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太过分!”小果收手,掉头便走。
越来越有意思了......囊知牙斯抬手,轻揉被扇得生疼的脸颊,回身望向对方离去的背影,意犹未尽地紧跟上去。
“我会补偿你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囊知牙斯没心没肺地一路大声嚷嚷。
“还不闭嘴!”小果气得三尸暴跳,脚步并不放缓。情知对方绝非十恶不赦的恶棍,但观其持重,尚不如自己这个年下男,说什么操之过急,又口口声声给予补偿,可见对于带给旁人的困扰毫无悔意,当真幼稚,令人无语!
“我没开玩笑!”囊知牙斯仍在软磨硬泡。
“你再纠缠不清,当心小爷要你性命!”小果疾言厉色。
“要我性命?成交!那我囊知牙斯这条命,从此便记在你小果名下了!”囊知牙斯在银杏林口站定,裹足不前。
“先记账上,等小爷腾出手来,再摆布你!”小果口吐狠话,心中却纳罕,何时不当心,泄露了名讳。
“说话算数,不可食言!”囊知牙斯底气十足地目送小果渐行渐远。
小果回头时,已不见囊知牙斯身影,以为对方玩够了,大话说了一箩筐,放弃了,于是继续赶路。
离家越近,越是忐忑,担心迎接自己的,是阖府上下鸡飞狗跳的一片乱象。
话说囊知牙斯独自返回客栈,早有阿舆凑上前来,端茶递水,问长问短。
“大哥此行,可有收获?”阿舆满心好奇,咧嘴试探。
“一路潜行,寻得了他的住处。”囊知牙斯面露不悦。
“算是很有收获啊?何必心事重重?”阿舆疑惑。
“跟梢尾随,非君子所为。”囊知牙斯自怨自艾。
“大哥是人君,须知自古为人君者,不必为君子。”阿舆把强盗逻辑吹嘘成金科玉律。
忽而注意到对方脸上尚未消散的五个手指印,大惊失声:“大......大哥......你的脸怎么......”
“被他扇了一下而已。”囊知牙斯显得满不在乎。
“扇了一下,而已?他敢扇你?”阿舆脉动加速。
“无妨。”囊知牙斯抓起桌上的酒壶杯盏,坐下自斟自饮起来。
“你就这么由着他动手?”阿舆心知肚明,依囊知牙斯的武功,如果不是放弃抵抗,断没有被对手掌掴的道理。
“我说过了,无妨。毕竟他值九两黄金。”囊知牙斯自嘲似的巧笑,潇洒仰头,将壶中余酒一饮而尽。
董府。亥时(晚上十点)初至。
跟以往任何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那样,小果的归来并没有在府内引起波澜。
脚刚迈过院门,小肚子便挨了衣着打扮已经恢复原状的小凉重重一拳。
“啊呀,非得用这种方式迎接你兄弟吗?”小果努努嘴,捂住下腹。
“害宛姐姐一整晚都在替你担心,你还有理了?这么大个人,做事却还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小凉埋怨着,眼神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感。虽不明说,但看得出来小果迟迟未归,她可没少胡思乱想,唯恐对方出事。
“宛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话说你那边没出什么纰漏吧?”听小凉报宛亦平安,小果长舒了一口气,心说自己跟囊知牙斯哥俩之间幸而不是孽缘。
“一切正常。宛姐姐她晚膳前就回来了。不过显得心事重重的,问她话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好好吃东西。”小凉蹙眉问道,“到底见没见着你说那个乞丐老头儿啊?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看她情绪低落,怪让人揪心的。”
“中途跟宛姐姐走散了,我也不知道后来她那边发生了什么。”小果解释说。
“走散了?难怪回来得这么迟。”小凉朝他气苦地埋怨说,“真搞不懂你小子成天瞎琢磨什么东西,出门一趟居然会走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叫人给拐跑了呢......”
“一言难尽,等有空再说给你听。我先去瞧瞧宛姐姐。”小果汗颜,适才自己可不是叫人给拐跑了么,实话实说恐怕没人肯信吧......
“也好。我去给宛姐姐熬些爽口的赤豆莲子羹,但愿她多少能喝点。”小凉强打精神道,“你就陪她说说话,顺便探探口风,劝她别把话都憋在心里。”
“明白。”小果点点头,暂别小凉,独自走到翁主闺房门口。
听小凉的意思,宛姐姐想必已见过那个老头,多半从他那里获得了令人不安的情报,这才变得郁郁寡欢的。
说起来全要怪囊知牙斯哥俩个,若不是当中横生枝节,本可以守在宛姐姐身旁和她共同进退。
将耳朵贴在门上聆听,屋里一点动静没有,难道睡下了?
