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屾一手接过外套,一手迅速揽住了盛典的腰,熟练地俯首在他左眼尾落下一个吻,伴随着一句气音,“明天见。”
盛典的心跳得厉害,左耳也聋得厉害,只觉得一阵暖意遍布整个脸颊、耳朵。没等他反应过来,盛屾已经帮他关上了门。
第105章
楼下陈栩的车已经等候多时。
“先回公寓。”盛屾再不复刚刚在楼上的温柔,脸上蒙上了一层寒意,他太了解盛典了。
太多细节不对劲。
他不亲自问盛典,是顾及到盛典的心理状况,盛典的身体一直是他的底线,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伤害到盛典。
梁暄那封丢失的信,正躺在盛屾书房的抽屉里,他一直犹豫要不要拆开,今天一些事情理顺了,他开始预感那里面会是些关键的信息。
那封信,像是一颗定时炸弹。
盛屾在书桌前坐下拿出那封信,入目是意料中完全陌生的字迹,信封上写着扭曲的“谷典收”三个字,好像这三个字里夹杂着很多痛苦。
那天在季沉家,他去浴室门口的原意只是想看下盛典从季沉卧室拿出来的衣服是谁的,看了衣服颜色和尺码他很放心。刚要离开的时候发现了小孩换下来的衣服口袋冒出了一个信封角。
换做别人,他不会有兴趣看。
但是梁暄,太敏感了。那个女人的小孩。
此刻他缓缓拆开。
——谷典,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
对于我,你可能惧怕,可能憎恨,可能恶心,因为你从不把我当成你的妈妈,而我也从未将你当成我的孩子。不用多想,你收到这信的时候代表我已经快死了,带着一身病痛死在这个冰冷肮脏的监狱。
怎么样,舒坦一些了吗?
你会不会以为我写信给你是为了忏悔?
别天真了。我从不后悔对你所做的一切,这是你该承受的。
我只是不甘心,想给你讲个故事,当然,这不是一个母亲给孩子睡前讲的那种故事,而是一个黑暗的故事。
我生在一个重男轻女很严重的家庭,父母把所有的爱给了哥哥。我几乎是靠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读书的机会。我努力、勤奋,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逃离原生家庭。
后来,我享受过短暂的幸福,我在高中恋爱了,我和我爱的那个人说好了考同一所大学,离开小县城,结婚生子,共度余生。
可是,却被你的父亲,没错,你眼中那个老实巴交的父亲,强奸了。
就在一个破烂的巷子里,他满身酒气,撕烂我的衣服和灵魂。他说他暗恋我好多年了,他爱我,可我只觉得恶心。最可悲的是,我还怀上了你。
我不敢报警,我怕被人知道。可我的畜生父母却为了一点彩礼钱把我卖给了那个强奸犯,他们到处宣扬我怀了孩子,要结婚了。
我恐惧极了,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你消失,可是你的命很硬,我故意从楼梯上摔下去却只是摔伤了腿,你还在。
我在医院住了很久,没有机会读大学,喜欢的那个人也不要我了。
我设想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模样,最多也就是你那平平无奇的父亲的样子。
没想到,你生得一点都不像他。尤其一双眼睛,让我不能够否认你身上真的流着我一半的血,太讽刺了。
糟糕透顶,我看到你就会不停地想起那个巷子那个晚上。
所以我说,你承受的痛苦不抵我的万分之一。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谷典吗?
因为你那个无知的父亲不识几个字,翻遍字典不知道怎么取名字,最后看到封面,说要不然就叫典吧。好不好笑?
