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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暮雨(古代架空)——蘅楹

时间:2021-06-26 10:00:06  作者:蘅楹
  原先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四肢百骸的力量也渐渐恢复。
  他深深喘了几口气,慢慢蹲下,将外衣铺在地上,然后面对夏薰躺上去,把这个被梦魇困住的少年,轻柔搂进怀中。
  少年。
  夏薰今年二十四岁,但在祁宴心中,他还是与他初遇时的十六岁少年。
  祁宴调整姿势,让夏薰躺在他身上,远离冰凉的泥土。
  夏薰愁眉不展,还在唤他的名字:
  “……祁宴……”
  祁宴环抱住他,强忍满目酸涩,在他背后轻轻抚摸。
  “我在……我一直在……”
  他言语哽咽,说话都发着颤。
  他按住夏薰后脑,把他的脸贴在自己心口。
  夏薰的手仍旧握成拳头,缩在胸前,他的表情没有那么痛苦,却还是眉头紧皱。
  不过,他不再呓语了。
  至少,在祁宴怀中,他能获得片刻安眠。
 
 
第11章 风满槛
  夜半,夏薰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睛,愣了很久,才想起来身处何地。
  火光早已熄灭,洞中漆黑一片。
  他缓了缓神,这觉睡得并不安稳,可他居然没有觉得寒冷。
  月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照进洞中。
  他借着幽微的光线,看见祁宴的脸,他的脸庞离他不过只有数寸。
  他惊得立刻坐起来,原来他方才一直躺在祁宴的胳膊上。
  他的体温源源不断传过来,夏薰才没有感觉冷。
  祁宴似有触动,人虽未醒,如同本能般伸出双臂,牢牢抱住夏薰的腰。
  “夏薰,别走……”
  夏薰僵硬着身体,任他抱着,直到他再度睡熟,环在他腰间的手渐渐松了。
  他移开祁宴的手臂,放到一旁,不由自主看向他的脸。
  祁宴非常瘦,比夏薰初识他时瘦削许多。
  即使在梦中,他的眉宇间也浮着一层浓重的郁色,像是不得安睡的样子。
  他的眉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就算不皱眉,眉心间都残存着浅浅的细痕。
  夏薰不懂。
  他大仇得报,加官进爵,理应春风得意,眉飞色舞才是。
  为何要这样黯然神伤?
  贺琮已经有两个孩子,就连他大哥都娶了亲,祁宴却还是孤家寡人。
  他动了动,好像又要抬起手来抱夏薰。
  夏薰起身,睡到了离他更远的地方。
  他背对祁宴,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任何有关他的事情。
  枕着手臂,夏薰又一次沉沉睡去。
  是鸟叫声吵醒了他。
  附近的林间有一种叫声奇怪的鸟,天还未亮就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它们数量很多,发出的鸣叫从四面八方传来。
  夏薰坐起来,眨了眨眼睛,神智逐渐清明。
  山洞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洞外隐约有说话声传来,他掀开祁宴盖在他身上的外衣,起身往外走。
  祁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洞外,祁回正在和祁宴说着些什么。
  他神态十分严肃,祁宴也是越听越认真。
  夏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硌脚的东西。
  他拾起来一看,是一串玉佩上的红色穗绳。
  绳子鲜艳夺目,没有褪色,应是不久前才掉在这里。
  祁宴不会用这种颜色的绳子,这不会是他的。
  如此看来,昨夜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别人曾在此处经过。
  夏薰正觉得奇怪,抬眼一看,忽然见到祁回腰间的玉佩。
  ——那块玉还在,只是玉下的绳穗不见了。
  他顿了顿,慢慢反应过来。
  他拿着穗绳走向他们。
  见到夏薰,祁回当即闭嘴,低头向他行礼。
  祁宴回头,看到是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夏薰没有理会,举起绳穗就问:
  “祁回,这是你掉的东西吗?”
  祁回看了看它,又看了看腰带。
  “好像……确实是在下的!怎会——在公子手里?”
  夏薰说:“是我捡到的。”
  祁回道谢,想要接过。
  夏薰不给。
  “祁回,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这里的?”
