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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暮雨(古代架空)——蘅楹

时间:2021-06-26 10:00:06  作者:蘅楹
  夏家出事后,夏薰自欺欺人,逃避现实,不愿了解祁宴和他爹之间的恩怨。
  他只从大哥那里断断续续听到过一些。
  祁宴爹娘身份高贵,远非夏家能比。
  他们的死,确实是夏弘熙一手造成。
  如今祁宴官拜中书侍郎,却要在乡下山野间,替他这个仇人的儿子,将一只野兔剥皮拆骨。
  夏薰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画面很滑稽。
  他抱着手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漆黑夜色中,祁宴忍着血腥味,将兔肉一点点割下。
  他的动作相当生涩,还有许多肉附着在毛皮上,没有被他割下来,就这么丢弃了。
  鲜血流了他满手,他来不及洗掉,衣袖渐渐染成黑红色。
  他把洗干净的兔肉递给夏薰,夏薰分别插在几根树枝上,放到火上烤。
  不多时,一阵肉香味传来,兔肉烤熟了。
  夏薰拿起来,吹了吹,就要咬。
  祁宴按住他的手:
  “我先尝尝,我吃了没问题,你再下嘴。”
  夏薰不胜其烦:
  “我吃过很多比这还要糟糕的肉,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更恶心,可我不是还好好活着?”
  他避开祁宴的触碰:
  “这股香味很快会把别的动物引来,要吃就快吃!”
  祁宴收回手,拿起一根肉串,表情复杂。
  他们身上没有香料,烤出来的肉平淡无味,绝对算不上好吃。
  祁宴将肉放到鼻下闻了闻,勉为其难送进口中,咀嚼好久,才艰难咽下。
  几串兔肉吃完,夏薰总算不觉得那么冷了,他把手放在火上,汲取着温度。
  祁宴望着火堆,不知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抱着玉珠躲在杂草堆里,我看着草丛翻动,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兔。”
  夏薰手一抖:“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祁宴好像没听见,摇了摇头,怅然道:
  “夏家人对你并不好,尤其是你二哥夏形,他总欺负你。我很心疼,又帮不上忙。”
  他陷入回忆,神思飘忽:
  “……那时我对自己说,所有你在夏家没有得到的,我都会补偿你,所有夏形对你做过的事,我都要让他亲自品尝一遍。”
  提到夏形,祁宴眼中流露出一丝狠厉。
  夏薰看在眼里:
  “不要再说无谓的话,夏形已经死了。”
  顿了顿,他轻声问祁宴:
  “……是你杀了他吗?”
  他的话打断祁宴的回忆,让他原本恍惚的神情逐渐清明。
  祁宴久久没有回答,直到天上飘起细雨。
  他站起身,拿起火堆里最粗的那根木头,当做火把。
  “我刚才四处看过,前面不远处有个山洞,下雨了,进洞躲躲吧。”
  祁宴在回避他的问题。
  夏薰没有追问。
  答案早已昭然若揭,就算祁宴不说,难道他不知道吗?
  执意要问,分明是在自讨苦吃。
  他抹去眼睫上的雨水,跟在祁宴身后走进山洞。
 
 
第10章 秦楼阻
  洞内还算干燥,祁宴把当做火把的树枝,插在墙上的岩缝间。
  他寻了洞内一处高地,解下外袍铺在上面,对夏薰说:
  “过来歇一会儿,我在旁边守着,要是祁回带人来到附近,我也能马上发现。”
  夏薰不过去:
  “中书大人不必如此,我一介判了流刑的犯人,土阶茅屋住惯了。倒是你锦衣玉食,恐怕不习惯吧。”
  祁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目光中有难以察觉的心疼。
  夏薰与他间隔一段距离坐下,合衣躺在地上。
  他转过身,背对祁宴,仍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附着在自己背后。
  夏薰很疲惫。
  他屈起胳膊枕着,没多久就开始犯困,眼皮逐渐沉重,意识缓缓抽离。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是祁宴。
  他拾起外袍,想要盖在夏薰身上,又怕惊醒他,举着衣服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收回手,没有将外衣放下。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夏薰再也支撑不住,坠入沉睡。
  他又做了那个梦,他已经很久不做这个噩梦了。
  他梦到他坐在去岭南的囚车上。
  赶赴窦州途中,他就开始生病,到了岭南,彻底一病不起。
  这给了他大哥充分的机会,让夏薰借着生病假死,顺利脱身。
  但夏薰那时病得太重,成日都在昏迷。
  夏闻还是戴罪之身,每日还要服苦役。
  他把夏薰藏在一座破庙里,每天只有等到苦役活干完了,才能偷偷跑出来喂他几口水喝。
  就这样,还要冒很大的风险。
  一旦被看守知道他偷溜出来,免不了要挨上几鞭子。
  夏薰的病情每况愈下,眼看假死就要变成真死。
  危难关头,是贺琮赶来。
  他在京城听闻夏薰的死讯,不顾一切跑来,想要给他收尸,这才发现真相。
  他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买下一间茅屋,把夏薰藏起来、给他请大夫、替他抓药。
  得贺琮倾囊相救,夏薰艰难活了下来。
  病好后,他极度虚弱,坐都坐不起来,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走动。
  贺琮自始至终都陪在他身边,一直到夏闻也找到机缘脱身,他才离开。
  临走前,他对夏薰说,等风头过了,他还会回来找他。
  “到时候我带你走!天涯海角,我们哪里都可以去!”
