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无论“翁主不共戴天的仇人”还是“相伴皇上多年的红人”,满足全部条件,能够对号入座的无他,唯王莽次子、现任御林军头领、自定陶封国时期便随侍刘欣左右的孔雀将军,王获而已!
难道是他......朱宛亦前额冷汗涔涔。
朱府后花园内玷污自己清白,将自己推下台阶意图除掉腹中胎儿,绑架并杀害翎儿,在董府中安插御林军眼线......
除了王获,其他人不可能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更不可能这般顺理成章、有条不紊!
一定是他!也只能是他!王获,好可怕的伪善家!
刘欣和贤哥近旁,岂容这样一个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的野心之人存在!
“老丈一席话,对小女来说有如拨云见日......”宛亦致谢,同时恨得牙根子痒痒。
“翁主心中有数就好。”裘老头感叹。
“不过,您所谓‘雒阳星辰危矣’的告诫,以及白绢上的莲花图案,又是何意?”宛亦追问。
“这,这不过是草民为引翁主现身,随便......随便找到的藉口而已。事从权宜,翁主不必,不必太过介怀。”裘老头左顾右盼之余,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神色,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泰然自若,缓缓道,“只要草民的所见所闻,对消除翁主的疑虑有所帮助,便是于草民最大的慰安了。至于草民当初为何要离开雒阳城北赶赴都城,又为何会格外关注董府发生之事,想来无足轻重,更不消翁主劳心......”
“老丈仗义执言之情,没齿不忘。日后但有难处,还望不吝告知。”知悉仇家身份后,宛亦内心的恐惧反而有所减轻,惆怅和纠结的不适感也逐渐释然,只剩下一股跃跃欲试的亢奋感和戾气在胸中聚集盘旋,促使她构思起复仇计划来。
既然心神已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火炎所占据,被保全倾慕之人免受狼子野心荼毒的欲念所牵引,一时间竟毫无余力去关心和思考裘老头言行中那些看似细枝末节、无关痛痒的苦衷、冲突或另有所指。
索性将所携银钱悉数赠与对方道,“来得仓促,只带得这些,还望老丈不要嫌少。”
“身外之物,于老朽如浮云矣......”裘老头颤巍巍接过银钱,表情惨淡地俯身拍了拍先前摔跤时膝盖沾染的泥污。
为了不妨碍自己的复仇计划,朱宛亦怀着对翎儿无比亏欠的心情,将那几颗珠翠颗粒当做遗物收好,又跟裘老头一起将曝露在外的逝者尸首就地掩埋,打算事成后再行迁移重葬。
“老丈珍重,小女改日再来问候。”诸事告竣,重回洞口,朱宛亦朝裘老头鞠躬辞行。
“翁主走好,记得一定要多回来看看......后会无期......”裘老头再次俯身擦拭膝盖上的泞淖黑渍,伫立目送时,嘴里还嘀咕着不合逻辑的离别之词。可惜宛亦当时并没有太过介意“多回来看看”与“后会无期”之间显而易见的悖理涵义。
走出银杏林时,已近酉时(傍晚六点)。
仍未在林口遇见失踪两个时辰的小果。
这样草率的情况,是之前在小果身上从未发生过的。
虽然不免为之担忧,但很快断定这孩子独自回家的可能性更大。
而自己除了回府确认这条路供选择之外,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想。
数度深呼吸平复情绪过后,宛亦毅然走上了归途。
话分两头,转而关注一下小果的命运。
今天必定是他的倒霉日,大白天的走在大街上也会被人公然掳走,的确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测的飞来横祸。
等到小果睁开两眼时,周围的环境令他着实感到吃惊:一间上等客房!我怎么会在这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前一刻还好端端地和朱宛亦一同赶路,后一刻为何会身不由己地着了道儿,毫无知觉地让人给带到了这个陌生的所在。
耳畔随即传入街市热闹的吆喝声、车马的喧嚣声、小贩的叫卖声,以及行人的闲聊声。这些熟悉的声响交织重叠,使他越来越确信,对着后脑勺的窗户下面便是繁华的街道,而这间上等客房多半位于某家沿街客栈的二层。
小果低下头,发现自己端坐在一架宽背的太师椅上。
转了转脖子,又扭了扭手腕脚踝,不存在任何困难和障碍,没有缺胳膊少腿。
眼耳鼻口也好端端地呆在原本该待的位置,五官没有移位、错位或是缺位。
摸了摸脸颊,没有被划破或是刺青。依旧是帅哥一枚。
刚要松口气,冷不丁毛发倒竖,连忙将手伸到下面。还好,那里也没被人谋去。仍然是好汉一条。
总之,浑身上下貌似毫发无损。
摸了摸腰包,贵重物品也一样没丢。
既不图财,又不为色,不禁蹙眉暗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还在百思不得其解,不料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满脸笑容的男孩子端着盛满各色酒菜的托碟走了进来。
“这么快就醒啦?”那男孩子将托碟往客房中央的圆桌上一放,反身扣上门闩,回头亲切地朝他挥手示意。
“你是......”小果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立刻认出眼前的男孩子不是别人,却是失去知觉前瞥见的冰山男子身旁站着的那个小跟班!正要发作,却听得左侧台床帐帘“呼啦”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形从床边站起,慢慢朝太师椅的方位移步靠拢。
不好,“冰山”本尊也在!那个像是刚从冰棺中解冻苏生的冷峻男人,此刻正冲自己徐徐而来!
