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恪坦然道,“太贵了,坐不起。”然后淡定地补刀,“别装了,你卡里的钱已经被转走了。”补充道,“三百多块。”
霍燃的心情犹如赤身裸体站在教室看成绩单。
他重启手机,果然看见钱已经被杀马特转走的短信提醒。
好在他就剩这么一点钱,所以除此之外并无别的损失。
辛恪站着说话不腰疼,在一旁凉凉道,“一般盗窃,不满一千不予立案。”
霍燃:“……你拿了几张电影券?”
辛恪:“你拽我拽得太急,只顺了四张,”同情地拍了拍霍燃的肩,“应该不够你的损失。”
霍燃:“……”
他发现自己总能被辛恪噎住,愤愤不平地问,“你不是什么科技公司的CEO么,也连打车费都拿不出来?”
辛恪摊手,“经济下行,加上缺少投资,员工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们公司会计前几天才提的离职,当月工资都没要就赶着跑走找下家了。”
“那你们公司主要研发什么?”
“主要做手机里的定位系统,顺带接点厂商的小订单,”辛恪笑了笑,“不是什么有名的,一个小破公司,现在生意不好,要不是靠几项专利吊着,可能早就倒闭了。”
霍燃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年头,“你们能实现实时监控手机定位吗?”
“可以,我手里有现成的软件。”
“那……能不能帮我装一个呢?”霍燃看见辛恪似笑非笑的眼睛,连忙补充,“我可以按市价付钱。”
“不需要付钱,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只要我能帮上忙。”
“你之前说自己是做会计的,你也知道,我们公司其中一个会计最近离职,部分账目和报税……”辛恪垂下眼睫。
霍燃不假思索地点头,“没问题,我可以晚上帮你搞定,就是要麻烦你把电脑和U盘带回来。”
辛恪打了一记响指,凤眼又闪过那点公子哥似的傲气,大老板似的阔气道,“一天100,另包一日三餐。”
不是多丰厚的工资,霍燃悬着一颗心浮浮沉沉落了地——辛恪是个相当完美的室友,这和他不想对他互相亏欠并不矛盾——解决了民生大事的霍燃总算有了开玩笑的闲情逸致,“辛老板入不敷出,还能给我们员工开工资,奉献精神高风亮节,建议参加明年的中国好老板评选。”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看好戏一般望向辛恪,却发现他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静静地看着他,含笑不语。
霍燃好像才发现,辛恪的身形远比他高大,这样看人的时候,要微微低头。
也许是那一垂头,也许是他错觉,霍燃觉得,辛恪的眼中,似乎盛了些星河的柔光。
明明和霍燃一样,都是兜里掏不出两毛钱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举手投足都流露出名门公子骄矜贵气的做派。深秋已至,寒意上浮,呼吸间隐约出现白雾,模糊了一张碧盘碎金的好相貌,胶片一般定格在沉沉夜幕中。
霍燃突然觉得,这是一张很适合搁置在黑白电影中的笑眼。
他就这么看着霍燃,过了许久才笑着说,“有你这样的员工,不做好老板才是件困难的事吧。”
霍燃点点头,“也是,我会帮你刷票的,”
辛恪失笑,环顾空荡无人的四周,叹气,“所以现在怎么办?”
深夜十点,偏僻的郊区,两个穷得叮当响的人。
霍燃无奈,勾勾手示意辛恪跟上,“还能怎么办,走到最近的地铁口,运气好的话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回家。”
第九章 疗养院
陆氏放假的最后一天,徐庭按照约定,接霍燃前去疗养院看望谭翠竹。
约好的时间是八点半,徐庭八点就到了霍燃小区门口,电话拨通,“嘟——”第一下还没响完,霍燃难掩喜悦的声音就透过信号清晰地放大,
“徐秘!你到了吗?我马上下楼!”
