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了,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得接受,眼前这个与当年梧桐树上那个少年相比面目全非的人,就是我的阿默。
我惊讶于自己心里竟然有一丝期待他能否认,这样就能说明阿默另有其人,即便天涯海角不知是谁,但至少能与安凉分离开来,保留我心中停滞在十五岁那年夏天没来得及看清面目的一份美好。
而如今他反将一军的疑问胜似承认,彻底将那份美好抹杀。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迟疑地将手探进衣领,拿出那根项链,举在胸前:“你认识它吗?”
“怎么不认识?”他很快适应角色,笑着走过来,“这是我送你的。”
我心中难过更甚,即便没再有别的感情,这样一份珍重了多年的情谊在他口中以一根项链为代表,轻飘飘地一话带过,更像讽刺我的自作多情。
他接下来的话都快让我怀疑是听见我心中所想之后说的:“当年年纪小,这么重要的东西想也没想就随便送人了,没别的意思,一时兴起,你不要太当真。”
我听罢将项链取下,放回他手心:“早该物归原主了,现在还你。”
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安凉在原地拿起掌中的吊坠,仰头对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细细观赏许久,末了只发出一声轻笑,脸上的笑容逐渐森然。
“阿默啊阿默。”
那张好看的嘴皮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张合,仿佛他此时说话要用到的不是两瓣嘴唇,而是把话从咬紧的后槽牙中挨个挨个撕扯出来,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拆骨剥皮。
“我说夏泽这个名字耳熟,”他把项链握在拳里,骨节都用力得泛白,“找了那么多年,原来是他。”
第25章
梁川偷偷摸到城南这个小旅馆来找我是两天后的傍晚。
调研地块根本还没开发,走到里面手机就没了信号,我吃过饭后想起今天还没按时给他打电话报平安,开机才发现梁川给我拨了很多个未接来电。
他说他已经到了我下榻的地方,保安拦着不让进。我匆匆忙忙离席,让他在原地等我,几分钟就好。
旅馆门口有一个圆形广场,修得像个祭坛,每隔十几个台阶就有一层平台。我看见梁川的时候他正坐在第二层平台上等我。
那天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背着一个深蓝色的帆布包,双脚交叉悬在平台边晃悠,两手都拿着冰淇淋。刚快要吃完右手的那支,左手的已经开始融化了,他还完全没有要动它的意思,想来那一个应该是买给我的。
我没急着上前,躲在一棵雪松后面看他。
又过了几分钟,冰淇淋尖端化掉,奶油顺着剩下的两层慢慢流向华夫做的脆筒壳子,他有些焦急地左右张望远处,仍没发现我的身影。
眼看着冰淇淋快滴到他手上,我才注意到他的手指贴了好几个创可贴,或许是去哪里贪玩受了伤。于是笑着准备走出树后朝他招手。
就在这时,梁川盯着手上的甜筒皱了皱眉,下定决心似的吸一口气,突然张大嘴低头朝手上的甜筒咬去,颇有壮士断腕沃日吞天的气势。
再抬头时,他的左手只剩了个脆筒尾巴。
“……”
冰淇淋当时应该害怕极了。
我抬起的手停滞在半空,耐心等梁川把嘴里的冰淇淋吞下,又极力将面部被冰得皱作一团的五官舒展开后,才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把他接进旅馆。
放下背包,带人去吃了饭,再回到房间门口,楼道上的挂钟正好指向九点。
人真是有了依靠就产生惰性的生物,前两天他没来,我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事,如今他站在我面前,我似乎疲惫得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梁川在门前将房卡往感应器上刷,我站在他身后,整个人一股脑往前倒去,偏头贴在他后背,两手朝他外套的兜里面插去。
摸到他兜里东西的一瞬间他突然僵住,下意识将胳膊夹住我的手臂,不让我乱动。
我将那些东西抓在手心,觉得触感有些熟悉,像什么东西的分装,一时又说不上来,准备拿出来看看。
他声音有些慌乱:“别动。”
“什么?”
“别拿出来。”
“我就看看。”
“一会儿再……”
“我看看。”
我开始挣脱被他夹住我手臂的胳膊,越用力,梁川夹得越紧,我开始使劲,争夺间不知道是谁一下子不注意松了力,梁川兜里的东西被我全部扯出来撒到房间门口的地板上。
东西撒落的同时我听见梁川有些惊慌地低吼道:“不要……”
走廊灯光昏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辨认了几秒,发现那些东西是三三两两的……
避孕套。
梁川面对这一地鸡毛神色晦暗地站在原地,不过两秒,决然转身,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我的大脑有一阵短暂的空白。
梁川生气了?
