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鸟儿本来还倚在枝头酣睡,此时突然被惊醒,扑棱棱飞向了空中。教堂外传来几声枪响,赵鹤鸣看着两个红点缓缓爬上了尤金的额头。
赵鹤鸣笑着复述道:“长官,人员全部就位,已将方圆三公里包围。你的人在说什么我可都听得见呢。”
门外传来一声巨响,爆炸的火药味很快充斥了口鼻,尤金一把拽过赵鹤鸣,把他圈在身前,用枪抵住他的太阳穴。他弯腰探身看向窗外,看见门口那辆货车不知什么时候炸了,肉烧焦的臭味飘了过来。守在门口的两方保镖不知什么时候全没了踪影,浓黑的烟雾中,他只看见了几具熟悉的尸体。
尤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对着耳机大声吼道:“怎么回事,我们的人呢?是谁炸的货车?”
教堂外那辆货车里藏着几十个士兵,就是为了消耗赵鹤鸣的近身侍卫,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赵鹤鸣的调查组只有二十来人,怎么可能具备这样的情报水平和行动速度?
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隐约是十几个穿着白袍的牧师,他们慌乱地大声回道:“他们的人从地下……”话还没说完,牧师就被击毙在地,教堂角落的地砖突然炸开,几个穿着防弹服的军人迅速爬了上来,很快把尤金和赵鹤鸣围住了。
赵鹤鸣看着尤金逐渐变白的脸,轻声说:“你很了解滨州,但你生得太晚了。当年我爷爷在滨州挖菜根吃的时候,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附近挖地道,可惜当时没用上,战后也鲜有人记得。”
“鹤少,外围的大部分人已经被控制了,遛走了一支小队向东南去了。”满脸是土的士兵甩了甩头发,向赵鹤鸣敬了个礼。
尤金把手枪死死抵在赵鹤鸣头上,高声威胁道:“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赵……”尤金的眼前炸开深红的血雾,尖锐的疼痛击中了他,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直直跪了下去,右肩的血很快染红了上衣。
“疯子……你这个疯子。”尤金疼得在地上吸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只要狙击手偏了几厘米,被爆头的就是赵鹤鸣,真有人能这么信任自己的属下?
赵鹤鸣蹲下来,用那把枪拍了拍他的脸:“你们还挺下本,找了一百多个人来堵我,真是辛苦了。”
“为什么……方旭说你在这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的眼睛,你哪来这么多人?”方旭是滨州现在的州长,之前多次想为赵鹤鸣接风洗尘都被他拒绝了,没想到转头就和尤金搅在了一起。
西郊基地能监听的范围有限,盯住尤金一个已经是极限,方旭在滨州盘踞多年,赵鹤鸣对他的底细并不十分清楚。
赵鹤鸣露出一个称得上妩媚的笑:“方旭是滨州的土皇帝,以为自己养了几个特工就了不得了,他那点手段在高特局面前连小魔术都算不上。”
“高特局?高特局怎么可能……”
赵鹤鸣拽下他那个碍眼的红耳坠,拿在手里端详:“也对,高特局是你们的老朋友了,他们之前是为启东办过事,但那是齐相和付启坐在一条船上的时候。”
他并没有说实话,高特局和启东的分割没有那么快,齐相也不敢把这把尖刀这么快托付给赵鹤鸣,在这边埋伏的都是西郊基地的自己人。
方旭和尤金以为他只带了二十来个人,但在赵鹤鸣乘坐的那辆飞机上,所有乘客都是庄忠湛安排的便衣。
尤金的头发把冷汗浸湿,咬着牙说:“我们的大使馆就在淳州。”
“放心,杀了你鹰盟那些秃鹫一定不依不饶,我才不想惹这麻烦,”赵鹤鸣环顾四周,皱眉对身边的士兵说:“溜走的那队人找到了吗?”
士兵点了点头:“他们往州政府的方向跑了,还在追。”
赵鹤鸣用脚踩住尤金的肩,用力转了转:“方旭能调动的武装力量有多少?”
尤金痛哼一声,闷声说:“通讯断了这么久他肯定意识到不对,全州的警察都听他调动,不消一小时就能过来,你这两三百人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启东给了方旭多少好处,孤注一掷也要灭我的口。”赵鹤鸣皱了皱眉,事情比他想象中要棘手一些。
教堂在一个小山坡上,附近的平地很少,要下山怎么也绕不开方旭的人。赵鹤鸣又望了望窗外:“我们的飞机有几架能飞?”
