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梁川,是准备惩罚我了吗?
开玩笑吧,梁川竟然有一天会离开我。
一天后我醒来,看着满屋子梁川生活过、并且一丝一毫都没有带走的那些痕迹,在心里这样想。
鲨鱼吃掉老虎,星星打捞太阳,这世界上发生一切多荒诞的事,我的小狗都不会离家出走。
我抱膝坐在床上,窗户外是半个日沉西山的太阳,客厅里的挂钟每一秒都走得咔哒咔哒响,我就这样什么也不干,等着梁川做完兼职回家。
我的注意力很不集中,每次数到秒针走了三千多下的时候就会突然忘记上一个数字是多少,于是又从头开始数起。
我把天数成夜了。
忘了那是第几个三千,我快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埋在这个房间里,指针指向十二点整。
我盯着一直摆放在眼前的手机,决定打电话去问问梁川什么时候回家。
电话拨通了,一秒后客厅里有铃声响起来。
梁川一直在客厅吗?
我腾地起身,光脚跑到客厅。那短短几秒里,我都想好了一会儿要怎么骂他。
“臭小孩,在家里不说话,害我等那么久。”
客厅里没人。
手机屏幕发出的光很微弱,那上面的锁屏是我第一次给他买蛋糕时,他替我带上礼帽后抓拍我的那张照片。我往桌子边的黑暗里仔细瞅了瞅,觉得还是看不清,说不定开了灯就能看见躲在暗处的梁川。
我跑去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整个房子亮堂得半点人影都藏不住。
梁川没在,可能是有事买东西去了吧。
我走过去,左手拿着自己的手机,右手拿着他的,按下接通键,放在耳边。
“喂,梁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个亮得人眼刺痛的房子里响起,“你去哪儿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一个人,等了你好久。有些害怕。”
无人回应,听筒里空荡荡没有声音。
我的牙齿开始打颤,有什么温咸的液体从面颊流到嘴里,吞下去苦得我胃疼。
说说话。
梁川,你说说话。
我抱着电话席地而坐,痴傻地看着眼前的挂钟,一坐到天明。
通话持续了八个小时,我挂断电话倒在客厅的地板上,直愣愣看向头顶的天花板,好像有人嘘声对我说:
“夏泽,你的梁川,不会回来了。”
第31章
再醒过来我躺在医院,南杉坐我旁边替我拔针,这一两年还真是跟这个地方有缘。
她见我醒了,也不管我看不看她,边替我捂住针孔边说道:“一进门就看你倒在地上,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吓得我赶紧送你来打点葡萄糖。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不怕死?”
我眼珠子转过去看她一眼,又挪回天花板。
“想知道我怎么进你家的吗?”
不想,不感兴趣。
“梁川给我的钥匙。”她把止血胶带扔到垃圾桶里,“他还给了我别的,让我交给你。”
南杉说完就撑着下巴等我反应,我要是不给回应,她就不会再说下去。
“什么?”
“舍得张嘴了?”她笑,“想知道?”
我把头偏过去盯着她。
她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站在一片向日葵前,对着镜头微笑。
即便只有一眼,我还是认出来那是梁川。
南杉在我把照片抓到之前将它从我眼前抽离。
“试阅,免得你说我骗你。”她起身把柜子上的粥打开,“乖乖吃东西,否则不给你。”
我接过粥狼吞虎咽三两下喝完,面前又多了一杯水,南杉扬着下巴,一脸“你最好乖乖听话”的表情。
喝完水,她把照片放在我的手上,我得以细细观察画面里的梁川。
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皮肤里仍然带着一种有些病态的苍白,好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似的。大概是极少面对镜头,梁川的神情有些拘谨和无措,但眼里的光彩是愉悦的,他努力朝对面的镜头微笑,像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小芽,一身都沐浴着阳光和温暖。
梁川身后是铺满镜头的向日葵,拍照的人角度找得极好,背景里除了花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但对于我这个曾经瞻望过这个地方的人而言,看过一眼就忘不了,那是阿默亲手种下的一片花海。
南杉这时突然把手伸过来要拿照片,我下意识往后撤了一下。
她没收回姿势,只是把手悬在半空,无奈道:“翻过去,看看背面。”
背面写了短短两行字。
“阿默13岁生日,
2012年3月16号,安凉摄。”
3月16号,3月16号。
我曾在某一年的3月16号和一个贪图我一口蛋糕的小孩共同度过一个生日。那天我七岁,他六岁。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阿默。
我看着这两行字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滴在照片背面的泪水把墨迹浸得模糊,我才手忙脚乱抓住衣角妄图把它擦干,只是衣角拭在照片上,手却是抖的。
泪渍越擦越多,我疯了一样抓着衣角摩擦照片,南杉看不下去,一把将照片抢走。
“阿……默。”我浑身随着照片的抽离被耗尽所有力气,空余一副骨架皮囊撑着把自己堆放在床上,人还在这里,心已经被掐死了。
“这是阿默……这是……阿默?”我痴痴傻傻地看向南杉,又好像不是想在她口中寻求一个答案,“我的梁川……才是阿默?”