  夏薰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贺琮一腔赤诚渐渐冷却,眼里的光霎时黯淡下去。
  “我就知道……”
  他很不甘心。
  “我就知道你忘不了他!你病得最重的几天,是我在你身边照顾你,你高烧不退、呓语不断,你还记得你在昏迷中说了什么吗?”
  夏薰摇头,恳求他别说了。
  他不依不饶:
  “你一直在喊祁宴的名字!是他把你害成这样,可你还想让他来救你!”
  后来夏薰经常做类似的噩梦。
  他梦到他处在不间断的痛苦中,肉体上的疼痛连绵无绝、永无宁日,他反复说着:
  “祁宴,我好疼,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叫着祁宴的名字,将自己从梦中惊醒。
  他不愿意睡在靠近祁宴的地方,他怕他又会在梦里叫他。
  祁宴已经将他舍弃了,他头也不回地抛下他。
  夏薰绝不会让自己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他要让祁宴明白,即使没有他在,他也能活得好好的。
  祁宴背靠岩壁,坐在夏薰背后,视线锁定在他身上。
  木棍被火烧灼,时而发出爆裂声。
  他就在火光的晃动下,看着夏薰出神。
  没多久,夏薰像是觉得冷,手环抱在胸前,整个人紧紧蜷在一起,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立刻起身,想要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他的衣服还没有接触到夏薰的后背,衣料上的熏香就散发开来。
  夏薰闻到那股香味,紧紧皱起眉头,把脸埋向地面,躲避着祁宴身上的气味。
  祁宴的外袍由蚕丝织就的云锦制成,皎月色布料上绣着隐约可见的暗纹。
  府里的婢女每日用白笃耨为他薰衣,这种香料来自遥远的真腊国,到了夏天也不会融化,香味悠长清远。
  但夏薰似乎十分厌恶,蜷缩得更紧了。
  祁宴慢慢把衣服收了回去。
  他站起身,取下火把,看了夏薰一眼,轻轻走到洞外。
  他想寻一些干燥的树枝回来,在洞内点上火,让夏薰能取暖。
  他没生过火,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从没有注意过,原来树枝还有干燥和潮湿之分。
  他弯下腰,拾起几根看上去不太潮湿的木枝。
  就在他抓住树枝时,他猛地想到什么,遽然停下所有动作,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僵在原地。
  他知道流放地的生活很难过,发配犯人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温柔乡。
  重遇夏薰后,他刻意地回避这个问题,他不让自己细想,夏薰在过去几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告诉自己,往者不可追。
  原本就是他对不起夏薰,从前他以为没机会了,每每想起都痛入心髓。
  如今夏薰回来了,他定会倾尽一切去弥补,他一定会让他们二人回到原来的模样。
  他本是这样想的。
  可他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坚强。
  方才他只是从夏薰口中,听到了一点点有关这七年的过往,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死死攥住胸前的衣服。
  他的心紧得像一块石头,严丝合缝堵在胸口,无论他多么用力呼吸,都无法抵御弥漫在胸膛里的疼痛。
  他撑在地上的手陷在泥土里,手指被土中尖锐的碎石刺出细碎的伤口。
  他闭上眼睛,干涩地吞咽了几下,强迫自己从灭顶般的心痛中抽离。
  夏薰还在洞里,还在等他回去生火,给他取暖。
  耳畔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蓦地唤起他的注意。
  祁宴勉强镇定心神,厉声问道:
  “谁?!”