徐庭:“……”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着急去结婚。
霍燃激动得一整晚翻来覆去,天边快鱼肚白时才眯着了一个多小时,不到六点又从床上滚了下来。
需要带的东西早就准备妥当,昨晚收到徐庭信息后又连夜收拾出两大箱新行李,霍燃像被注射了三瓶超浓咖啡因,神经质地在客厅转圈,边转边思索着还需要再带上什么,接通徐庭电话的时候手都有些不受控地发抖,
“徐秘,我这边东西有点多,可能需要您稍等片刻,我马上把东西搬下楼。”
徐庭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不好意思霍先生,按照陆总的意思,您不能携带任何东西进入私人医院,包括衣服食物和其他生活用品,但是我能向您保证,阿姨不需要您的格外赡养,她能在私人医院获得最优质的医疗和生活。”
他说完这句,停下等着霍燃的回复,电话那边只传来略微急促的呼吸,好像过了几个世纪,才出现呆滞的回音,
“……哦,好。”
“霍先生,陆总也是为了您好,希望您能体谅他的苦心。”
“……我想再问下,连糕点什么的也带不了吗?不会很占地方的,也可以请你们转交。”
“霍先生,我以为我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
房间里,霍燃气极反笑,笑得无声无息,他举着手机,垂下头,蹲在地上,毫无姿态地缩成一团,
“好的,徐秘,我五分钟后下来。”
电话里的声音平静到冷漠。
然后,挂断电话,把头埋进膝盖,一如既往地做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那什么狗屁私人医院在哪个荒无人烟的荒村野岭卧着也不知道,医疗卫生条件具体什么样也不清楚,怎么就敢信誓旦旦地保证“提供最优质的医疗和生活”?退一万步,就算提供得了又如何……提供得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霍燃苦笑,连他自己都骗不了自己,徐庭说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大实话,陆氏集团何等的财大气粗,陆闻鲤的私人医院能缺什么?一定比锦市三院的普通病房高出几百个五星级酒店,最好的医护最好的环境,谭女士无知无觉,毋须担心她儿子什么狗屁的恩怨情仇,更不需要在这上面犯轴计较,就算躺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到头来假清高,不肯接受“五斗米”的不过是他一个罢了。
霍燃像是奔袭几千公里,拖着残了半截的四肢准备和敌军决一死战,却被不知道从哪个山头突如其来的子弹击中要害的士兵,吊成一根线的精神气一泻千里,身心俱疲。
他沉默地把打包好的行李放回卧室,取出箱子里的保鲜盒。
摸了摸,还有余温。
于是给辛恪留了张字条。
做完这些到楼下,已经晚了十几分钟,徐庭立在车前,表情没有任何的不耐烦,看见霍燃,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霍先生早。”
霍燃一言不发地上车,等车正式上路才问徐庭,语调阴阳怪气,“需不需要我再换套你们准备的衣服?或者,没收我的手机?”
车从小区出发,经过几个十字路口,拐入津市一条通向某个高速口的路线。
徐庭没有开导航,略显尴尬地冲霍燃笑笑,
“霍先生多虑了,本来没有必要,只是陆总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
霍燃定定地看着他,“什么意外?”
徐庭又笑,“霍先生是聪明人。”
霍燃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可不是聪明人。”
“为了以后您还能探望阿姨,麻烦霍先生了。”陈庭递上一个黑色的眼罩。
徐庭不愧是被陆闻鲤调教出的高级人才,所有回答滴水不漏,霍燃的愤恨打在棉花上,顿觉无趣,他不再说话,顺从地带上眼罩,缩在汽车后座,自觉陷入沉沉的睡眠。
陈庭紧盯霍燃的动作,确认他绝对不能视物后,才猛地转向,朝相反的方向加速行驶,同时打开了车载CD,柔和的古典音乐流淌出来,充斥了整个车厢。
“霍先生别着急,两个小时后,我们将准时到达目的地。”
徐庭的估计分毫不差,两个小时后,汽车穿过大片草坪,稳稳地停在一栋朴实无华的楼前。
霍燃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语气仍旧听不出善意,“徐秘书,现在我可以摘下眼罩了吗?”