还是害羞了?
还是生气地害羞了?
不过他刚刚脸红的样子好可爱……
我怔在原地回想他从脖子烧到耳根的那片绯红,还没回过味,听到有人朝这边走来,赶紧扑到地上麻利地将东西捡起来揣在怀里进房关门。
梁川背对房门揣手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生着闷气。
我蹲在他身前,厚着脸皮掰开他双膝,嬉皮笑脸地挤进他怀里,朝他身上一个劲地蹭。
梁川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神态,板着张脸随我撒野,就是不给回应。
我抬头谄笑:“宝宝?”
梁川微微仰头,不说话。
我又抱住他,偏头叫道:“宝宝?”
他将头偏向另一边。
“宝宝啊,”我跟着偏过去:“生气啦?”
梁川双唇抿成了一条线,被我骚扰得忍无可忍,眼珠子极快往我脸上扫了一眼又飞回天花板,冷着脸道:“别这么叫我。”
“就要叫。”我伸手去解他的皮带,“你教我这么叫的。”
他一把抓住我,睁圆了眼睛瞪我,那意思是你这个人怎么没皮没脸的?他还没被哄好,就对他上下其手。
“哦……”
我顺从地从他怀里出来,作势要起身离开。
梁川看我真的要起开,嘴还是硬的,眼神却已经软了。有些迟疑又有些失望地慢慢放开我的手腕。
起到一半,我估量着抬起小臂可以和他肩膀持平的高度,猝不及防将他扑倒在床,瞅准脖子就是一阵乱啃。
梁川顺势不再把持,翻身把我压在了下面,喘着粗气和我吻得不可开交,没过多久两个人上身都脱了个精光。
梁川下身在我腿上蹭个不停,正摸索着去拿避孕套的时候却被我推开了。
我脑海中闪过片刻他下午吃冰淇淋的场面。
他显然不知道我想到了什么,两眼迷茫地看着我。
“宝宝。”我将两手撑在身后,把脚放到他的双肩,“我想试试那个。”
他眨眨眼,哑着嗓子问我:“哪个?”
“深喉。”
这一夜过得及其漫长,他将我伺候舒服了一场,而我的代价是被他以同样想尝试新体验为由,折腾出了许多累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的姿势。
后半夜他替我擦完身又急着自己洗澡,忘了帮我把被子盖上。我睡得将醒不醒,一丝不挂躺在床上,被空调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迷糊着想起身盖上被子,梁川带着刚洗完澡还散去的热气把我裹在怀里。
在进入沉睡的临界点,我听见他低低开口说话,好像就是故意挑这个时候想把对话蒙混过去似的。
“夏泽,你睡了吗?”他轻轻捏着我的手指,若有所思地虚声道,“我前天晚上经过你上次带我去的那个老宅子,发现它的主人好像回来了。”
我在黑暗中猛然睁眼。
“也不知道你知道没有。”他一个人继续说着,更多像是自言自语,“我倒是不想你知道,不过你迟早是要知道的,那还不如我主动告诉你。你要是知道了,会去找他吗?到时候我怎么办……”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晚我就在那所房子里,和房子的主人在面上相认,心里诀别。
得不到回应,梁川也不再开口说话,这样自欺欺人地告诉我这个消息简直和小孩子的做法没什么两样,一方面不想让我知道,一方面又不想对我隐瞒,竟干脆想出这样一个方法,他应该也是心虚的。
我暗暗笑了一下,咕哝出一声呓语,借睡翻身回抱住他。
没睡多久,他似乎想起什么,悄悄抽身从床上起来,往沙发走去。
过了一会儿,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他在翻包。
梁川举着什么发光的东西回来了。我趁他转身将东西放在床头柜的间隙睁眼去瞧,竟是他将那三百根木条编成的灯罩,如今里面放了一颗小灯泡,光晕柔柔的,半点不刺眼,充作夜灯好看得紧。
他把夜灯放好,小心翼翼钻回被窝,我摸到他左手那几张洗完澡后换上去的创可贴,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旅馆的餐厅早饭供应时间有限,所有人吃了饭以后就要集合出去调研。我不忍心吵醒梁川,特意起了个早,想抓紧时间吃完再给他带一份回房。
方息和乔钰住在正对我楼上的房间,下楼时刚好碰见我出门,两个人精神似乎都不大好。
我打了声招呼:“早。”
方息笑道:“早。”
乔钰冷冷看了我和他一眼,少见地没接话,一个人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方息看他走远,没追上去,和我并肩道:“昨晚梁川来了?”
