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白忽然一顿。
他用的是“没想明白”,不是“不知道”。
一旁做笔录的警员正埋头奋笔疾书,闻言顺口来了一句:“这还能想明白?当它是数学题吗?”
时倦听着这话,莫名地看他一眼:“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不是就两个人?”
笔录员这一笔差点划到太平洋:“哪来的两个人?”
“我和威尔。”时倦道,“其他人都有人能互相作证,只有我那天发高烧一直在昏睡。虽然在一个房间,但他想什么时候离开去杀人都可以,反正我也不知道。”
乔白猛地瞪大眼。
“反推我也一样,不过因为有他在,我要随时随地防备他什么时候来看我,所以会比较被动。”
笔录员的笔在纸上浸出一个硕大的墨团。
**
“……是我干的。”
大白坐在审讯室里,听完证人的录音,有点自嘲地提了提嘴角。
“他那天晚上烧得意识都不太清楚,我就是趁着给他接水冲药的时候杀了爱微。”
——“杀爱微的凶器不是标准的厨房用具,凶手也不能保证爱微家里有恰好符合他心意和使用习惯的凶器,所以是自己带过去的。”
“爱微收到的礼物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礼物盒能装得下那种长度的凶器。”
“刀是我网购的,没填自己家,是填的学校,账号是临时注册的,信息全是假的。”
大白坦言道:“我拿到后提前练习过很多遍,还查了人心脏的位置,特地练熟了才动的手,保证一刀就能杀死她。”
——“那枚发卡应该是爱微遇害时,凭着本能放进了威尔的口袋,想给其他人留下信息。”
“提克斯被带走前一天,我和其他六个人同时出现在学校小树林。琳达娜和黛晓是事先有约,提克斯是因为黛晓下去,贾斯汀贾斯汀因为训练路过,只有威尔,是因为将发卡放进了提克斯房间,为了事后不引人怀疑,所以又下楼和其他人碰面。”
“发卡其实最开始是我家的保姆发现的,我没想到那种情况下爱微居然还有力气给我塞那么大一个证据。当时确实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扔掉它。可因为是在家里无论扔到那都可以跟我扯上关系,我后来冷静下来,才想到其实我与其就这么扔了,不如拿它帮我个忙。”
大白双手抱臂,眉眼间竟是带上了悍气:“那天的情况算意外之喜,我因为想发卡的事恰好到半夜还没睡,结果看到提克斯突然出去,就去了他房间。嘿,居然连门都没关紧!之前一直没去就是怕借钥匙会让宿管的老婆子留下印象,结果天助我也。可惜刚刚把发卡塞他枕头底下,往下一看就看见其他人都聚在一团,这不就只能下去了——否则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那我不反倒成了特例?”
“我为什么要杀她?我讨厌她啊!谁让她骂我胖子的?我当老好人还惹着她了管那么宽?她怎么不去管空气呢?既然敢骂我,那就要付出代价!这还不够吗?!”
**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却不行案子的凶手落网,整个警队忙成了连轴转的陀螺。
乔白被漫天飞舞的报告埋得喘不过气,一时竟然脑子抽筋忘了最初去给时倦做笔录时,真正想咨询的一件事——
他没忘记爱微母亲绑架他们那天,是谁将电话拨到警局把他们叫过去的。
后来的过程中更是发生争斗,沈祈在混乱中被人一刀刺中,将那位人质抱上担架后,自己也因为失血过多危险期。
沈祈醒来那一天,加洛州正下着瓢泼似的大雨。
床边守着的女人见他醒来,瞬间红了眼圈,站起身:“醒了?身上还疼不疼?还……”
沈祈视线聚焦了片刻,方才沙哑着嗓子开了口:“妈。”
女人匆匆忙忙地应了,正想按铃,一只手便拉住了她的衣袖。
沈祈抓着他的袖子,声音嘶哑得不行:“我要出去。”
女人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你才刚醒乱跑什么?我给你叫医生来……”
“妈。”他打断她,低声道,“你帮我这一次。”
女人突然说不出话来。
哪怕是母亲,她也从来没听他对自己说过“帮”这个字。
沈祈道:“我是医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走多远,不会有事。”
女人咬了下唇角,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去看那个被你带出来的学生?”