“宛姐姐,你还好吗?”小果没耐心留在门外继续揣测,果断敲门求见。
不料话音刚落,房门竟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是朱宛亦本人。依然温婉的脸上带着些微憔悴,一时间倒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异样。
“我无事。倒是你突然不见了,还以为......”宛亦挤出点笑容,但笑得很勉强,毕竟本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我也无事,不过是叫不相干的人给纠缠了好一会子,不提也罢。结果把你一个人丢在半路上,实在是不好意思。”小果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奇遇和盘托出,这种既无厘头又丢人的糗事,即便在家人面前也难以启齿,不比直接道歉来得痛快。
“多大的事,还用你跟我道歉。过都过去了,千万别放心上。”朱宛亦摇摇头,似乎并不介意对方的不辞而别。
“那个老头子,宛姐姐后来见着他没?”小果小心翼翼地问她。
“没有。我去银杏林里兜了好大一圈,也没碰到你说那位紫眼睛的老人家。”宛亦用事先编好的托辞敷衍对方。
“也就是说,结果没见着那老头儿喽?”小果心中不免泛起阵阵涟漪,但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只是语气顺从地确认了一遍。
“是啊,没见着。权当被无聊的人诓了一回,自认倒霉呗。”朱宛亦云淡风轻地自嘲着,竭力不让对方看出破绽,“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没跟我白跑这一趟,免得多一个人为此失望。”
话虽如此,宛亦的内心,多少对小果颇合时宜的人间蒸发甚感欣慰。
试想若有旁人在场,许多话便没法子无所顾忌地向老头子问询和求证。
事关己身荣辱,实在羞于启齿,不足为外人道。幸亏当时小果不在。
“白忙活倒无妨,没别的损失就好。”见宛亦对今日之事讳莫如深,小果情知内有乾坤,又不忍当面拆穿,只得口是心非地安抚说,“常言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都怨我神经敏感,听风便是雨,叫人给耍了一通,凭空惹宛姐姐担心了。话说这老头子可真有能耐,说什么‘雒阳星辰危矣’,亏他编的出来,下次千万别再叫我撞见,否则决饶不了他。”
“谁说不是呢......”朱宛亦面无血色地低吟着说。
在小果看来,当时宛亦的表现极为反常,花容月貌被一股沉闷的焦虑笼罩着。
那白绢上的莲花图案呢,又代表着什么?即便现在问她,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答案罢......
直到断定没有必要继续这场谈话,恰巧小凉又体贴地端来了两碗红豆粥,便默默然沾光般胡乱喝下去两三口,从翁主闺房及时退了出来。
夜已深沉。
回到自己房中,和衣上塌。
忘了点灯,也不拿枕头,单使胳膊肘垫着后脑勺,闭上眼睛想心事。
自认是个没心没肺的老爷们儿,本该沾床就着,今晚不知怎的,辗转反侧好半天仍无睡意。
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宛姐姐为何要隐瞒见过老头子的事实呢?
要不是囊知牙斯捡到那枚隐瞳,更确切地说,要不是囊知牙斯慧眼识珠,将隐瞳从地上杂乱无章的残渣碎片中辨认和分离出来的话,根本不能确认老头子真的曾在现场出现过,也就无从知晓宛姐姐在跟自己撒谎了。
反之,既然“雒阳星辰危矣”和莲花玉牌图案是当初老头子诱导董府中人相见的关键情报,一旦真的跟宛姐姐碰过面,自然不会绝口不提此事。如此想来,这句话里难不成包含了不便公布的阴私?
或许,宛姐姐会找合适的机会直接透露给星辰哥?
毕竟一介女流,总不会想要单独采取行动吧......
到时她肯定会找星辰哥商量的。我操这份心做什么......
差点忘了,不是之前跟阿源约好,明日午后同去地里瞧瞧他家刚培育出的稀罕果子么......
睡吧,睡吧......在强烈的自我暗示中,小果渐渐沉入梦乡。
囊知牙斯居然出现在自己梦里,话说那家伙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九两黄金,九两黄金!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阿舆,瞎起什么哄?烦不烦!
别嚷嚷啦,招了罢,你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你不要多想,我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囊知牙斯说话时那副比任何人都占理的表情,简直太伤人自尊了。
哥,你就直接同他说了吧,你想跟他做什么来着?阿舆坏笑着从旁怂恿。
是我欠他人情。囊知牙斯睫毛微颤。
我哥想带你走,怕你不情愿,又不好霸王硬上弓。阿舆自作主张向小果揭露说。
霸王硬上弓!
几乎是喊出这一声的同时,小果猛地从梦中醒来,额头上爬满了汗珠。
侧颜望向窗外,天刚蒙蒙亮。
快被囊知牙斯兄弟俩给搞疯了!他俩如果是正经人,怎么可能对不认识的人如此胡来?
