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种植季,村民们不肯放过这样的大雨,雨势稍霁,便提起裤脚下了地,一排排犁种着菜苗。
时倦依然坐在屋子里那座古钟上,右脚踩在钟盘下凸出的横木上,另一条腿自然地垂下,白鞋系着鞋带。
系统最初没怎么注意,它家宿主不知出于什么一直跟着气运之子还不嫌无聊,可系统不同,这小屋它在时倦死前那段日子就把里里外外看遍了,末了就只能打量屋子里唯一不一样的活物,也就是时倦:【宿主,您身上的衣服是自带的吗?】
时倦:“我陨落前穿的。”
系统默默看着他那一身白衬衫黑裤子白袜子:【可这好像是人类的衣服?】
倒不是他穿着不好看,只是在它的想象里,神都应该像这个世界的修仙大能一样底配法衣才对,这一身也未免太过亲民了些。
时倦听着这么个神奇的说法,沉默半晌:“系统。”
【嗯?】
“我以前也是原神星的居民。”时倦道,“不跟他们穿一样的还能穿什么?”
【那原神……】
“后来当上的。”
系统愣了:【您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吗?】
“如果你指的是原神,不是。”时倦望着厨房的方向,“如果是指的神,那就是。”
系统勉强思考了半分钟:【您的意思是,原神其实就相当于一个职位?谁都可以上,只是最后恰好被您拿到了?】
时倦:“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那您最开始是不是有过很多竞争者最后都输给了您?您现在成了原神,那他们呢?您的竞争者难道不会嫉妒您想把您拉下来吗?】
“不会。”时倦道:“他们大部分都死了。”
系统觉得自己应该是抖了抖:【……都死了?为什么?】
“失败的都相当于能力不够的废品,就被抹杀了。”
系统愣住:【那要是您当初竞争失败了……】
时倦想了一下:“被抹杀吧。”
系统安静了很久,方才小声道:【是谁抹杀的那些人?】
能作为他宿主的对手存在,能力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去,谁有那么大本事能全部消灭?
时倦道:“前原神星意识。”
系统注意到他的用词:【前?】
时倦:“我当上原神不久它就消散了,现在衍生出了新的。”
系统又安静了很久,想起什么:【您刚刚说大部分死了?难道还有幸存者?】
“有。”
【谁?】
“深也。”
【……】系统懵了,【那不是您的烂桃花?】
“……”
【您和他那么早就认识了?您当神以前就认识了?】
“算是。”
【那您和他算是竹马竹马?】
“……”
时倦揉了揉眉心:“争神位的时候认识的。”
系统想,这原来还是个相爱相杀惺惺相惜的剧本。
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好在时倦透露出的信息够多,够系统另起一个新话题:【您说如果天生指的是神,那就是……是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系统觉得自己有点理解无能。
“我天生就是神。”时倦道,“就算不是原神,依然是神。”
系统缓缓愣住。
虽然它一直以为他神的身份是天注定,那也是因为它对神明唯一的概念就是时倦。
可是它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得知他原神的位置是自己以性命为赌夺来的以后,听到他亲口承认他就是天生的。
它忽然就有点不敢直视他。
倒不是害怕,就是突然觉得自己不配。
这样直接却宛若天堑的差距,似乎连靠近都成了奢望的逾矩。
……所以说,敢对它宿主前仆后继的人当真是猛士。
深也是。
气运之子更是。
**
任清言从墓穴出来后离开了一趟小屋,从街市这头走到那头,回来后进厨房里待了一阵,最后端出一碟冒着热气的点心。
是青团。
他也不做什么,将碟子放到小桌上,照例拉开椅子,自己坐在其中一张上,抿唇笑道:“阿倦。”
时倦看了看那只白瓷碟,又抬眸望着他。
任清言却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白雾,或者说在透过这些雾气,看着对面那个空位上本该坐着的人。
半晌,他低声道:“阿倦。”
他过去出现在时倦面前时,光听声音就叫人将他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或是游戏人生的公子哥联系到一起,干净又澄澈。
事实上,在时倦的印象里,这个人本来也应该是这个样子。
事实上,安非他本人十几岁时也的确有过这么一段时光:他长得好,天赋高,能力强,到哪都能有人捧着,人人赞誉,性格骄傲任性一点其实真的没什么。
可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方却突然从张扬变得安静,像是燃烧的火变成瓶中花朵,收敛了一身锐气,整日反倒就喜欢跟着他。
当然身后跟个人对他也没什么影响,时倦便由着他。
只是自那以后,以至于过去那些位面里,他都再没见过他身上那股消失的少年意气。
直到这个位面。
可现在,似乎也没有了。
任清言轻声道:“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系统:【?!】
时倦没有出声,眸光却平静。
任清言仍在继续道:“我去了你的墓地,发现棺材盖有被挪动过的痕迹。可我在外面设置的禁制却没有半点波动。”
一只油灯的灯座被轻轻放到桌上:“后来我在山洞外面找过,发现草丛里有一盏没了灯油的长明灯,正好是墓穴里少的那盏。”
他低声道:“你就在这里,对不对?”