  祁回对答如流:
  “今日早些时候,我带人搜寻此地,见到地上的脚印,沿着脚印,找到了洞中的大人与您。”
  夏薰又问:
  “昨天晚上下的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祁回告诉他,断断续续下了一阵,还未入深夜便停了。
  夏薰把绳穗放到他手中:
  “所以……你昨天晚上就找到我们了,对吗?”
  祁回故作惊讶:
  “公子何出此言?属下是今晨才来到。”
  夏薰看着地面,悠悠道:
  “昨夜下了短短一阵细雨,刺客地上的土几乎都干透了,你的绳穗却仍旧潮湿,甚至还沾了泥土,若是你今晨方至,绳穗上怎会潮湿?又怎会有湿润的泥土?”
  祁回一愣,一时语塞。
  祁宴终于开口了:
  “你的眼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夏薰不理会他,执著地问祁回:
  “你昨夜便找到这个山洞,为何今晨才来接人?”
  祁回看了一眼祁宴,下定决心,说:
  “公子有所不知,其实昨日——”
  祁宴打断他:
  “是我的吩咐,我想和你单独多待一会儿,就让他们天亮了再来。你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吧。”
  他发话了,祁回便不再言语。
  夏薰冷哼一声,嘲讽道:
  “我看不懂你们主仆的把戏,我只是没想到,中书大人还有这等雅兴?爱好风餐露宿?下次若再有这种机会,千万不要带上我!”
  他绕过两人,径直上了马车。
  祁宴交代了祁回几句,不久,也坐了进来。
  回城路上,祁宴一反常态,没有和夏薰说一句话,也没有向他解释只言片语。
  他全程看向窗外,一路若有所思。
  马车行至祁府,夏薰跳下车,祁宴却不动。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他吩咐脂归仔细照顾他,坐在车里,带着祁回一同离去。
  夏薰昨夜没有睡好,回到房中,觉得浑身酸痛,后背发冷。
  脂归马上叫人端来一碗姜汤,夏薰才喝了几口,玉珠就冲过来,扒在他膝头,让他抱它。
  夏薰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它就蜷成一团卧下。
  它的呼吸声依旧带着粗重的杂音,夏薰摸了摸它的背,它就翻过身,把肚皮露出来。
  下午时分,它睡得很熟,呼噜打得震天响,推都推不醒。
  到了晚上,它就精神了,在房间里到处跑来跑去,不停换地方。
  本来都决定卧在夏薰床前的脚踏上了,趴了一会儿,又站起来,一路闻着走到门口,最后爬到门背后,才算满意。
  它也没打算睡觉,头放在爪子上,睁着大眼睛发呆。
  到了戌时三刻,脂归进房吹蜡烛时,祁宴还没有回来,玉珠也没有半分睡意。
  夏薰躺在床上,看着脂归放下床帐,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昏昏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听到屋内有动静。
  他以为是玉珠想要出去,在用爪子扒门,没有多加理会。
  过了片刻,又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轻轻靠近,他还是祁宴来了。
  他不想与他打照面,闭着眼睛假寐。
  脚步声停在床前,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响动,和床纱被掀开的声音。
  夏薰阖着眼皮,仍能感觉到眼前有一阵微弱的亮光,好像祁宴在用什么照着他的脸。
  他蓦地睁开眼睛。
  他没有见到祁宴,而是直直对上了一双浅棕色的眼瞳。
  眼瞳的主人蒙着面,正举着一枚小小的夜明珠放在他脸前,在黑暗中辨认他的五官。
  那人一身黑衣,有几缕褐色卷发,从面罩边缘露了出来。
  不是祁宴!是——胡人?!
  夏薰霎时惊醒,腾地坐起来,厉声质问:
  “什么人?!”
  那人丝毫不见惊慌,冲夏薰弯了弯眼睛。
  夏薰一怔,他居然在面罩下对他笑了。
  他大声喊道:“来人——!”
  胡人竖起食指放在夏薰嘴边:
  “嘘……不要叫,难道我弄错了?这个东西,不是你留下的?”
