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付?”
“对不起。”
这句话显然不仅仅是对着经理说的。语毕,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认命似的等待着狂风暴雨的降临。然而听筒里出乎意料地安静,就在他纳闷的时候,电话被直接掐断了。
冰冷的忙音代替了季吟的答复,松懈下来的付晶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出租车司机担心得频频回头,询问他要不要紧。
付晶摆了摆手说没关系,心底却蒙上了一片浓重的阴影。他的咽喉部仍旧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违和感,脖子中央好像被嵌入了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令人惴惴不安。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前方不远处俨然出现了绿麟的招牌。这座建筑物的上半层被一块块形状规整的玻璃所覆盖,表面折射出昏暗的天光,仿佛凝结着一层闪光的鳞片。
livehouse的正面装有一块LED屏,正在循环播放着他们的宣传视频。付晶立刻关闭了车窗,因为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按下控制开关的手指在不住地发抖。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后怕地摸了摸脖子中间的部位。
·
站在候场室的中央,付晶标准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将腰板绷得笔直,“非常抱歉。”
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守在各自的岗位上,正式的赔罪要留在演出全部结束之后。而这一次,责骂声依旧没有降临,就像一场将下未下的雨,即使头顶的积雨云中蓄满了雷电,眼前的一切却风平浪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或许,在每个人心中膨胀的已经不再是生气与愤怒,而是失望——正如他一直以来所承受的那样。只不过,这次是由付晶本人,亲手摧毁掉了来自周围的期待。
季吟的右手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骨头动了动。捕捉到这一幕的付晶不禁暗想,他索性一拳打上来,我心里还会好受些。
“我嗓子状态不好。”
“观众在外面等着。”季吟看也没看他,丢下这句话就径自离开了。
换完演出服,付晶边化妆,边戴上耳机过今天的setlist。他在出租车上改过的新版本,把难度大和节奏快的曲子砍掉了大半,换上了平缓的抒情歌。这样一来虽然破坏了整体的平衡,但总好过将live变成车祸现场。
经理跑来说还剩下点时间,让他赶紧把开场和第一首歌的彩排过一遍。
动身去舞台区域之前付晶稍微开了下嗓,结果刚出了几声就明显地接不上气,好像喉管上被划破了道口子,一个劲儿地往外漏气。
“小付——你人呢——”有人在门外喊。
“来了!”
“小付——听到了应一声——”
付晶终于决定放弃依靠自己的声音,他闭上嘴巴,快步走了出去。
·
那天的演出被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了。是的,糊弄。季吟当面没给他好脸色看,可一直在用和声尽力支撑着他唱得摇摇欲坠的副歌。
当时的付晶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以Moonquake主唱的身份站在这里唱歌。并且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有得到过再次站上绿麟舞台的机会。
庆功宴变成了赔罪宴,而既然是赔罪,就必须要用喝酒来表示诚心。那个晚上他们辗转了三家店,留到后面的人越来越少,不过作为主角的付晶是没有办法脱身的。
一般陪同职位比较高的人出去喝酒,第二或者第三家店绝对会去高级夜总会或者俱乐部。于是喝到最后一摊,他们自然而然地跟着老板去了一家位于市中心白金地段的店。店名他多少有些耳闻,因为身边很多的前辈也会去。
老板是常客,直接指名了喜欢的姑娘。在这里工作的女孩子,是靠获得定期前来消费的熟客挣钱的,所以遇见新面孔总会异常热情,力求让第一次来的客人变成今后的固定客源。
付晶身边也坐着个漂亮姑娘,给了名片,替他倒酒点烟陪聊天。老板非常阔气地开了一瓶又一瓶的酒,而他带着前一天的宿醉,继续以酒解酒。
姑娘们拉着付晶说了很多话,身边的人还纷纷起哄让他唱歌。他的喉咙微微发烫,烫到仿佛倒下去的酒精立马就能着起火来。
坐在华丽得堪比宫殿的包厢里,他将脑袋耷拉在柔软的沙发背上,透过切割得像水晶一般的天花板,付晶看见了自己扭曲而颓废的面孔。醉意蒸腾出五光十色的虚妄,逐渐侵蚀了人的意识,就这样一口气喝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多,他才被人开车送回了家。
