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王妃并不知情,虽说眼下所有不利的证据全都指向太子妃,但此事仍有诸多破绽,太子妃并不见得就是铁板钉钉的始作俑者。”王获点头称是。
“过去我只以为母亲虽然没有亲自抚养过我,心里仍旧是疼爱我的,经过这件事,我才深切感受到这份浓浓母爱背后的坚定和决绝。孔雀,你说我现在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呢?”刘欣冲王获苦涩地媟笑道,“幸而被母亲私自处死的这两个人并非无辜,而是意欲对星辰痛下杀手的恶徒,但他们毕竟不该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事已至此,你就代我好好把他们给葬了吧,就算是做儿子的领了母亲的情,不叫母亲替自己背负这桩业障......”
“殿下宅心仁厚,又对王妃孝敬有加,末将叹服。”王获心悦诚服道。
“我倒不希望以后会再因为这种事情而‘宅心仁厚’......对了,卉云给你那只紫玉镶金的镯子,还得辛苦你亲自跑跑那家叫做金玉缘的首饰作坊,排查排查有无可疑之人、可疑之事,回头也好给太子妃一个负责任的交代。”刘欣满心挂念董贤被袭击一事,一心盼望着真相及早浮出水面,彻底拔除掉徘徊在对方身边的各种显在和潜在的威胁。
“此事事关重大且牵连甚广,末将自当加紧去查,请殿下放心。”王获领命,拱手告退。
时光荏苒,不觉又过半月。遵照指示,王获明里暗里对金玉缘进行多方打探,结果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这就代表着紫玉镶金镯这条线索不得不暂时中断。
王获怏怏地将这一情况向刘欣汇报,对方免不了又唏嘘一阵,同时更加觉得周围的对手全都厉害非凡。前有紫衣人行刺一事,后有天王庙绑架案,虽若隐若现地暴露出一些端倪,但等到自己着手调查之际,却困难重重,落得个徒劳无果。
不愉快的事情逐渐褪去色彩,宫内宫外都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无论有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多少人恨得牙根痒痒,在刘欣的不懈努力下,董贤终于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走入未央宫太子殿,正式担任正七品太子舍人,负责管理屋下宿卫和秘书事宜。由于太子殿地位显赫,预先指定的太子舍人的人选本不止一位,但却被刘欣以节省用度的名义裁减掉了,只留下董贤一人。刘欣此举的意图很明确,董贤是他心中唯一,除他之外再容不下旁人。
话说董贤相貌人品样样出众,担任太子舍人以后,不免成为御林军官兵和宫人们争相追捧的焦点所在,不光内侍和宫女时时打望偷瞄,就连不少驻守宫廷的士兵们也私底下向王获打探关于这位美男子的情报,欲与之交好,这不禁使对于这一切洞若观火的太子爷不胜其烦。
没办法,刘欣思量再三,只得使了歪招。他仗着太子爷的身份,索性扮起了恶人,故意在人前对心爱之人呵护有加,又当众说些带有宣誓所有权性质的暧昧话,唬得宫中好事之人全都不敢夺太子爷所爱,总算把董贤进宫掀起的这股审美热潮给强摁了下去。
至于身为当事人的董贤,一则需要遵从宫中的尊卑之礼,往往对太子殿下的幼稚行为半推半就,再则情知刘欣是一劳永逸地为两人长远计,也就从心底宽容了对方的种种霸道言行,这无异于默认了自己是太子殿下的人这一事实。
董贤的入宫还加剧了另一个人的不适,这个人就是太子妃傅黛君。
虽然天王庙和紫玉镶金镯一事风波渐平,但刘欣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对自己的态度越发冷淡,这使得热盼丈夫恩爱的傅黛君对董贤恨之入骨。