“你怎么知道?”
他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眼里笑意更甚。
“这房间隔音不太好。”方息耸肩,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梁川果然年纪小,精力好。”
我愣了一秒,从他的眼神里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他的话之后,整张脸骤然发烫起来。
在我失神的须臾间,他凑到我耳边极快地问了一句话。
“太深是多深?”
“什、什么?”
方息的嘴角已经咧到侧脸,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我,只笑而不语拍了拍我的肩,大步追乔钰去了。
我从刚才的痴傻中回过神,羞耻感被耳边回响的方息最后一句话勾得汹涌澎湃。
“方息!你给我站住!”
第26章
梁川只请了两天假,午饭吃过就要走。沉沉的一书包里除了专门给我送过来的夜灯,其余是这几天的功课,顺带背过来给我检查。
我送他上了出租,叫他回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他趴在车窗上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我。
这时他一贯地想磨蹭就会没话找话:“晚上我没在你旁边有个夜灯你就没那么怕了。”
“嗯。”
“旅馆旁边那家冰淇淋不好吃,你不要买。”
“好。”
“右手那条街拐角倒数第二家的便利店东西比楼下这家新鲜,你记得去那里买。”
“知道了。”
“还有……”
“好了。”我把他脑袋推进去,告诉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师傅可以开车走了,又侧身回去安慰他,“要不了几天我就回了。”
他垂着眼睛嘀咕:“明明还有一个多周。”
“会提前的。”我说,“这次比我们想象的容易。”
油门发动,车子开动起来,刚驶出没多远,梁川突然从车窗探头出来,指着胸口朝我说了一句话。
我皱着眉,身子朝车的方向前倾,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可惜车已经开远了。
其实我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他问我脖子上的项链怎么不见了。
他知道那是我以前喜欢的那个人送我的东西,除了我妈的祭日我从不取下,即便不再抱有他想也没敢离身,一直等着物归原主。心细如他,昨晚发现以后可能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告诉我老宅回人,他既是试探,也是坦白。我与他之间,终究是我更不坦诚一些。本该说完的事一瞒再瞒,每次都侥幸地以为事情一定会彻底过去了。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自己内心在害怕什么,总不想让梁川知道我过去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安凉。
真相大白于回程那晚。
最开始被方息发现我和梁川真实关系那天我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羞耻到失去思考能力的状态,等反应过来才想起在方息和乔钰的认知里,我与梁川是一对兄弟。原本还恳求乔叔帮我们保守秘密,如今被他们无意间听到我和梁川同床共枕的那些动静,要是再不解释,恐怕要被冠上些有违伦常的名头。
奈何接下来的几天,一是乔钰赌气,拉着方息不搭理我,二是所有人都想加快进度早些回去,眼看着快要入伏,谁也不想拉长战线,天天东奔西跑地受苦。一年级是整个团队里等同于打杂的存在,我于是也忙得不可开交。
回去那早安凉特地来接我们几个,说是照顾一下乔叔的孩子顺路捎我一把。夜灯放在行李箱里可能会挤坏,我便决定拿在手上,反正也不大。
由于向方息他们解释的计划一直放空着,我有些心不在焉,安凉接我时看到我手里的夜灯似乎笑了一下,不过神情变化得极其微妙,我也没放在心上,大概他是觉得我这么大个人怎么还喜欢这些玩意儿。
到了之后他才告诉我们已经定好酒店,给所有人洗尘。我们几个单独一个包厢,无奈之下我只有打电话告诉梁川,他放心不下,也赶了过来。
那晚除了梁川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喝了些酒,梁川似乎对酒十分抗拒,安凉敬他他也不喝,嘴上不说,但我明显感觉得出来我喝的时候他在旁边默默计数。我毫不怀疑等我喝到他心里给我预定的上限,我将再也没有机会碰到酒杯。
这小半个月以来每天的疲于奔波加上后半期神经紧绷,在这晚回到梁川身边之后似乎都得到了释放,挨着梁川,我整个人舒缓下来,长久没有感觉到的困倦也随之袭来,上下眼皮开始有些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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