  他从腰间取出一块布,放进夏薰掌中。
  夏薰顿住。
  这块布是他从自己衣带上扯下来的。
  今早在山洞醒来后,他左思右想,愈发觉得祁宴行为古怪。
  从他执意要带他下车步行,到他坚持留宿于山洞之中,每个决定都不符合他凭常的作风。
  起初夏薰以为是自己多年未见祁宴,以至于已经不了解他,或许时隔七年,他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祁宴。
  也许他就是喜欢在乡间徒步,也许他就是突发奇想,要睡在洞里。
  夏薰对自己说,是他想多了。
  直到他捡到祁回的绳穗,他才意识到,祁宴的种种行为,必定另有深意。
  他回忆祁宴的一举一动,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夏薰细细思索,这一切,都是从祁宴向车窗外望了一眼开始的。
  夏薰猜测,他也许见到了什么人。
  他可能不清楚那人的目的,但他一定认为那人认识他的马车,所以才故意和祁回兵分两路,让祁回驾车继续前行,他则带夏薰换林间小道离去。
  那个人,会是在糕点里藏纸条的人吗?
  夏薰想明白个中关窍时,已经站在祁宴和祁回二人面前,他没有时间继续思考,于是佯装生气,质问祁回,他的绳穗究竟是何时掉的。
  趁他们主仆二人注意力被他的提问分散,他借着衣袖遮掩,暗中扯下腰带上的一块布,将它往身后远远一抛。
  他的衣带是深绿色的,上面有回字暗纹。
  与普通的回字纹不同,这条字带上的回字,右上角的那半边,通通绣反了方向。
  夏薰是在盲赌。
  他赌他的猜测没有错,他还赌,跟踪祁宴的人就在附近。
  如果那人在,他一定会注意到夏薰的动作。
  待祁宴离开后,那人假如来附近搜寻,找到夏薰留下的记号,便会知道,夏薰是在设法与他联系。
  当天夜里,祁府正房内,夏薰看着闯进来的胡人,挑眉道:
  “去芜园的路上,祁宴就是见到了你?是你跟踪他?”
  胡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
  “你很聪明,你是祁宴的什么人呢?”
  他的官话说得很标准,不仔细听,听不出口音。
  “这话应该轮到我问你。”夏薰警惕地看着他:“你跟踪祁宴,夜闯祁府,又是为了什么?”
  胡人想了想,忽然一改原貌,换上一个特别真挚的语气,诚恳道: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祁宴的什么人,可我看你和他也不是一条心,否则不会想方设法留下记号与我联系,怎么样?我带你走吧?”
  夏薰不为所动:
  “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可就喊人了。”
  胡人连连摆手:
  “别啊!口说无凭,我给你个东西。”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药瓶,扔给夏薰。
  夏薰接住。
  “这是什么?”
  胡人大模大样地说:
  “是我特制的迷香,只要一点点,就能迷晕一屋子人!你给祁宴一闻,保管他睡得醉生梦死,下冰雹都吵不醒他!到时候你想溜就溜,想杀他,一刀就能把他捅死!怎么样?我够不够有诚意?”
  夏薰佯装思索。
  “——也不是不行,只是……”
  他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
  胡人靠近几步,问:
  “你说什么?大声些。”
  夏薰道:“我是说——”
  话未说完,趁胡人靠得足够近了,夏薰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夜明珠,用力扔向窗外。
  夜明珠落在外间廊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夏薰朝屋外大喊:
  “来人!有刺客!!!”
  他的声音惊动了玉珠,它噌地站起来,警觉地朝四周张望。
  胡人蓦地从靴中拔出一把短剑,剑刃锋芒毕露,正好晃到它的眼睛。
  玉珠瞬间警醒,从身体深处发出低吼,龇牙咧嘴,咆哮着向他扑来。
  胡人不甘示弱,高举起刀,转身迎接它的攻击。
  “玉珠——!”
  夏薰大骇,一骨碌爬起来,他动作太急,来不及注意脚下,被低垂的床幔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跌得他头晕脑胀,眼前发黑。
  他来不及缓过劲,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昏昏沉沉冲到玉珠身前,将它严严实实护在背后。
 
 
第12章 系行舟
  胡人的刀锋飞速袭来,眨眼间刺到夏薰胸前,他甚至能感受到刀刃上的寒意。
  玉珠从身后窜出来,飞扑而起,一口咬上胡人的手腕。
  那人用力一甩,棕色的拂菻犬被高高甩飞,如果就这样落地,它的胸骨肯定会被活活摔断。
  它是一条生了病的老狗,绝对经不起这一摔。
  夏薰眼中再无其他,不顾一切朝玉珠下落的地方冲去。
  他稳稳接住了玉珠,却将后心暴露在胡人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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