“是。”她垂下眼,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面孔,认真答道,“我也才知道。他是安凉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安家不为人知的私生子。”
我被一阵欺天的悲哀堵住呼吸,张大嘴想要说点什么,却缺氧得无法自救,在心中凄惶自问,说什么?我的梁川什么都听不到了,说再多都是徒增怅恨。
胃里一阵痉挛,刚喝下去的粥排山倒海地翻滚,我掀开被子下床,跌跌撞撞跑到卫生间呕吐起来。
南杉等我吐完,将我扶回床上,不知何时点了支烟,边抽边和我陈述她知道的所有。
“听说他十一岁的时候才被安凉找回来养在安家老宅,连安老爷子都蒙在鼓里。只能说安家宅子大,那么大个人住在房子里愣是被安凉瞒得跟不存在一样。”她眯起眼睛回忆道,“我有个妹妹……以前寄养在安家一段时间。那时候她给我写信,信里常常提到安家的小少爷。说他喜欢种花,喜欢编东西,编了什么都会送给她,只是不怎么会跟人交流,好像有语言障碍似的,不过她很喜欢他。我当年收到她的信,以为她说的是安凉,毕竟安家就这么一个少爷,加上我当时……因为一些缘故,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也就没怎么过问关于那个小少爷的事,想着这种万众瞩目的人想了解的话渠道多得很,到时候再出来打听就是。如今看来,我妹妹说的人,应该是梁川。”
“苒苒?”
“你知道她?”
我点点头,沉默两秒,对她说:“节哀。”
她举着烟,眼中有片刻失神,而后摇头苦笑道:“都过去好几年了。”
“对了,”她转身拿包,从里面又摸索出一样东西,“白舒叫我给你的。”
是梁川做的小夜灯。
我心里涌起一团不祥的迷雾,直觉告诉我这个夜灯此时出现在南杉手上的真相是我不愿知道的。
“他说安凉让他找人去偷的。”看我没有接过,南杉把灯放在一旁,眼中也有些不解,“他先让人去了你家找,没找到,安凉知道后直接让人去你教室,没想到真的在那里。”
“什么时候的事?”
“七月十七。”她说,“苒苒祭日那天……”
说到这里南杉瞳孔骤然放大,恍然大悟道:“我说这东西怎么那么眼熟,安凉拿着它去过苒苒墓前。”
“不过,”南杉皱起眉头,“白舒说,安凉让他去你家偷这个东西,是扫完墓以后的事。难道你家有两个?”
我没回答,只冷声道:“白舒还说了什么?”
“他其实对安凉和你们的事也没清楚多少。”她说,“夜灯的事他也没搞明白。他说安凉奇怪得很,前天叫人十万火急去偷,昨天就无所谓要不要了,他差点都怀疑这东西是一次性的。”
我盯着这个夜灯,耳边又是梁川的声音。
他自嘲的、带着少有的刻薄的笑意对我说的那句:“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我问南杉:“你知不知道,祭日那天,谁去过安宅?”
“白舒说梁川去过的,就在那天下午,他把灯交给安凉以后又在酒吧找到梁川,把人带去安宅,安凉就让白舒走了。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我好像知道了。
知道梁川为什么那么伤心地问我:“夏泽,你把我的灯放到哪里去了?”