她遣人日夜紧盯太子殿,希望有朝一日寻着董贤的错处再行惩治。
岂知董贤入宫当差已逾数月,始终循规蹈矩,与刘欣之间不越雷池一步,就连对方偶尔言行挑逗之际也鲜有回应,谨守着当初在银杏林外对太子妃许下的承诺。
眼见时间一厘一毫过去,刘欣对董贤的钦慕之情有增无减,这令傅黛君抓狂不已,终日盘算着如何扭转这种不利局势,让丈夫回心转意。
季节更替,冬去春来,转瞬已是绥和二年(公元前7年)三月之初。
董贤对太子殿的各项差事日益熟稔,平日里陪伴刘欣过着谨言慎行的宫中生活,时刻警惕周围任何有不利于太子之虞的苗头和端倪,不由得使刘欣在情感上变得对他更加依赖。
这段不短的时期,董贤连按例放假的日子也很少出宫,一来刘欣不舍,二来自己在太子殿亲密守护对方心里也乐意。终于有一日,算起来离上次返家已两月有余,董贤惦念父亲妹妹和小凉小果,这才下定决心向刘欣告了两天的假,好不容易回了一趟董府与家人团聚。
在家中宿了一夜之后,翌日晨起。仰望天际,只见碧空万里,空气中带着花香的气味,于是动了游性,惦念起星辰观附近万安山的美景来。既已兴起,便暂别家人,独自牵马出府踏青,不知不觉已至东城外的灞河之沿。河水两岸春色撩人,遍植柳树,间或柳絮纷飞如雪,不免由衷发出“灞柳风雪果然名不虚传”的赞叹之声。
满眼柳絮吹雪宛如身处幻境,董贤面前似乎出现了刘欣的影像,那多情公子正高举昔日怒放的雒阳牡丹花环,燕笑着向自己挥手致意!心事蓦然被这幅画面所触动,既有感怀,也有隐忍,心说日日伴在爱人身旁,却不得不婉拒与之哝哝温存,实非心中所愿......
正在怅然若失,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哪!”的呼喊声,忙快步朝不远处众人围观的方向奔去。
及至近前,突然瞥见湍急的河水中,一位年轻女子的身形时隐时现,身上穿着的淡蓝色衣裙犹如一朵脆弱的花朵在水中飘零,随时都有可能被一个漩涡卷入河底!
虽说救人已是刻不容缓,但呼救者和旁观者多半畏惧水势汹涌,全都不敢贸然跳入水中救人,不过是驻足岸堤观望而已。董贤思忖若不立刻施以援手,此女子定然性命不保,便自恃水性娴熟,飞快褪下衣衫长靴,托围观群众代为照看后,电光石火般纵身扎入河水之中!
☆、灞柳水形
董贤毕竟是自幼习武之人,身手较之寻常人锐敏百倍,片刻功夫便已靠近溺水之人身后,以臂膀之力锁住对方的肩背,随后缓缓将其牵引至河岸边缘。此时,看客中早有胆大的汉子受董贤见义勇为的壮举感染,配合对方成功将人接上岸来。
董贤紧接着从水中一跃而出,挪步上前查看获救女子情况如何。
那年轻女子幸得董贤救助,又因落水不久并未呛水,很快便自己清醒了过来。
董贤随众人守在女子身旁,见她睁开眼,也就放了心。
见那女子冻得浑身瑟瑟发抖,董贤便将她轻轻扶起,取过自己方才褪在岸边的干燥衣衫披在她的身上,却听对方低声向自己请告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能不能劳烦公子再送小女一程,不胜感激......”
董贤眼观年轻女子神色,见对方语含恳求,似有难言之隐,便欣然应允。牵过府中骑来河岸的马匹,扶举女子上了马背,在众人的一片喝彩声中,朝对方手指的方向踏步而行。
别了灞河水岸,同行约莫一刻光景,到达一处僻静的所在,那女子突然让董贤勒马停下。
“小姐的府第,确定是在这附近吗?”董贤四下观望,却不见周边有任何民宅的影子,印入眼帘的只有一座废弃的庙宇,破败的牌匾上依稀可见‘龙神庙’三个字。庙前立着一棵偌大的柳树,枝条垂荫,杨花乱舞。
“小女方才只说请公子送我一程,并没有让公子送我回家的意思......”那女子望着马旁浑身湿漉漉的俊朗年轻人,像是感到过意不去,便下了马,百感交集地揭开了谜底,“小女本是成心寻死,却得公子舍命相救,又有何颜面让公子湿身相送呢?”