“是。”
**
时倦刚刚办好出院手续,就被外面的大雨拦在了屋檐下,飞溅的雨像是给整座城市铺上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他外面只有一件被绑那天穿的针织衫,抬头看了眼铅灰的天色,忽然有一片阴影从头顶覆上来。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语调温柔:“大人,怎么这么早就出院?”
时倦看着他:“和你有关系?”
“我现在是您的医生,当然得关心您的身体状况。”深也微微一笑,“需要伞吗?”
时倦刚想开口。
深也却压根不管对方答不答应,直接将伞柄塞到他手里,接着退开一步:“我等会儿还有工作,不能送您回去,您一个人路上小心。”
一个吻落在他的下巴:“我会想念您的,大人。”
时倦看着手里的伞,沉默了很久。
**
女人撑着伞,看着身边忽然停下的人:“七七?”
沈祈安静地注视着前方,直到时倦撑着伞走进雨幕里,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也依然注视着前方。
那个带着伞出现的男人,他认识。
刚刚下来时,在医院的荣誉墙上,曾经不经意地一扫。
那时他在前台得知时倦刚刚出院离开,急着追出来,却还能在那种情况下一眼就记住一个陌生人的长相……是因为对方的名字。
荣誉墙上印着两个名字。
中文名是深也。
他本来就是混血,自然认得自己母亲故国的语言,也知道,深和沈两个字的读音,非常非常像。
而加洛名……叫安非。
像是“咯噔”一下,有什么东西砸在玻璃杯上。
直到现在,原本只是隐隐的预感终于被证实。
那个一触即离的吻,熟稔的态度,大雨中的伞,那天电话对面陌生的男声……
相似的白大褂,相似的名字,还有他第一次见到时倦,对方因为发着烧,在审讯室里半梦半醒时看见他,唤出的那一句“安非”。
都像是被印上倒影带,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循环不止。
女人没听到他的声音,急道:“七七,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半晌,沈祈开口:“没事。”
女人急红了眼:“你还说没事!伤口都流血了!”
他眸光晃了晃,低头看向自己身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血迹。
因为天气冷穿得厚,血量却还能透过衣服,可以想象内里究竟有多惨不忍睹。
他将外套裹紧挡住了伤口,手指因为伤僵硬得有点不听使唤,带着点轻微的,生理性的抖:“真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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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时倦回到宿舍体温便开始升高。
之前在医院外面他没能躲开深也那个吻, 一来是因为他如今只是凡人身,而对方还是半神;二来就是因为自己这幅身体实在不太拿得出手。
过度使用神力的后遗症在上个位面待了七年也没养好,因此在这个位面他多多少少都比较注意,否则之前被绑架也不会非要等到最后真正濒死的时候才用神力。
接受深也的伞,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却没想到一路上打着伞没被雨淋, 到头来还是生病了。
橘猫在窗台上看着他把自己缩进被子, 没忍住跳上床沿,把被子扒拉开一条缝:“喵。”
他没反应。
“喵喵喵?”