知道他为什么好像对我的回答早有预料。
知道他为什么自贱他的灯是不要紧的东西。
因为安凉亲手在他眼前把我的灯踩碎,同时踩碎梁川一颗不肯死去的真心,踩碎梁川曾被我许诺“朝暮不比岁月长”的那份未来和远方。
他让梁川亲眼看见自己一颗心摔得支离破碎,然后打电话给我,让梁川亲耳听见我说的话,说那颗心“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摔了就摔了吧”。
然后他叫人把灯盗走,让我的那份不知情到了梁川那里百口莫辩,说出来就被判了死刑。
我觉得好笑,好笑于安凉那些把戏,那份洞悉一切的观察力,那双永远能以管窥豹的眼睛,和对手走一招他就能把控全盘的操纵力。
又好笑他的贪得无厌。
如此身家地位,明明可以直接把梁川强行从我身边带走,他偏要像一只抓住猎物的猫一样,把对方玩得奄奄一息,生不如死,让梁川心如死灰地回头,他才愿意将之视作胜利。
只是委屈了我的梁川。
我和南杉在病房相对无言良久,她静静地抽烟,而我在梳理同阿默初见以来的所有回忆,不想再漏掉任何蛛丝马迹。
我突然在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霎时捕捉到后,穿着病号服风驰电掣地跑回了家。
南杉在原地怔住一瞬,很快追上来。
能找到的,我想,我一直安放在那里,能找到的。
那是忘了还给安凉的东西。
我从衣柜的顶格上取下那个小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玻璃瓶里有一颗纸折的星星。
我将玻璃瓶打开,取出那颗星星,再将星星小心拆开。
细长的纸条上除了经年的折痕,还有一排隽秀字迹,我一眼认出,这字出自梁川的手。
“夏泽,你好,我是阿默。”
原来四年前,他就早告诉了我他的身份。
我本应该认出他的,本应该的。
旧事新说,最怕听见的不过一句“本应该”。
我死死攥住那张纸条,站在这间满是梁川痕迹的房子,歇斯底里地号哭起来。
第32章
南杉赶到我身后,起先对着这样一幅场景只是叹气,当她看到被我丢在一旁的瓶子,顿时神色峻然。
等我归于平静后她拿着瓶子问我:“你怎么会有这个?”
“梁川给我的。”
“什么时候?”
“四年前。”我面目呆滞地说,“在安凉父亲葬礼上,他让苒苒交给我的。”
南杉沉默了。
我余光看见这瓶子被她紧紧握在手里,下一秒就有被捏碎的架势,问道:“怎么了?瓶子有什么问题?”
她沉思半晌,说道:“安凉把梁川带走的原因,其实没那么简单。”
“这是个脑回路不同于常人的疯子,”南杉说,“按他的性子,既然已经知道了你和梁川之间发生过什么,就根本不屑于再去碰他。这么折磨你们两个,只是单纯地报复梁川从他手上逃脱罢了。至于为什么非要让梁川跟他走,是因为梁川身上有他要的东西。”
“什么?”
“这个。”南杉摇摇手中的瓶子,“他大概死也不会料到,这东西在你这里。”
“这东西有什么特殊的,”我咂然,“在我这里好几年了。”
“看得懂上面的名字吗?”
我摇头。
“上面写的是胰岛素。”南杉冷笑,“但其实,在四年前,里面的东西被换成了高浓度肾上腺素,然后注射进了安凉他爸的身体里。”
我记得,当时是有那么个新闻,说是安家请的护工因为故意杀人被判了无期徒刑。
南杉挑眉:“你觉得那个护工敢在安家人眼皮子底下杀人?还用那么明目张胆的办法?”
“安凉干的?”
她没否认:“坏就坏在他不小心留下了自己的指纹。本来想等人死了以后趁乱把瓶子收起来,结果瓶子不翼而飞。回去调监控才发现,他在换药的时候,有人一直在门外默默看着,等护工一走,那个人就悄悄把瓶子偷了。你猜是谁?”
“梁川。”
她眼中流露出些许兴味:“他那时候那么小,估计也不知道安凉在干什么,或许只是觉得蹊跷,就顺走了药瓶,没想到这是安凉杀人的证据。好巧不巧,安凉刚打算把他抓去质问,这孩子逃了。没逃成,被安凉逮回去,发现失忆了。原本安凉想着失忆了正好,扣在身边一辈子,又能满足他那些腌臜心思又不用担心杀人败露,结果你们家梁川啊……”
她笑道:“又逃了。还找回川城来,找到你身边了。要不是我偶然遇到你们,把这当趣事告诉白舒,他可不会丢下手头的事十万火急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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