“小姐风华正茂,即便真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也没必要自寻短见啊......”董贤闻言,知道眼前的年轻女子适才身陷河水并非失足,而是自溺,不禁深感恻隐,开口劝解对方道。
“小女说这些话怕污了公子的耳朵,但既然公子奋不顾身将小女从水里救起,现在又如此暖心地劝慰小女,小女也便不顾颜面地把心中的苦说与公子听,看看小女是否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年轻女子惨然笑道,“常言道,女子当守身如玉。在小女看来,守得身的,女子便是玉,守不住身的,便比草芥还不如......公子以为如何?”
“小姐若论贞洁,那小姐可知,不光女子当为钟情之人守身如玉,男子亦当如此。依在下看来,守与不守,对自己来说是一份尊重,对钟情之人来说则是一种信托。”董贤推己及人,联想起自己与刘欣之间正在经历的苦苦相守,回话中难免有些触景生情的意味。
“那公子的意思是,若是失了贞洁,便是不自重,没资格受人信托了?”年轻女子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若有所思地追问道。
“其实自重和信托,代表的都是心中对钟情之人一种忠诚相守的意念。但世事难料,人活于世,有时嫁娶不由人,乃至身陷强人之手而失去贞操的,大有人在。古往今来,遭遇这些情非得以之人,以性命去殉那贞洁二字者虽然不在少数,但在下以为,这样做反而是对这两个字真正含义的误解......”董贤心思何其灵慧,能够在对方只言片语的叙述中寻出蛛丝马迹,已然大致料到眼前年轻女子遇到的不如意,无非是被逼嫁人和受人所辱两种之一,为打消对方轻生之意起见,便有针对性地做出了上面的解释。
“哦?既然公子这么说,那小女倒是很想听听公子关于贞洁这两个字真正含义的高见......”年轻女子神思略定。
“在下以为,贞洁是一个人内心对自己真实情感的笃定和坚守,即便因为父母之命不得不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组建家庭,或者因为意外事故而被强人玷污身体,只要此人心意不变,那就依然是没有丢掉贞洁的人。”用这样的话劝慰他人之际,董贤忽然回忆起自己在天王庙里险些被李升和颜闯强行侵犯的可怕经历。
虽然这两个恶徒早已殒命定陶国府,但董贤偶尔也会对刘欣心存疑虑,假定那日身体真的被恶人所侮辱,刘欣知悉以后,是否还会待自己一如往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甚至将年轻女子做出投河轻生的选择,与自己那时也曾动过咬舌自尽的念头相互关联起来思考,越发认定只有拯救已逢不幸的对方,才能真正使侥幸未遭厄运的自己获得心灵救赎......
“公子毕竟是个男人,不懂得贞洁对女儿家的重要性,”年轻女子苦笑着摆摆手道,“但你能说出这样通情达理的理由来安慰小女,让人听了还是蛮感动的......”
“在下实在是有感而发,绝非在小姐面前信口开河,”董贤见对方以为自己是在随意说笑,只得不惜以自己和身边人的实例来增强说服力,“实不相瞒,在下喜欢的对象跟在下一样是个男人,他成婚之前,我们便有了亲密关系。后来他因为不得已的理由成婚,虽然我心还在他身上,人还在他身边,但出于对他家庭的尊重,我和他决定彼此之间至死不再保持超过伯牙子期以上的关系,并且至今一直信守着对彼此的承诺。这种旁人看似痛苦的坚持,在下觉得其实就是我们对彼此的贞洁......”