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非常朦胧,而漂浮在头顶的积雨云也终于蓄势待发。
等到付晶从酗酒的泥沼中醒来时,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出不了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陪酒不陪|睡。
第49章 第49章
用嗓过度,长期的作息不规律,加上毫无节制的酗酒和抽烟——遭报应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去医院做了喉镜检查,医生的诊断是声带结节。建议他接下来几个月少说话,注意清淡饮食,禁烟禁酒。
付晶的喉结无力地滚动了一下,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出一行字:我是唱歌的。
“那你就更加要休息了,不然恶化成声带息肉会很麻烦,要动手术。”
他的右手固执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就像是面对现实所做出的最后抵抗。医生见状,只得温言安慰道:“你现在好好养着,还是能恢复原状的,关键是要主动配合治疗。”
室外天气晴朗,阳光羽毛般款款飘落在付晶苍白的脸上,明明身处于一片暖洋洋的金色之中,此刻的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迅速走进建筑物的阴影里,他飞快地吸了吸鼻子。比起痛苦和难过,心中更多的居然是一种如释重负。
Moonquake之后的行程被全部取消,对外公布的理由是主唱身体不适,并没有把真实的病况公之于众。
他们当时和唱片公司签署的是专属经纪合约,再过个大半年就要到期了。合同上明确规定不允许成员中途退出或是解散乐队,否则必须支付高额的违约金。
依照目前的情况,在剩下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不可能照常进行乐队活动。而休止的状态若是长期持续下去,势必会拖累其他人,拖累Moonquake这个大家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名字。
付晶能想到的最优解,就是等待合约到期后自己不续签,主动选择退出。同时要尽快替乐队找到新的主唱,不然到时候就是所有人陪着他一起遭殃。
他的胸腔内好像插着把利刃,要么拔刀来个痛快,要么慢慢虚耗着等待鲜血流干——无论如何行动,必然会伴随着牵扯伤口的剧痛。
前行的每一步都鲜血淋漓,而人就是在这样不断受创、又不断自愈的过程中缓慢成长起来的。
付晶回到了公司。再过半个小时就是内部例会,而他习惯性地躲进了那间小型会议室,不开灯,仅仅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不见光的幽闭空间里,任由混乱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酵。
“滴”——刷卡声撞碎了脆弱的寂静,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了蛰伏于黑暗中的双眸,付晶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
来人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伴随着隔断门的关闭,漆黑的帷幕再次合拢。
付晶不出声是因为他不能说话,而眼前的人为何会沉默,他却不得而知。
也许两人内心所想的事情不谋而合,毕竟季吟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破坏他对于未来的规划的。
“不想干就滚。”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无比平静,没有浓重的火药味,没有恶狠狠的埋怨,仿佛一只干瘪的气球。
“如果你是努力过头才变成现在这样,那我无话可说。”
“可惜不是,你这他|妈是咎由自取。看看你这副丧家犬的样子,糟蹋自己很开心吗?吃饭的家伙都没了。我看你就是个人渣,管不好自己还尽给周围人添乱。”
在被剥夺了视觉的环境中,季吟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付晶在昏暗的深蓝里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那些语句珠串似的紧紧绞住了咽喉,令人窒息。
“我姑且问你一次,你想走还是想留。”
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的喉咙口就像嵌着块烧得滚烫的烙铁,冒出丝丝胀痛。
如果没有人做出改变,那么即使留下来也毫无意义,无非是将过去重演一遍罢了。两人之间的不睦由来已久,或许,自付晶决定离开松市的那天起,以今天为终点的倒计时就已经开始了。