时倦垂眸看着那盏被他拿着走出墓穴的油灯。
他道:“阿倦。”
“阿倦。”
“……”
空气中只有三月雨淅淅沥沥的回响。
任清言固执地望着半空中氤氲的热气,嗓音无端带了些低低的嘶哑:“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时倦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我说我想入魔道,你都不来阻止我。”
“我做的东西你也不肯碰。”
“你以前说过你不喜欢血,可是前两天我流血的时候,你也不管了。”
他像个执拗又拧巴的小孩子,一件件地数着,每说一句就收拢一根手指头。
说到最后,他像是有些茫然,声音里染上了不确定:“你真的还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位面应该不会写太长……吧
第121章
月初的月亮只有小小的一弯弧度, 被半掩进云雾里,需要对着窗外凝视许久才能捕捉到一点影子。
时倦跳下摆钟。
任清言窝在藤椅上睡着了。
自从时倦没法使用魔气以后,他便也没用过灵力, 他们两个像是完全从修行者的刀光剑影中脱离出来,做了这山脚下一处再寻常不过的住民, 日升而出,日落而归。
哪怕是现在, 除了时倦下葬那天一个小孩被墓穴外的屏障弹飞差点摔死的时候他为了救人用过一次道法, 其他时候也一直是以普通人的习惯来生活。
时倦试着碰了下他, 发现手能碰到对方以后便没继续下去。
他的状态可以触碰实体, 甚至可以移动人, 但那也是在没有旁人看见的情况下才能碰到。
比如之前在空无一人的墓穴他能拿起那盏长明灯, 又比如在第一个位面他能在对方睡着的时候碰到对方。
唯独在对方清醒的时候,他却无法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桌上还摆着那盏没油的灯, 时倦将灯盏拿开, 自己坐上桌沿,视线没有落点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桌上的白瓷碟上。
他对青团的确是有青睐的。
说偏爱有些夸张了, 可终究有那么些不一样,即便这个不一样仅限于在大街上看见了回不自觉多看一眼, 或者在餐桌上会多吃一口。
不同的位面虽然规矩人文乍一看大同小异,可只有仔细对比还是能发现区别, 比如做青团用的艾草,在这个位面属于随处可见,上个位面却是必须在人工大棚里才能生长的植物,上上个位面更是连这种东西的存在都没发现。
时倦拿了一枚放进嘴里。
任清言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敢说横压外头的酒楼大厨, 但满足口欲却绝对够了。
不过在过去那些位面里,安非好像就没有不会做饭的情况。
当初在原神星,时倦从来没见过对方下厨,后来回了人类联邦,按理也不该有学做饭这种闲情逸致。
他想了一下,最终也只能将其归类为对方的隐藏天赋。
点心放了一下午早就凉了,外皮不软,反倒更显酥脆。
时倦现在也不是之前连跑两步布个阵都能咯血的身体,吃完一个,又拿了第二个。
时倦第二个刚吃到一半,手里忽然一空,剩下的半个团子像是失了支撑瞬间掉下来,砸在桌子上。
他愣了一下,忽然转头看向窗外。
规则不会让小位面中的生灵察觉到他的存在。
相应的,他突然变得无法触碰实物的时候,就代表有暴露存在的可能。
小院的竹篱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影,轻巧地跃上窗台,宽大的深色衣袍几乎将窗子外的光线尽数遮挡了去。
橘猫从他后头追上来:“深也!我……”
深也没有看橘猫,反手就将橘猫的后颈拎起来,直接堵上它的嘴。
橘猫四只爪子疯狂扑腾起来:“……!!”
