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记得你平时好像挺晚才回来。”
辛恪一边切菜一边回答,额前的碎发软软地垂下,锐气的眉眼被挡住,从霍燃的角度看,有种意外的温柔,
“恩,今天不是双节么,我就提前给大家放假,”抬头看了霍燃一眼,“之前回来的时候,吵醒你了吗?”
霍燃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然后想到什么,惊叹似的问,“所以你每天十二点多回来,早上五点多就出门了吗?”
“没办法,公司太多事情要做。”辛恪无奈耸肩。
霍燃:“……”
他看着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辛恪神采奕奕地在厨房来回忙碌,眉目飞扬,灿然鲜活得好像初生的阳光,想起自己差到离谱的睡眠质量,时常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只能眯两三个小时,每天拖着老旧似陈年树枝,随时都快断的腰,没精打采地过了一天又一天,默默感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巨大的。
怎么就看不见黑眼圈,霍燃愤愤不平地想,这样再过几年一定还不如我。
辛恪才看不出霍燃心里窝藏的小小龌龊心思,笑意盈盈地招呼背后腹诽的小人来吃饭,
“碗筷我都摆好了。”
霍燃几周的正餐都没沾荤腥,一时看见桌上糖醋小排,肉末茄子和砂锅鱼,恍惚间站立都不稳,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
不知道是太幸福还是低血糖。
辛恪看见霍燃一言不发静坐在原位,试探问,“是不是不合你胃口,还是……还要减肥?”
霍燃心想减屁减,只能怪他之前太老实,有这么好的蹭饭机会,竟然白白浪费掉了。
他拿起筷子,大义凛然,英勇就义地夹起一块糖汁晶莹的排骨,“不减了!快入冬,要贴秋膘的。”
等霍燃再次抬起头,面前的辛恪不知打什么时候停了碗筷,单手托腮,定定地望着他。
按道理说这动作是有点娘的,可辛恪做来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违和感,他的手指比霍燃长上许多,骨节分明,有细微的薄茧,就那么轻巧地搭在轮廓分明的下颚骨上。
一双凤眼波光流转,在橘色灯光的照射下,闪耀地沉寂,好似一大片浮光跃金的大海,风平浪静下是无数的汹涌暗流。
风平浪静上,则是渴望了许久的,看不透的温柔。
柔和的光线,柔和的眼神,和柔和的……人。
霍燃的心跳突然就失了节奏,惊雷乍起,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里溃不成军。
辛恪突然指了指他的碗,示意他去看。
霍燃茫然低头,“啊?”
“怎么吃的哪都是?跟个小孩似的。”
霍燃赶紧把旁边的骨头聚成一堆,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吃饭一直就这样的,打小没改过来,现在也不好改了。”
辛恪了然,“其实也挺可爱的。”
霍燃呵呵一笑,“小时候这样还勉强说得过去,当做小孩子天真不懂事就算了,长大就……还好我只在家吃饭。”
“家?”
霍燃才发现自己的话中有岐意,“不是不是,就是指租的这间公寓。”
“你不是津市本地人?”
“是。”霍燃点点头。
“那怎么出来租房子住?”
“……”
他在陆氏工作三年,和同事知根知底,平时也几乎接触不到陌生人,很久没碰到这样的问题,霍燃愣了一秒才缓缓开口,
“因为之前出了点意外,家里人生病,只好把房子卖掉,家人住在疗养院,我只好出来住。”
这显然不是个好消息,辛恪静默片刻,道歉道,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霍燃露出尖尖的虎牙,“万般皆是命。”
辛恪勾了下嘴角,“你倒是看得开。”
虽然霍燃并不认为自己属于“想得开”那一拨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担当开解新时代青年郁结的心理老师角色,“没办法,看得开得看,看不开也得看,人活着,总会有最坏的时候,也会有最好的时候,这才是人生嘛。”
说完霍燃还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于是越过餐桌,坚定地拍拍辛恪的肩,“有什么看不开的,欢迎来找哥哥聊聊。”
辛恪:“……倒是看不出来你哪里是哥哥。”
霍燃回忆他和辛恪的作息反差,心想我不比你大就见了鬼了,“我今年二十五岁。”
辛恪眯起眼睛,“我二十三。”
霍燃乐了,“来吧,叫哥哥。”
“……”
辛恪难得吃瘪,霍燃更加没心没肺地挤眉弄眼,“来嘛,叫哥哥,哥哥明天给你买糖吃。”
辛恪冷静说,“有钱的话,你不如先给自己买点水果。”
霍燃:“……”
第六章 百加得(下)
霍燃刷完碗,客厅已经不见了辛恪,他站在厨房门口愣了片刻,擦干手上的水渍,准备回到自己房间。
辛恪一直站在二楼楼梯转角注视着他的举动,突然开口,邀请霍燃,
“要不要到二楼吹风?”