“可以了,霍先生。”
徐庭亲自为他打开车门,霍燃打量四周,发现整个疗养院是一座类似“庄园”的存在,中间几幢建筑物,虽然已经拆除了华丽的装饰,却还是可以看出部分的欧式风格,建筑物塔尖高耸,两侧的窗户细高,不远处是望不见尽头的草坪,绿地如茵。
徐庭看见霍燃注视草地的目光,玩笑说,“陆总这边的私人疗养院,从医疗到环境都是锦市最顶级的,连这草地也是进口果岭草草籽播撒而成,霍先生这下可以放心了。”
霍燃不置可否。
他跟着徐庭拾阶而上,穿过悠长空寂的走廊,走廊无灯,窗户又开在顶部,光线昏暗,霍燃想起陆氏的大厅也是这种调调,心想陆闻鲤大概是对这类哥特式建筑有着某种特殊的癖好。
午间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面上投射下斑驳的花纹,花纹摇摇晃晃,被经过的霍燃一脚踏碎。
走廊尽头,徐庭推开门,相比于刚才侧门的连廊,门后的世界才更像是疗养院的氛围,墙板地面整洁,护士衣着统一,事事井然有序。
徐庭领着霍燃,走到顶层一间屋子门前,“霍先生,里面请。”
随后退开,自动带上房门。
霍燃听见房门啪嗒一声,才缓缓地从门口一步步挪到病床前。
不知道是不是陆氏“关系户”的原因,陆闻鲤给谭翠竹选的这间病房光线极好,明晃晃地照在她的脸上,给苍白颓败的面色增添了一抹红润的生机。
她好像再也不会变老了似的,就这样安静地躺着,不会生气,不会长皱纹,不会……满眼失望地指着霍燃,说你给我滚出去。
霍燃仔细检查过房间里的各项设备和他妈的身体状况,确认了陆闻鲤没有故意给谭翠竹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绊子,才拽了把椅子坐下来。
房间里应该是安装了屏蔽器,手机显示没有信号,连不上网,霍燃打开手机里下载的音乐,按下播放键。
《锁麟囊》《宇宙锋》,都是老票友谭女士平时常听的选段,如果她还清醒,想必已经扯着不大圆润的嗓音跟着哼哼起来。
咿咿呀呀的唱腔中,霍燃张不开,像被胶水黏住的嘴终于开口,“妈,我……”
他忽然停住,想说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回,最终化成了轻轻一声叹息,“妈,我挺好的,你……你住在这里,应该也不错,起码比在锦市三院的条件要好许多。”
“你从小教我,人要自力更生,可我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做到你的要求应该是不能够了,我前段时间本来想先走一步,结果阴差阳错,没走成,一直拖到现在。”
“我最近遇见个人,对我挺照顾,他叫辛恪,你也知道,我身边从来没什么朋友,”说到这里,霍燃笑了一下,很高兴的样子,“有新朋友的感觉不错,他还帮我找到了丢掉的手机呢……所以现在好像也……不太想离开了,觉得活着也不错,想试试看,能不能再坚持熬一段时间。”
他把头枕在谭翠竹的手边,小声地嘟囔,戏曲悠悠地转着,“叫一声五娘且慢行,老汉言来你且听,身上背定公婆影,你鞋弓袜小路难行……”
医生说谭翠竹是脑溢血造成的植物人,加上之前身体过度劳累,醒过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霍燃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和清醒的谭女士说一次话,他把希望寄托在碧落黄泉之下。
那时候,谭女士应该能听他说一句“对不起”吧。
好像疲倦到了极点,排山倒海的困意袭来,霍燃碎碎念了许久,闭上眼睛,微风吹开乳白色的窗纱,送来微凉的青草香。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都能听到谭翠竹笨拙地用一个老式的mp3,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地放着各种戏剧选段,他边写作业,他妈边跟着唱。
说不上好听,却是出人意料的安逸。
夕阳火红,mp3偶尔接触不良的电流声和着街道外儿童的嬉闹,倦鸟归巢的啼鸣,美好的说不出。
时光柔软成一捧雪,悄然融化在暮色里。
霍燃一生的温暖,都藏在里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重新睁开眼睛,后知后觉摸到一脸的水。
播放器又开始循环,爱恨别离都已转了一圈,“叫他早早回家门,五娘此去多谨慎,但愿你早到早回程……”
徐庭敲敲门,在外面提醒,“霍先生,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霍燃在进入锦市城区后就被允许取下眼罩,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街景一闪而过,他突然叫停徐庭,“我能在这下车吗?我想看看过去的家。”
说完自嘲般一笑,“你们陆总不会连这个也要管吧。”
陆闻鲤当然不管这个,徐庭没有犹豫太久,摁下车锁,“霍先生请自便。”
霍燃下车的地方属于锦市老城区的中心,与此相对的陆氏则在新城区的核心地段,由于城市发展,更多的企业和居民选择迁到高新园区,老城区逐渐落寞,一条穿城河分出泾渭分明的两半天地。
他凭着记忆,沿街行走,一路都是高大葱郁的柳树,遮天蔽日的枝条重重垂下。
大约五分钟后,霍燃看到了目的地,不远处刻着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
锦城一中。
第十章 锦城一中(上)
锦城一中作为本市重点高中,建校已近百年,每届都有无数学生源源不断地考入各大高校。
也因此,刻着校名,自打建校以来就存在的石碑,在寒来暑往中依旧坚挺,这么多年,历经风雨,从未褪色。
霍燃隔着一条马路就看见了比记忆更加鲜红耀眼嚣张的“锦城一中”几个大字,更嚣张的是一旁张贴了本届学生的高考光荣榜,Q大P大写了整整三列,红纸金边烫得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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