深也悄无声息地跳进来,站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倏地看向摆着瓷碟的木桌上那半个没吃完的青团。
他走到桌沿边上,眸光缓缓亮起来。
分明他眼中没有任何倒影,可他却像是能透过虚无的空气,准确对上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温柔道:“大人。”
时倦没有动。
深也抬手去碰桌上那半个青团,距离只余半寸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剑光蓦然呼啸而过,在他手掌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冷下眼,转头,看向剑光过来的方向。
任清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中没有太多初醒时的茫然感,一片澄澈清明。
在这个位面,深也和任清言还是第一次见面。
任清言从他这只手看向另一只,以及他手上抓着的橘猫。
橘猫被捂住嘴,只能用喉咙发声:“……呜呜呜!!”
任清言收回目光,重新对上屋子里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你是谁?”
深也眸子微眯,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一把剑蓦然抵上他的脖颈。
任清言站起身,灵力操纵着长剑,缓缓走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深也被剑锋抵着,唇边的弧度消失了,眼底却笑得更假。
魔气从他身上汹涌而出,蓦然弹开了脖子上的长剑,手在空气中漆黑的雾气中一抓,一拍桌子,直接迎了上去。
任清言望着空气中的魔气,眉头稍稍一拧,也不躲,抬手就是一掌。
橘猫被深也扔了出去,直面凌厉的掌风,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手忙脚乱地躲开骂道:“深也!我干你大爷!!”
魔气与灵力相撞,强大的作用力激起猛烈的狂风,将屋子里的桌椅全都掀得噼里啪啦撞到墙上。
任清言道:“你是魔域的人?”
深也双手结印,直击他的面门:“你也配知道?”
魔气将墙壁砸出一个洞口,裂纹不断朝四周蔓延。
任清言望着墙壁上的裂痕,轻轻皱起眉,手在虚空一握,原本被弹至角落的长剑像是得了某种感召,“嗡”的一声飞回他手中。
时倦站在一片狼藉里,托他现在神魂状态的福,其他人怎么打都不会波及到他,反倒是耳边的系统一刻不停地碎碎念,简直跟开了有声弹幕似的。
魔气在空中肆虐,以包围之势,切断了身在其中之人的退路。
深也扬起眉:“早知道你居然只有这点本事,我早该把他带回来。”
魔气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咆哮着向中间扑去。
任清言握着剑,指尖在剑身上轻轻一敲,扬手,下落。
剑尖从上空划至地面。
比之前他随手打出的那一道更耀眼的剑光骤然撕裂了黑夜,无声无息似水融入大海,长虹尾翼都是势如破竹的流光。
轻而易举地刺破了眼前层层叠叠的魔气,在尽头对手的眼中不断放大。
接着就是鲜血飞溅。
深也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胸腹处被刺穿一个巨大的口子,手上,身上全是血。
有人在他眼前停下。
他吃力地抬起头,望见任清言平淡至极的脸:“你是魔域的人?”
深也呛出口血,嗤笑一声:“是又如何?”
受过去当神使的影响,大多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都是温和而悲悯的,少有这样锋芒毕露的模样,连眸光都似要化作刀光。
大概是第一次在对方眼皮子底下那么狼狈。
无论他在哪个小位面对上他,似乎都是无解。
真的挺叫人嫉妒的。
任清言垂头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你难道猜不到吗?”深也也不知是不是清楚现在的自己就是刀俎前的鱼肉,干脆也懒得反抗,就那么靠在墙上,分明满身是血,可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受影响,“当然是来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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