霍燃吓得一哆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啊。”
“你之前没去过二楼?”
“没有,我只和房东签了楼下那一间的合同,”霍燃诚实作答,“虽然这里一直没有人住,也不敢随便跑到别的地方。”
二楼是大片的公共区域,除了一间书房外,剩余的全部都被设计成了半露天式的大阳台,霍燃上去后才发现,辛恪已经搬了两张竹椅,还有个手掌大的小木桌。
晚风轻拂,带有深秋草木微苦的清香,霍燃躺在竹椅上,歪头看天空的颜色。
不是那种完全暗下来的黑,而是微微泛青,尽头处,总有那么点似有若无的亮光。
霍燃突然扭头问,“辛恪,你想喝酒吗?”
也没等辛恪回答,接着自言自语道,“我这只有一瓶百加得白朗姆。”
霍燃酒量不好,基本一杯倒,轻易不喝,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却特别有种一醉方休的冲动,他想了半天,决定把这种冲动归结于爱国激情尚未冷却,需要酒精迅速浇灭。
他在楼下冰箱里扒拉出半瓶雪碧,又顺道取了两个玻璃杯,熟门熟路地给辛恪倒了小半杯。
边倒还边唠叨,“这酒度数高,掺了雪碧,看起来没什么味——就雪碧味,其实后劲大的很,你少喝点,不然半个小时必倒。”
然后自己倒满一大杯,一饮而尽。
辛恪:“……”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点问题,迅速地把酒瓶抢过来,怀疑人生道,“你不是说后劲大么?”
霍燃置若罔闻,咂咂嘴,细瘦的手顺着辛恪的指尖摸过去,对面的人僵硬了一瞬,霍燃趁机夺回瓶子,冲着辛恪得意洋洋地炫耀,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说完觉得自己的话不够有威慑力,半真半假地吓唬他,“小心喝多了不长个,将来没有女孩子喜欢的。”
辛恪难以置信,“……霍燃,你看清楚,我现在几岁。”
霍燃理所当然道,“二十三啊,比我小两岁,我记性很好的,”顿了顿好心地解释,“古人有言,二十三还窜一窜呢,小伙子不要放弃治疗。 ”
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一口,悠哉游哉地细细啜。
辛恪:“……”
这下不需要等半个小时了。
不等辛恪掐着秒表倒计时,没一会儿,霍燃的眼神就开始迷蒙。
他把手里的水杯当酒杯,颇有种以酒代茶的豪情,于是十分深情十分有气势地对着天空嚎起来,“我身骑白马呦,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呦,回中原,西凉从此无人问,我一心只想那王宝钏……”
辛恪:“……”
后面歌词忘了,霍燃敲着节拍,闭着眼睛愉悦地换了首,“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红花好哇,好新鲜哪!”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婵娟。
醉得厉害,却仍然觉得头脑清醒,只是四肢和面部器官都不受控制,他就那么荒腔走板地唱起来,不是新近的流行,也不是歇斯底里的摇滚,是多年前的歌,带点戏腔的,生涩的,婉转中带着点悲凉。
伴着七扭八歪的歌声,辛恪从看霍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子坦荡到彻底的灰败。
这人打从上了二楼,就已经像醉得七扭八歪似的,平日里那层恨不得两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的疏离客套被扒了个精光,满嘴插诨打科,胡言乱语。
也不知这人是谁,经历了什么,方才于人世的短短二十来年中,得以成这样的眼神。
霍燃正在兴头上,他把手枕在脑后,眯上眼睛,轻轻摇晃竹椅,食指在扶手上有节奏的敲击,和着歌曲的节奏。
头上一片天,夜空无垠。
繁星闪烁,并不能看见月亮。
两首唱完,霍燃已经失了神志,两颊酡红,只是傻呵呵地笑,晕晕乎乎地捂住眼睛,从指缝间,直直地瞪大眼珠子,诚挚发问,“今天为什么没月亮?今天是正月十五。”
辛恪沉思片刻,决定尝试用科学说服酒鬼,“因为被云挡住了。”
霍燃冷哼一声,“谁是云?让他给老子过来——今天放中秋节的假,怎么能加班呢?!打扰老子赏月了知道吗?!”