“不想公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卓越的见识和过人的胸怀,你和你所爱之人的这份坚守实属不易,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年轻女子颇为惊讶地凝视着眼前玉树临风的俏公子,心生敬重之情,原本因为搭救自己而对对方产生的好感又难免增添了几分,“小女之前以为,公子不过是为了安慰我才说出这些慷慨之词,谁知竟与公子的亲身经历有关,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不与见识浅薄的小女计较。”
“在下的这份感情或许不被旁人所接纳,但我心甘情愿为此付出一生,只要能够看着那个人幸福,我就觉得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董贤含笑道。
“似这般对感情的真挚坚守,男女之间尚且难以做到,何况对于公子和公子所爱之人!”年轻女子对董贤的直言不讳感触良多,“公子为了宽慰小女,不惜把自己最为珍视的感情说与人分享,感激之余,小女对公子的钦佩之情同样溢于言表。与宁肯终身禁欲来保持对爱人贞洁之心的公子相比,小女因为身体遭遇变故而寻死觅活地自我惩罚,的确狭隘至极......”
“小姐所遭遇的痛苦,想必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董贤见对方态度有所缓和,便进一步开导道,“在下之所以说这番话,无非是想告诉小姐,贞洁与否,只在人心。在下不才,尚有人即便不能与在下肌肤相亲,仍能不顾一切地怜惜于我。小姐亦是如此,虽然身体遭遇变故,但尚有机会遇到不在乎这一切而倾心照拂小姐之人。再不济,一如舍妹,她曾在家人面前发下誓愿,宁可终身不嫁,也要保持一份追逐自由生活的本心。恕在下不恭,若小姐心中为此心存此生难以解开的芥蒂,纵是决意一辈子不将身心托与他人,又能如何?”
“听公子一言,小女茅塞顿开......想来公子与小女不过萍水相逢,尚能现身说法挽救于我,不知要怎样感谢公子才好......”年轻女子拭了拭眼角泪珠,像是重拾了生活信心般轻松道,“听公子提到你和令妹的人生信条,小女只觉得自己是幸运之至,既蒙公子相救,又得以了解这世间还有许多值得去做的事情,仅仅因为过去被世人灌输的幼稚贞洁观念,用他人的过失来惩罚自己,这种行为是多么的愚蠢。不过,小女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公子成全,但若公子心有顾虑,只当小女从未提过。”
“小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在下一定照办。”董贤见年轻女子貌似打消了轻生的念头,欣慰不已,听对方说还有事相求,便连声应诺下来。
“小女年方十七,敢问公子英龄几何?”年轻女子突然问起对方的年龄来。
“在下虚长小姐一岁有半。”董贤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过是顺着对方的问题给出了答案。
“小女朱宛亦,诚心认公子为义兄,不知公子......是否嫌弃小女高攀?”宛亦鼓起勇气向对方提出请求。
“承蒙义妹看得起,董贤敢不从命,何来高攀一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我兄妹便以苍天为凭如何?”董贤拉过宛亦的手,两人一同跪地拜呼道,“今日我与宛亦结为异姓兄妹,从此同心同德,祸福相依,吉凶相救!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义结金兰之后,董贤表明了自己家世和太子舍人的身份,宛亦也向义兄董贤讲述了自己意欲投河自尽的各中隐情。原来,这朱宛亦乃是官宦人家之女,其父姓朱名博,官拜光禄大夫一职,为掌议论之官。五日前恰逢朱博寿诞,朝中多位交好的官员携家人前来贺寿,谁知在此喜庆之日,竟为其女宛亦招来了天大的祸事......
那日戌时(晚上八点)时分,朱博与其妻尚在前厅与宾客叙话,宛亦喜静,便将身边服侍的丫鬟遣去吃酒顽耍,独自一人蛰在后花园假山附近沿着池边赏景信步。不料就在此时,假山后竟忽然窜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不由分说径直扑向宛亦,将其按倒在草地之上,随后便粗暴地动手扒拉起衣衫来。又恐宛亦呼救,以衣物堵住其口后,倚仗强力将她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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