☆、乌珠留
“别乱来啊,这儿可是公众场合!”话刚出口,小果立马悔得肠子都青了,唯恐让人觉得自己没骨气、掉价。
幸而冰山男在距离猎物尚有半步之遥时便不再继续向前,反而折了回去,索性在圆桌旁坐下。但令人堪忧的是,这家伙的视线一刻也不曾从小果脸上挪开,犹如赏鉴一件上好的古玩那般全神贯注。
“要动你早就动了,还会蘑菇到现在?”男孩子嘴角勾起一道嘲讽的窃笑。
“那为什么把我摄来这里,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小果竟暂时忘记了自己困兽的处境,只感到眼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滑稽可笑:两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家伙,却专挑莫名其妙招人讨嫌的事情干。
“觉得你值得一看,所以请你来坐坐。”男孩子一边嬉皮笑脸地回答着,一边给冰山男斟了满满一杯酒。
“值得一看,你家主人这里有问题吧?”小果伸手指了指自己脑门,警惕地瞥了瞥冰山男冷漠中略带威严的面容,针锋相对道,“请来坐坐?不害臊,你们的所作所为,跟‘请’字沾得上边儿吗?有你们这么请的吗,人家同意来了吗?简直是自作主张!强人所难!只怕天底下找不出比你们主仆二人更滑稽乖张、脸皮更厚的家伙了。”
“纠正一下,他是我大哥,我是他小弟。我们是兄弟,不是主仆,别搞错了!”男孩子自斟自饮起来。
“主仆也好,兄弟也罢,这个很重要吗?你们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把我摄来这里?”小果怒得双手猛压太师椅左右扶手,借助反作用力“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中迸射出遭人无端捉弄而郁结的深切愤恨。
谁知猎物身上表现出来的从惶惑到怒怼的情绪转化,却给对面冰山男的神经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刺激。只见他厚薄均匀的嘴唇圈成“哦”的形状,流露出释然而满足的神情,也不进酒,嘴里单呢喃了一句:“开始变得有点意思了......”
“有点意思?岂有此理,你们是在玩我吗!”小果紧攥双拳,眼看就要失控到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以命相搏的地步。
“我劝你最好稍安勿躁。真动起手来,吃亏的是你自己。”男孩子从手握的鸡腿上啃下一大块肉,用力咀嚼起来。
“拼了这条命,又有什么大不了?”小果豁出去了,下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一味地迈步向前。
“大哥,这小子一根筋,跟你蛮像。”男孩子无奈地从位子上站起,冷不丁将手里没啃完的那根鸡骨头朝小果劈面掷来。
恶心透了!小果侧脸躲开,却发现那孩子不知何时已闪到身后,趁自己不备朝后脊梁靠左的部位轻戳了两下,浑身便再也动弹不得。
“偷袭暗算,算什么好汉?”小果情知被对方点了穴道,手脚早已不听使唤。
“我这是在帮你,你怎么好赖不分啊?不管你领情不领情,在大哥面前轻举妄动,到头来后悔的人是你!”说话间,男孩子回到了座位上,揩了揩手,又一口气自斟自饮了两三杯。
“别逗闷子了行不,痛快点,说吧,你们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也好让人死个明白?”小果一时无计可施,唯有切齿痛恨。
“死?倒不至于......只不过是我大哥相中你了,把你带回来,准备同你亲热亲热......”男孩子阴鸷地吓唬小果。
“什......什么亲热......”男孩子神秘诡谲的腔调,对小果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忙以目光求助孤傲寡言的冰山男,希望从他的态度中否证他那混账弟弟的乱点鸳鸯谱。
神经也不敢有一丝懈怠,紧促着将事发经过前后贯通地梳理一遍。
谁知不梳理还不要紧,一梳理反而觉得整件事从头至尾无不匪夷所思、不合章法,每个细节都颠覆正常思维:被这兄弟二人困在此处,不可能没有任何意义。难不成真像男孩子宣称的那样,自己不免会被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山男欺辱?