辛恪:“……”
霍燃等了半天没等到“云”,话题就转到了别的上面,“哎,你说月亮是什么味道的?”
辛恪不想理他了,霍燃又接着自言自语,“大概是五仁吧。”
他只吃过五仁的月饼,偏是个死脑筋,从此便认定了五仁是月饼专属,对莲蓉蛋黄和豆沙嗤之以鼻。
辛恪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个迷你小月饼,“送你,五仁味的月亮。”
他摊开手静静地等霍燃去拿,后者却突然严肃地站起身,郑重地开口。
辛恪屏住呼吸:“……”
霍燃一字一句地铿锵道,“谢谢朋友们的支持!接下来这一首,是我毕生心血之作,请大家欣赏——”
随后一声吼,“亲爱的祖国母亲!祝您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辛恪:“……”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霍燃充分且尽兴地发挥了他的歌唱才能,辛恪拉过他的酒杯,把走路亦步亦趋的梨园艺术家踉踉跄跄地拖到床上,又把被子抖开,静止片刻,才轻轻盖在霍燃身上。
被子是前几天辛恪特意拿出去晒的,霍燃感受到劈头盖脸的太阳气息,隐约夹杂着温热的呼吸声。
温热扑到脸上,霍燃觉得有点痒,但他忍住没上手挠。
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关灯声,关门声。
一片黑暗中,刚刚的醉意好像随着辛恪的离开一起烟消云散了似的,清醒逐渐占领上风,残存的意识回笼,霍燃装作鸵鸟,把整个人都埋进被窝里。
不想去想,不敢去想,今天是哪一天,是什么日子。
角落里,他把那方摔烂的小蛋糕捡了回来,现在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又翻出赠送的蜡烛,在蛋糕上插上对应数字。
一块碎掉的蛋糕,一瓶要来的酒,一间窄屋,一个人。
是他在这一天拥有的一切。
其实他没资格过这一天的。
谭女士现在还在津市的一个不明地点的疗养院躺着,而他也早被这个社会反复毒打鞭尸得面目全非,他妈妈能有今天,他能有今天,都是他亲手早就,是霍燃这个人太软弱太无能太束手束脚不知所谓,才放任自己陷入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的困局。
只是他连逃离困局的勇气都没有,说好的自杀计划失败,下一次的实施遥遥无期,连发泄都只能依靠酒精的麻痹作用。
……好像歌唱得也不怎么好听,霍燃回想辛恪今晚五味杂陈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又叹了口气。
他小声喃喃,“谭女士啊,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今天还安慰了一个比我还小的小青年呢,虽然他好像过得比我好太多了,也不需要安慰。
“我和他说,人活着,总会有最坏的时候,也会有最好的时候,我之前从来不信的,说出来的时候却觉得有点道理,你说我的好时候在哪等着我呢?”
“短时间内看来我是嗝屁不了了,你别着急,我再过几天就去看你,还有……
还有啊。
“霍燃,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第七章 《罗马假日》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霍燃一夜无梦,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霍燃心里一惊,心想这下要迟到,没坐起来先习惯性地找手机看时间。
正巧辛恪敲门进屋,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昨天不是说公司放假吗?”
霍燃一愣,讪讪地把手机放回原处,“对哦。”
国庆中秋连休八天,陆文鲤这个吸血鬼资本家大发慈悲,将原定的八天加班时间改成了五天,给众多打工人一点自我娱乐时间,霍燃迅速抛开社畜该死的自觉性,重新钻回舒服又暖和的被窝,计划闷头再睡一上午。
辛恪老妈子似的在他刚刚进入休眠状态的耳朵边嚷嚷,
“别睡了别睡了。”
霍燃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
辛恪咳了一声,“我做了香菇鸡丝粥,还买了楼下王记的生煎。”
霍燃迅速睁开眼睛,巴巴地瞧着辛恪,
“你是在邀请我吃早饭吗?”
辛恪挑眉,眼中盛满戏谑的笑意,“你说呢。”
霍燃从床上跳下来,“我去洗漱!”
香菇鸡丝粥软糯可口,霍燃一不留神喝了三碗,直到电饭煲见底了才恋恋不舍地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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