瞳担心洛然的状况,抽空回去了一次,没在木屋里看见人,就沿着山谷一路去找,最后在一片草地上找到了他。
洛然背对他站着,听见脚步声,就道:“你回来了。你父君的病怎么样了?”
“不太好。”
“好,我知道了。”
允瞳想上前,洛然喝住了他:“站在那里别动。”
允瞳很听洛然的话,果真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不再上前了,他看见洛然伶仃的肩胛骨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鼓动着,手臂放在身前,不知在做些什么。他也没在意,只轻声道:“我有话要和你说。虽然我不善言辞,可能表达不出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但有些话,还是要试着解释清楚。你愿意听吗?”
洛然没回答,但他的肩胛骨开始颤抖,紧接着全身都发起抖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去。微风轻拂,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风飘了过来,允瞳皱起眉,终于察觉到不对:“师尊,你在干什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洛然缓缓转过身来,小腹处有一大片鲜红的血迹,他手指蜷缩在一起,攥着一把匕首。
允瞳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看着他,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幸好身体有着本能的反应,早在洛然倒下之前就冲了过去,把他抱在怀里。
“师尊,你,你……”
他疼得说不出话来,钢刀刮骨、尖刃剜心也不过如此。
洛然却若无其事,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还对他笑了一下,伸开了满是血迹的五根手指,一颗莹润的内丹在他的手心里发着光:“内丹,给你。你一直想要的。”
云卿和与白早就盯着允瞳的行踪,见他终于来找洛然,自然紧紧跟上,但还是免不得落后一些,等他们赶到地方的时候,正好看见允瞳把洛然抱在怀里,手里还攥着一颗通体莹润的内丹,这内丹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他们三个为它争了那么久,没想到还是落在了允瞳手里。
“你来了。”允瞳发现了他们:“来得正好,都出来吧。”
两人走了出来。
云卿只站在远处看着,他当时并不知道洛然取丹后会迅速衰老死亡,活不过三天,他以为洛然只是变成了凡人。所以还有心思端着架子,嘲讽允瞳:“果然,你最耐得住性子,所以最后还是你拿到了他的内丹。他也真够可怜的,还以为你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不过都是在和他虚与委蛇而已。”
“他已经死了。”
云卿的脸色陡然一变:“你说什么?”
允瞳重复了一遍:“他已经死了。”
与白最先上前,脸色苍白地把允瞳怀里的人抢了过来,洛然的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像是枯萎的花枝。与白喃喃道:“他怎么会死?不过是取内丹而已,怎么会死?允瞳!你到底搞什么鬼?是不是你杀了他,你怎么这么狠?”
允瞳道:“你们要取内丹,不就是想他死吗?现在满意了吗?”
“他死了,你们满意了吗?”
与白很久之后从梦里惊醒,还能听到允瞳的那声质问。
那天,内丹又被重新融到了洛然的身体里,但已经没用了,离体之后,内丹就不再是内丹,只是一味名为“凤凰胆”的药材。洛然被带到蓬莱照顾,却依旧一天天衰老,醒都醒不过来。
在这期间,天帝驾崩,云卿和与白无奈只能回去一趟,前脚刚到九重天,后脚就接到了允瞳带走洛然的消息。他们派了很多人去找,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允瞳和洛然,像是一滴水,在世上就这么蒸发了。
他们的消失除了在云卿和与白心里掀起了巨浪,在其他人眼里并没有什么水花。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仙卿们开始商量天帝继任的人选。
这是与白之前做梦都想得到的位置,但现在他听着几位星君说话,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集中精神。虽然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他该好好表现,但洛然还是会时不时跑进他的脑子里,让他神思不属,什么都做不了。
仙卿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失望的目光,摇头叹息了一番,都认为朽木不可雕。最后择定了云卿。
第46章
云卿的继任大典在三日后,与白被天后叫过去骂了好几回,可他依旧浑浑噩噩。
继任大典那一天,哪里都找不到云卿,众人乱作一团,直到傍晚才在蓬莱发现他,洛然不在了,蓬莱的禁制也没了,所以云卿才能进去。他坐在洛然的房间里,别人和他说话,他也不舘哩釦邇尔澌玲期珥柳妻刘瘤出声,直到柳心柔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才有些动静。
“我不想当天帝。”他说:“让与白当吧。”
后来所有人都说,云卿是因为太爱柳心柔了,不愿意继任天帝浪费时间,只想和柳心柔当一对神仙眷侣。但其实不是,只有与白和允瞳知道原因。
与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现在当上了天帝,得偿所愿,但他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
而此时,在万里之外的地方,一条蛟龙守着一个垂垂老矣的凡人,圆满地度过了一生。
当时这只蛟龙没想到的是,原来还有下一世。
洛然看完了往生镜的全部内容,才从梦境里彻底醒过来,正好是清晨,茜红色的纱帐摇曳在他的视野里,光也在眼睛里跃动着,把瞳仁照得清透。允瞳坐在床的另一侧,垂着头,披散的乌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颔,苍白阴郁。
“这是第一世,剖出内丹之后,我把血都快放干了,你也不过多活了一个月。”他说:“都是我的错。”
洛然道:“其实你那时候,已经不想取我的内丹了,对不对?”
允瞳抬起眼睛,寂静的眼睛里,满是让洛然看不懂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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