还是没反应。
橘猫凑到他耳边:“阿倦, 醒醒。”
大约是听到名字, 时倦眼睫颤了颤。
身上每一处都泛着疼,他没力气睁眼, 便陷入更深的昏睡。
橘猫坐在他旁边, 有点犯难。
在现代社会,人类发个烧怎么不至于把自己烧死;可若是放在没了神格的他身上……那还真说不准。
橘猫的尾巴在身后左摇右晃,纠结得扭成麻花,最后默默跳上桌子, 默默划开手机,默默翻出通话记录里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它的爪子在屏幕上空停留了许久, 心里骂了一万句草。
却在这时,一个号码蓦然拨了进来。
橘猫看着那个号码沉默了五秒,用尾巴把手机卷起来, 拿到时倦耳边, 尾巴尖戳了戳他:“阿倦。”
“……”
“阿倦。”
“……”
“那小孩的电话。”
“……”
“我帮你接了,你自己跟他说。”橘猫说完这句, 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反应,直接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杂音,淅淅沥沥像是绵延不绝的大雨。
对方像是沉默了会儿, 声音隔着屏幕显得有点失真:“时倦。”
床上的人仍是安静。
那头却像是极有耐心,等了片刻,又唤道:“时倦。”
这一声将时倦从昏沉中拉出来,他终于睁开眼,伸手拿过手机。
眼前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他慢慢地出声道:“沈祈?”
沈祈没来得及品味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感受,就先注意到他嘶哑的嗓音,手上瞬间一紧:“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时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沈祈道:“生病了?淋雨淋的?”
时倦听明白他的意思,嗓音极低地应了一声:“可能 。”
“量过体温吗?吃药了吗?身边……有没有其他人?”他说到最后一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时倦烧得大脑昏沉得厉害,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过了半晌,才回了一句:“没有。”
也不知道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沈祈皱起眉头:“你现在在哪?”
“宿舍。”
电话被挂了。
时倦迟钝地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松开手,重新把自己缩回被子里。
五分钟后。
房间的大门被人推开。
沈祈收好湿淋淋的伞,伞柄挂在门边。
橘猫正趴在窗台上舔毛,蓦然看见来人,下意识转头去看了眼头顶的挂钟,对着三根指针一脸懵逼:“……”
它严重怀疑这厮刚刚一直等在楼下,否则凭什么才挂电话就能赶上来,就算是他本体那堪称变态的精神力也做不到瞬间移动。
沈祈不知道橘猫心里千回百转,扫视一圈,直接走向床边。
他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半跪在床沿上,拉开被子。
床上的人缩成一团,脸因为高烧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唇上却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睫毛却在抖。
像是他方才在慕格尔看见的那丛一品红,被噼里啪啦的大雨打得几近凋零,残破的花瓣落了满地。
像一簇火,烧进他心底,燎出一连串胀疼的血泡。
沈祈伸手试了试温度,摸到他湿淋淋的黑发,发丝带着很重的洗发水味道。
估计是回来时洗的,只是连擦都没怎么擦就直接睡了。
沈祈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翻出吹风机,将功率调到最小,一点点将他的头发吹干。
时倦的头发将将及肩,在男生里算是比较长的,垂下的发尾半遮半掩住他的脸,皮肤便显得更是苍白剔透。
给高烧病人吹头发是个挺麻烦的事,因为用热风病人身体的高温散不了,而用冷风又容易加重病情。
沈祈只能用中档,末了关上开关,轻轻抚平他因为难受蹙起的眉心,下意识低下头。
即将接触到他的那一刻,沈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僵住了,垂下眼:“时倦。”
他眼睫颤了颤,没睁眼。
沈祈撑在他旁边,低下身道:“你现在发烧,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时倦脸上没什么生气,极轻地动了动唇。
“不要。”
沈祈轻轻“嗯”了一声,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背:“不去了,别怕。”
上回塞给对方的药还没用完,沈祈没废什么力气就在柜子里找到剩下的药物,将热水壶拿到隔壁的空房间,烧起水,接着去卫浴间里接了盆凉水。
不去医院,时倦上回生病所表现出来的身体素质又实在很难让人放心,只能在配合药物的同时物理降温。
沈祈将毛巾拧干,安安静静地拭去他额上的汗。
他好像一直都在疼。
沈祈望着对方皱着的眉头,指腹搭上对方的太阳穴。
他其实不太明白对方在疼什么,在他的专业认知里,高烧下病人因为体温升高会觉得酸痛不是什么奇事,但他没见过像眼前这个人这样,反应会那么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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