“这就是你不识趣了。你是个感官迟钝的木头桩子吗,没见我大哥生得如此顺溜,人见人爱?不瞒你说,渴望得到他的青睐,同他亲热温存的男男女女不尽其数,轮到你这儿居然还遭嫌弃,这就叫做不解风情、暴殄天物呐......”男孩子吐了吐舌头,把他大哥夸上了天。
“要是你觉得你大哥是个宝,你自己与他亲热去,我可没兴趣跟不喜欢的人搞事儿......”小果反唇相讥。
“臭小子,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下酒?”男孩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挖苦,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就要撸起袖子走上前来。
“阿舆,别胡闹了。”冰山男侧目制止道,“你哥已然担了神经病的名头,难道还要被扣上一顶痴汉的帽子吗?”
“懂了。”被叫做阿舆的男孩子扭捏地泄了气,却不忘对小果愤愤地挥了挥拳头,“看在大哥面上,便宜你了!”
“幼弟莽撞,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冰山男出言慰藉,语气平和,倒看不出是个脑子有病之人。
“大哥真真好性子,若是换了阿舆,对这种不知好歹的家伙绝不会手下留情!”阿舆愤愤不平。
“把所有的不是全都推给一个小屁孩儿,你这个哥哥当得还真称职啊。”对比从小到大被星辰哥呵护备至的温馨经历,小果心中对冰山男毫无担当推卸责任之举颇为鄙夷,居然有脸说什么骨肉亲情,岂能跟星辰哥多年来给予自己胜似血缘的关怀照拂同日而语?
“你才小屁孩儿呢!我明年开春虚岁十七,你呢,老实交代,不许撒谎!”阿舆嘟起嘴,抬高嗓门吆喝起来。
“这个元宵节我满十六。”小果轻蔑地瞅了阿舆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他那貌似全无兄长风范的哥哥道,“周岁!”
“元宵节......满十六周岁......这么巧,该不会是你信口胡诌的吧?”阿舆将信将疑。
“信不信由你。”小果理直气壮。原来无妄道长把他和小凉带回星辰观的日子恰好是正月十五,从那时起两人便以这一天为生辰日。
“切,那又如何,只比我大几天而已,有什么值得显摆的。”阿舆打肿脸充胖子。
“你不问,我也没空理你,如今反说我显摆......”小果冷笑道。
“问你是抬举你,要不是我......”阿舆还在强词夺理。
“行了,别婆婆妈妈的。”冰山男打断他那自作自受的兄弟道,“没必要纠结年龄的事......”
“我听你大哥的,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小果不愿继续同这个叫做阿舆的男孩子胡搅蛮缠。
“学舌挺快,看不出来,这么快就甘心唯我大哥马首是瞻了?”阿舆挖苦道。
“什么马首是瞻!若真认为自己理亏,何不赶紧替我解开穴道!”这话不知是对阿舆还是他大哥说的。
“阿舆,九成!”话音未落,冰山男业已出手解了小果身上的禁制。
“九成?有没有搞错,这小屁孩也值九两黄金?”阿舆又惊又气,大声抱怨起来。
“什么九两黄金?”小果正摇头晃脑地恢复着脖根的灵活度,一听这话又蹿火了。
“我囊知牙斯从不亏欠旁人,九两黄金是你应得的酬劳。”自称“囊知牙斯”的冰山男欣然解释给对方听。
囊知牙斯?非汉族姓氏,这哥俩原来是西域人!难为他们汉语讲得这般流利。
小果自幼追随超凡脱俗的仙师无妄道长,所谓近朱者赤,耳濡目染,对异族不存半分偏见,目下所关心的问题,唯有对方口中九两黄金的酬劳所指,便质问道:“你说我值九两黄金,所为何意?”
“开价九两黄金买他,大哥,这桩买卖实在是亏大发了!”阿舆从旁煽风点火地调拨道。
“买我,你们简直是......”小果原本稍觉平息的怒火被对方的挑衅再度点燃,抢步上前一拳将不及防备的阿舆挥倒在地,但并未下狠手,至多用了五分力道。
“反了反了,这汉族小子胆敢对本......对我无礼,大哥,我弄死他也没有关系吧!”阿舆用手背拭了拭嘴角,发现上面竟沾了鲜血,不禁火冒三丈,腾起身来就要还手,却被囊知牙斯伸手拦住。
“大哥,此仇不报,此恨难消!”阿舆不依不饶地手舞足蹈。
“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恐怕你就不只嘴角破裂这么简单了。”囊知牙斯看出小果给阿舆这一拳留了余地。
阿舆无言以对,不再盲动,愤愤然退到一旁。
小惩大诫过后,小果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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