  祁回从树丛里走出来:
  “大人,是我!我看您身体不适,是否需要——”
  祁宴长舒一口气:“是你……”
  祁回快步过来,将他扶起。
  祁宴闭了闭眼,问:
  “……怎么样?跟踪我们的人找到了?”
  祁宴不是突如其来要带夏薰下车,也不是突然奇想,领着让夏薰步行赏花。
  那时,马车行至山林间,祁宴忽然注意到,有人在跟踪他们。
  他的行程是保密的,除了车上几人,其余无人知晓。
  跟踪他们的人离得比较远,祁宴猜测,他们也许是认出了他的马车,才盯上了他。
  他借故要下车步行,带着夏薰另选山间小路离开,其实是想要让祁回坐在马车里继续前行,引开那群人,以便探查他们的身份和目的。
  祁回答道:
  “马车一到芜园,那些人很快就围上来,我让脂归和马夫留在车中,自己躲在密林深处,暗中观察他们的动向。
  “今日是休沐日,园中有不少百姓前来游玩,也许是因为闲杂人等太多,那群人没有过分的举动,甚至没有太过接近马车,但他们一直停留在附近,不知在伺机等待什么机会。”
  祁宴继续问:
  “查清他们的身份了吗?可是陈县公派来的?”
  祁回说没有。
  “他们都是普通人打扮,甚至没有蒙面,个个面生,不知是不是易容。”
  祁宴沉吟不语,稍后又道:“现在如何?”
  祁回说,天黑后,那群人好像就地散了。
  但祁府的马车尚未回城,祁回担心他们还埋伏在附近。
  “我已经传信回府里,叫来了几个得力的侍卫,大人若不着急回城,且先在这里避上一夜,待我带人摸清他们的底细,再回去不迟。”
  祁宴点头:“做得不错,你且去吧。”
  祁回领命,迟迟不肯离去。
  祁宴道:“可还有事?”
  祁回犹犹豫豫地说:
  “我见您和夏公子藏身在一处山洞?您方才是在找树枝?这等粗活怎能劳动您亲自动手?还是我来吧。”
  他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捡来一大摞树枝。
  临走前,他再三对祁宴说:
  “您没生过火,点燃树枝时,千万要小心!”
  祁宴抱着树枝,回到洞中。
  夏薰还在熟睡。
  他就这样躺在地上,慕天席地,没铺没盖,甚至连个枕头都没有。
  祁宴找到一个距离适中的位置,用树枝升起一个火堆。
  火光腾起,洞内凉意立刻驱散。
  明明已经不再寒冷,夏薰却还是牢牢抱着自己。
  他连腿都收起来弯在胸前,双手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膝头。
  他的睡姿像小孩子一样,梦中却依旧不得安眠。
  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嘴唇翕动,低声呢喃着什么。
  祁宴侧耳去听。
  夏薰的呓语起先模糊不清,后来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等祁宴听清梦呓的内容,顿时愣在当场,几乎喘不上气。
  他的心如同被利刃贯穿,疼得让他全身都麻木了。
  夏薰在梦中低语不休的,全都是他的名字:
  “祁宴……我好冷……”
  他翻来覆去,说的都是一样的话。
  就像他在痛苦之中,只会期待一个人来救他。
  祁宴被翻腔倒海的愧疚与心疼捕获,动弹不得,几乎要变成一座石像。
  七年里,夏薰也许曾经无数次唤过他的名字。
  那些时候,他都在做什么?
  他远在京城,一声都不曾听闻。
  祁宴浑身发冷,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他的心口发紧,疼得他无法呼吸。
  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都在这样尖锐的心痛中度过。
  每每大夫来替他诊治心疾,都说他是忧思过重,必是数度心痛不已,才会患上此疾。
  祁宴没有把病放在心上,甚至把它当做对自己的惩罚。
  好像只要心足够痛了,他就能忘记夏薰的死。
  此时此刻,在山洞中,疼痛让他如尖刺在喉,他忍不住闷声猛咳了好几下,咳不出任何东西。
  他用力攥着拳头,站在原地缓了好久,才颤抖着呼出一口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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