整个人晕晕沉沉,暂且别费脑子了,接着睡罢......翻了个身,顺手拉过被子盖上。
☆、玄序朱颜
翌日巳时三刻(上午十一点半)。
冒着微雪,小果只身驭马前往南郊。
时值寒冬,广袤田野上空弥漫着一股萧杀气息。
遥想当初刘欣顺天应人,将此处两千顷闲置土地尽数赏赐关内侯府,险些在朝堂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幸而事先思虑周全,在限田限奴婢之议中将反对者们赶入预设的圈套,这才有了现如今还利于民的神都新气象。
无偿或低息承租这里的贫者、奴婢以及接受安居院救济的四方灾民无不欢天喜地,对皇家眷顾深以为念,对董家兄妹惜老怜贫的义举感恩戴德,交口称颂皇上英明,昭仪娘娘贤德,驸马都尉善正。
深秋收获季节,无以为报的庄稼人纷纷自发行动起来,但凡丰收得来的粮米蔬果,除优中选优进献皇宫之外,一并呈送董府的农产品亦不在少数,结果自然是君臣百姓皆大欢喜,谱写出一幅久违的国泰民安和谐图景。
话说小果此前频繁随董贤前来看顾,闲暇时也单独往返多次,惯于同在这里劳作的农户闲话家常,期间也结识了一些年龄相仿者,私底下同他们建立了联系。
农田位置紧邻东崖的郝姓人家次子阿源,便是其中之一。
阿源上有未出嫁的姐姐,下有垂髫幼弟,一家五口因为故土受灾而流离失所,去年岁末辗转来到都城长安。在分得这块土地以前,一直寄居在官方背景的安居院。且不说朝廷财力有限,单论灾民人数众多,加之主事官员并不十分尽心,安居院里度日的艰辛便可想而知了。
直到今春圣旨下达,举家迁来此地耕种恩田,不光收成喜人,更重要的是不必缴纳各种与民争利性质的苛捐杂税。一年下来,积攒了不少余粮,或卖或换之后,竟初步显示出丰衣足食的好气象来。
下马步行前往东崖方向之际,远远望见一列木料搭建的长棚,越是靠近便越是捉摸不透,好奇里面栽培着怎样奇特品种的作物,足以抵御眼下严寒的空气,最终瓜熟蒂落。
听阿源说,的确是在这个季节结出了果子,想必不会骗人。
正纳罕着,却见一个衣衫素朴的清秀少年疾步而来,朝自己挥手,不住唤着“果少爷”。
等到确认来者正是阿源时,那少年已然迎至跟前,嘴里呼吐着白色的哈气。
“不是提醒过你,别再叫我少爷了吗?”小果佯装埋怨道,“叫我小果,阿果什么的都成。”
本想嘱咐对方,叫字号也行,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原没有取过雅字或名号。
九两黄金?不算不算!这跟字号有甚关联?充其量是个带有侮辱性的别称或绰号罢了。
好端端又回忆起囊知牙斯哥俩的那点破事,呜呼哀哉,自己该不会天生就有轻微的受“虐”倾向吧!怀疑中.......
转念又想,切,怎么会,一切都应归咎于无端被人侵犯受了刺激才对......
“囊知牙斯这个......”想着想着,一不留神竟将冤家的名字宣之于口。
“果少爷,您说什么什么斯来着?”阿源只见面前的小果动了动薄唇,听得却不真切。
“没......没什么要紧的......”小果一面自责,一面暗暗吃惊,为何动不动就将搅乱自己生活的西域人搁在了心坎上,甚至到了脱口而出的程度。
阿嚏!阿嚏!驻足于长棚上方东崖边的囊知牙斯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我说大哥,是不是又被九两黄金那小子给念叨了?不然怎么从昨晚开始就喷嚏打个没完?”他身旁的小弟阿舆带着戏谑的腔调笑问。
“一派胡言,哪就这么灵验了。”囊知牙斯矢口否认,紧跟着又是一声阿嚏。
“听大哥的意思,倒像是盼着被人念叨这事儿灵验似的。”阿舆嘴上仍不饶人。
“你不乖乖呆在客栈,跟到这里来做什么,为了在我面前耍嘴皮吗?”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囊知牙斯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论为政之术,大哥可谓炉火纯青;论识人之术,却比不上我和二哥,你太多情了。”阿舆说得煞有介事,“唯有我这个铁石心肠的弟弟勉为其难,常伴大哥左右,时常进谏规劝,免得旁人花言巧语把你给蒙蔽了。”
“我只问你为何跟我出门,你却把阿咸都牵扯进来。不错,怪我一时心软,经不住你软磨硬泡......看来当初原不该答应你随我一道离开王庭的......”囊知牙斯被阿舆犀利的措辞逼得毫无招架之力,不得已拿出兄长的派头压制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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