士兵看着通讯记录:“我们租的都是私人飞机,刚刚方旭下了禁飞令,都飞不了。”
“私人飞机飞不了,那就找巡逻机,我记得滨州守卫军里有爷爷的旧部……”
“就算有巡逻机能降下来,平地太窄跑道长度不够,我们也飞不了。”
赵鹤鸣捏着眉心久久没有说话:“拿着这枚徽章去守卫军六师找刘禹辰,拜托他务必紧急调一架巡逻机来。能不能飞是我的事。”
士兵接过赵鹤鸣手中老旧的红色军章,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我们一定送到。”
门外的枪击声一直没有停过,零星赶来的几队警察没占到什么甜头,但赵鹤鸣的人也陆续开始受伤,教堂里充斥着血腥味,尤金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笑起来:“可笑,把希望寄托在你爷爷八百年前的旧部身上。”
赵鹤鸣面色无波,绕过尤金,慢慢走到管风琴的键盘前坐下,轻轻按下了一个音,温柔的轰鸣声充满了整个教堂。
“你当然不信,在大多数人眼里,只有金钱和权柄缔结的盟约才足够稳固。”赵鹤鸣想起了小时候被爷爷按着学钢琴的日子, “我爷爷是个农村富户,打仗的时候星盟很多地方都在闹饥荒,饿殍遍野。他一边打仗一边收留那些失去亲人的小孩,现在还在军中的老人,很多都是他当年带在身边的孤儿。”
他们有的才华出众,有的藉藉无名,但在爷爷眼里,他们没太大分别。他去世前还在帮炊事班的老战友找亲人,那些不放心的唠叨赵鹤鸣现在还记得。
管风琴的声音渐渐连成曲调,失血过多的尤金脸色越来越白,他骂了句脏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赵鹤鸣弹的曲子旋律简单而古老,不详的半音和降调组合在一起,像一首恐怖的葬歌。
爷爷临终时的场景他回忆过无数遍,现在想起来记忆犹新。枯瘦的老人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死死握住他的手:“如果岁月安稳,河清海晏,你千万不要去打扰。但万一有人重蹈覆辙,拿着我的军章去找他们,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赵鹤鸣看着远处的浓烟,轻声念起了这首曲子的歌词:“那将是震怒的一天,尘寰将在烈火中熔化,大卫和西比拉都有预言。将是何等恐惧,当审判者降来,严格清查一切时。神奇号角声布满天空,响彻各地坟冢,催起众生向审判者座前聚拢。”
整个教堂都是管风琴的共鸣箱,低沉的轰鸣像魔鬼的低吟,在一片狼藉的教堂里盘旋,十字架上的耶稣依旧低垂着头颅,血一样的晚霞泼在他的身上,有一种精心动魄的美。
“你们的祖先很有智慧,死亡之日的确是接受审判之时,怪不得这首葬歌叫dies irae。”最后一个音节结束,教堂最大的一块玫瑰花窗被流弹击碎,赵鹤鸣捡起了一块破碎的玻璃,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路:“但时间久了,你们竟然以为自己就是神明了。”
dies irae中文名神怒之日,13世纪圣咏,描述的是审判之日的场景,常用于天主教安魂弥撒。现在多出现在电影的恐怖场景中,可在网抑云搜索,配合食用~
明天就会说滨州沉船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3章 匕见
尤金的脸色因失血越来越白,他浑浑噩噩地听见一阵轰鸣声:“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猜猜来的是谁的援兵?”
滚滚黑烟中掺杂着两方士兵的叫喊声,赵鹤鸣没理会他的挑衅,把他架在身前,和几个士兵走到门口。
“报告!山下大概四五十个人正在向上攻,守卫军调来的巡逻机已经准备降落了。”跑来汇报的人声音有些颤。
赵鹤鸣看着不远处的旧式巡逻机,问道:“山下还能守多久?”“最多半小时,他们不停有增援的人过来。”
他拍了拍士兵的肩膀:“麻烦兄弟们务必守住这半小时,留15个人在山上就行。”
近卫的汗都要滴下来了,他看着教堂前这块不算宽广的草坪,又仰头看了看缓缓下降的飞机,踌躇再三还是开口了:“鹤少,就算飞机降下来,我们的跑道长度不够,很难再飞上去……”
赵鹤鸣拿过望远镜,仔细观察起这架巡逻机,只能坐下两三个人,是架轻型机。他摸了摸耳钉状的微型通讯器:“忠哥,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刚才的信号一度中断,现在的声音依旧很嘈杂:“这个时候你给我打电话也没用,你联系上齐相了吗?”
“方旭好像停掉了附近信号塔的电,我们的内部通讯道路也只剩这一条没受干扰。”赵鹤鸣的头发被飞机降落的风吹得挡住了眼睛。 “让霜明接电话,我和商量点事。”
陆霜明接过电话一句骚话都没有,罕见地直奔主题:“现在周围是什么情况?”
赵鹤鸣把巡逻机的机型和场地情况快速地汇报给他:“我有个想法,需要你帮我算一下。”“用人来拉住飞机。”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赵鹤鸣忍不住笑了:“嗯,我想一边开着飞机引擎,一边让兄弟们用绳子拉住飞机,等到实在拉不住的那一瞬间松手,让飞机借着这股拉力飞出去。”
陆霜明第一时间想到的办法也是这个,他查询了当地的风速和地形,结合飞机的重量和引擎功率,很快计算出了需要的人力。
“按军人的平均体重和力量计算,大概需要十三个,人数够吗?”