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又是“滴”的一声,门打开了,付晶一脚踏进了冷白的灯光之中。那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在自己的成长过程里,似乎总是在不断地辜负或者背叛着各式各样的人。
季吟说得没错,我这样自私自利的废物,还是不要出现在别人的生活里了。
·
付晶回了松市。他想暂时一个人待着,顺便静下心来养病。
付爸爸依旧常驻在国外,得知这件事后以领导的口气发了条消息过来:是男人就应该迎难而上。
而骆娴为了照顾他,特地申请了在家办公。于是,付晶的耳边经常充斥着她开着会,雷厉风行地训斥下属的声音。
到家的那天,骆娴甚至愣了愣,说:“你怎么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段时间,他几乎足不出户。汹涌的烟瘾和酒瘾折磨得人备受煎熬,他大量地喝水和嚼口香糖,却吃不下任何食物。在吴市宽敞的公寓里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后就神情麻木地发呆,窗帘永远不拉开,也从来没有照过镜子。
付晶不知道如今的他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模样。
房间很陌生。毕竟自从搬家之后他就没怎么回来住过,屋子里摆放的东西好像仍旧在迎接着那个穿着高中制服的他。
骆娴知道他性格里有些固执的地方,容易钻牛角尖,特意叮嘱他别在家闷着,要多出去见见朋友散散心。人生病的时候本来就比平常脆弱,千万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无奈付晶离家太久,过去认识的同学朋友要么去其它城市了,要么就是跟音乐相关的——而他现在并不想见到那些人。
最后,骆娴见他沉默地摇了摇头,独自躲进屋子里,如同一棵半枯萎的植物。
端了盘切好的水果,她好心地跟了上去,“要是没搬家就好了,至少有人陪你说说话。”
而坐在一旁的付晶只有手指微微动了动,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嗓子好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回去,没时间给你消沉。”骆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用布置任务般的语气交待道。
因为要开视频会议,她在家依旧穿着职业套装。付晶本来就有些怕他这个说一不二的妈,见状不由地坐直了身体,准备挨训。
“要我说,你这次生病生得挺是时候,不然你还得继续堕落下去。”
他低头玩着指甲盖,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似的,一语不发。
“你们这种职业,是可以广泛地影响别人的。现在你自己处于颓废又消极的状态,就算让你去几万人的体育场唱歌也没用,站在台上的人本身就没什么能量,哪有本事去打动观众。”
“好好反省一下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别再逃了。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拿点志气出来。”
骆娴非常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仿佛要将那些沉淀已久的失望与颓丧,一并敲打出来那般。
·
就这样在家待了一阵,付晶在骆娴的督促下坚持早睡早起,定期去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他已经恢复得可以正常开口说话了,不过日常还是要尽量避免发声,以便让嗓子得到充分的休息。
他经常会在下午独自出门,漫无目的地散步。离开许久,这座城市的很多地方都在发生着改变,而新旧更迭所留下的种种痕迹,对于他来说又十分具有吸引力。
这天,付晶散步的途中突然下雨了。他急着避雨,在经过一家咖啡店时六神无主地冲了进去,门框上挂着的铃铛清脆地响了起来。
“请问您是几位?”迎上来的店员是个清清爽爽的男孩子,应该是来打工的大学生。
付晶戴着口罩,伸出食指比了比,对方便将他引到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
工作日的下午,店内顾客寥寥,大多数是自习的学生,以及家住附近的主妇。
点了杯意式苏打水,特意嘱咐不要放冰块。他支着腮,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外面的景色,玻璃窗上残留着雨水的污渍,如同面包上生出的点点霉斑。
咖啡店里正在放一档音乐类电台节目,穿插着听众点播的歌曲。现在播放的恰巧是Eri’s的一首歌,并不是人尽皆知的热门曲目,属于夹在专辑中不起眼的位置,不认真听会被忽略掉的那种。
38/44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