赵鹤鸣和飞行员行了个礼,轻声说:“明白,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回去了。”赶来的飞行员还有点摸不到头脑,领导只嘱咐他要不顾一切代价营救赵老将军的孙子,却没想到要在这么狭窄的一块空地上起飞。
“长官好,我是守卫军六师刘禹辰师长下辖空军部队的飞行员,编号1006,奉命执行营救任务。但这里空间狭窄,就算是轻型机也很难起飞,您看……”
飞行员把怀里揣着的旧军章小心翼翼地交还给赵鹤鸣,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掌权者。
赵鹤鸣接过军章,在手里轻轻摩挲了两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没关系,我们试一试,我打算让十几个兄弟用绳子在尾部拖住飞机,您把引擎开到最大,我们能飞出去的。”
飞行员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这……这太冒险了长官,稍有不慎,或碰上什么意外情况,我们就会机毁人亡的。”
赵鹤鸣手下最强壮的士兵已经按照他的指示开始行动,他平静地看着飞行员的眼睛:“到现在为止你执行过最难的任务是什么?”
飞行员硬着头皮答道:“在一次边境冲突中击落了一架鹰盟战斗机……”
赵鹤鸣的眼神坚定又让人心安:“不要紧张,这次比击落战斗机简单多了。方旭没办法在短时间内通过中央军务联席会的审批调用战斗机,只要飞出滨州,我们就都安全了。”
飞行员再次环顾四周的地形,轻轻擦去额头的汗,服从命令是军人的本能:“收到,我都听您的指示。”
山下的枪声愈来愈密,赵鹤鸣拎着尤金的领子把他拖上飞机,和近卫一起迅速地把航空钢索牢牢拴在了飞机尾部。
他和飞行员坐进驾驶舱,用安全带把昏迷的尤金固定好,回过头对排成一队握紧钢索的士兵喊道:“飞机起飞后,你们不要再抵抗,都藏进教堂下面的地道里,最迟明天,我一定派人带各位回去!”
耳边的风声和引擎声夹杂在一起,赵鹤鸣听不清他们的回应,但看到他们都在冲自己挥手,一时有点眼热。这些人从他年少时就跟着他,他偶然听到过下属的嘀咕,说他性子冷,不像庄忠湛能和大家玩到一起去。
不管是和他们还是和陆霜明,赵鹤鸣都羞于表达自己的情绪,这一度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缺乏共情能力的人,担不住爷爷交给他的重担,但好在大家还没对他失望。
飞行员把引擎打开,近卫观察着飞机的状态,组织十几个士兵在原地拽紧钢索,引擎的转数越来越高,很快就接近了陆霜明算出的理想值,赵鹤鸣的鼻尖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汗:“放!”
飞机像被酒液撞出的木塞一般冲了出去,飞行员用上全身力气把操纵杆往后拉,踉踉跄跄的飞机终于抬起尾翼飞上了天空。赵鹤鸣向飞行员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紧接着嫌弃地给尤金扣上了氧气面罩:“不用飞太远,只要到台州就安全了。”
陆霜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一撂下电话他就有些后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离开滨州还会被那些人堵住怎么办?要不我们带点人去接他吧。”
庄忠湛忙得不可开交,被他唠叨得头疼,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你给我安静,他准备在台州降落,那边的政府一直比较中立,启东的势力很小,方旭的手也伸不过去。一落地联系政府就能直接把方旭的事报到中央,有变故他自然会跟我们说,瞎着急也没用。”
陆霜明趴在桌子上小声反驳:“敢情不是方小将军遇险……”
庄忠湛冷哼一声:“要是他出了这事,我直接回宿舍补觉,他自己绝地求生也能回来。你说这话真没良心,我和阿翎认识十来年,我俩一起玩泥巴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陆霜明一时语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出去走溜。心有惴惴地等了一下午,他终于接到了赵鹤鸣的电话。
“霜明,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到台州了,和中央已经取得了联系,一会就飞回去。”赵鹤鸣的声音有些嘈杂,陆霜明还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叫喊声:“是谁在喊?”
赵鹤鸣笑了笑:“那个鹰盟的外交官,大使馆正在向中央要人,他闹脾气呢。”“那你打算怎么跟鹰盟交代?”
不知道赵鹤鸣做了什么,电话那边的尤金很快安静了下来。“就算是外交官,只要涉案就要接受我们的调查,按正规流程走,审两天就扔回去。”
等赵鹤鸣回来陆霜明才知道他口中的正规流程是什么。方小将军平时军务繁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上一回,他把手搭在庄忠湛肩上,有些不屑地看着狼狈的尤金:“鹤少,就这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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