我当然不会想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再好听的名字给你也是浪费。
你知道梁暄的名字是谁取的吗?是我,因为那是我承认的孩子,那才是温暖的存在。
你们本质不一样。
他和他的名字一样,善良、天真、温暖。
以至于仅仅是因为你曾经给他抓了个破娃娃,他就可以背叛我偷偷放了你。我很后悔那天把他带在身边,而他偷偷看到了你。
我让他给你这封信,他问我,是不是要向娃娃哥哥道歉。我说,是。
我知道他不会偷看这封信,因为他就是那么乖。
他当时笑得很开心。
笑着笑着又扒着探视的窗口哭了,边哭边跟我说对不起。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一个举动,会让自己的母亲深陷牢笼,甚至无法和他告别。
人死了,什么也就不在乎了。
唯独,我希望你看在他当初放了你的份上,不要因为对我的仇恨牵连他。
我如今已经明白你和堇华园的关系匪浅,堇华园的手段我清楚,我求你放过他,让他拥有活下去的权利,仅此而已。
——沈静。
第106章
盛屾攥紧了信纸,万幸,这封信是落在了自己手上。
沈静。她终究是用回了自己原先的名字,以一个母亲的名义求他盛屾心里的珍宝,去体谅她的孩子。
一个强奸犯,一个施虐狂。
沈静是想逼疯本应看这封信的人啊。
她怎么敢?!他盛屾梦里祈求了几年希望守护一辈子的宝贝,被这种人慢慢毁掉,支离破碎。
盛屾冷笑了声,将信扔进碎纸机。
软肋,谁没有呢?卑鄙,谁不会呢?
“陈栩,明天申请探监,现在再去趟集团。”
今天可真是有太多信息需要验证了。
晚上十点,堇华集团的顶层灯仍亮着。
“孟叔。”盛屾径直走进孟礼的办公室。
盛屾门都没敲就进来了,孟礼直觉有异。他站起身,“少爷,这么晚还来公司?”
今天下午,盛屾无故缺席一个重大项目会议。他就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亲自给盛屾泡了杯茶。
盛屾坐下,“孟叔,您泡的茶我还有资格喝吗?”
看来是出事了,孟礼不免也严肃起来,“少爷您言重了。”
盛屾看着他静默了几秒,“我不绕弯子了,我来找你就是想请你把盛典这几年的经历详细告知。”
孟礼递杯子的手果然意料之中地顿了顿,他说,“少爷怎么不去问老爷子。”
“问他,自然也是要问的。问他之前,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说法。”盛屾主动接过孟礼手里的杯子,抿了一口,“孟叔泡茶的手艺更好了,不过可惜了。”
盛屾盯着孟礼,神色冷漠,“可惜不知道,我还能喝几次。”
孟礼早知自家少爷再也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从过去几年美国分公司的迅速发展情况来看,他深刻知晓,堇华集团,必将会在这个了不起的年轻人的手中愈发强盛。
他笑了笑,“少爷想喝,我随时给您泡,少爷不嫌弃我就成。”
盛屾也笑了,他知道孟礼懂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老爷子退位后,就跟他强调过,对盛屾忠诚便是对堇华园忠诚。
盛屾恢复以往的模样,诚恳道,“孟叔,我真的耗不起再一个五年。 我先找您,是因为您和喻教授,应该对他的病情更加了解。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凡事不可能亲力亲为。您放心,爷爷那边我自会说,五年前我和老爷子的约定您也知道,现在五年期限已到,他不会再干涉我。”
五年约定。
孟礼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让这两孩子五年异地恋,说不定会经历距离引发的疏离、争吵、隔阂、分手,这是一般异地恋情侣会经历的分手历程。他明白,这也是老爷子原本的用意,哪有多少感情,会挨得过五年的异国分别呢。五年一过,顺其自然地,一个回来成家立业,一个继续做他的小少爷,计划是如此完美。
可偏偏,命运搞了这么一出。
一个在半疯不疯的日子里呓语喊出的称呼是山山哥哥。
一个在太平洋的彼端执着寻找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名字。
羁绊这东西,你越想剪断,越牵扯不清。
第107章
盛屾从办公楼出来时,二话不说,拿走了陈栩手上的车钥匙。
陈栩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提醒,“晚上刚从典少爷那边回来,要不要让他缓缓,明天再过去。”
盛屾按亮了电梯,没有出声。
他没有听陈栩的建议,还是去了盛典的公寓,但也仅仅是去了,没敢上去打扰他。
他坐在车里,仰头看着20层的暖黄灯光,11点了,盛典还没睡。
盛屾很想上楼提醒他早点睡觉,可他没动。
所谓的真相,有些是他已经知晓的,有些是他毫不知情的,却连想也不敢想,好像一想,心脏就会牵连全身,痛到麻木。
——典少爷当年中了乙醚,随后被绑架,囚禁的一个月遭受了非人一般的折磨,后来我们便捏造了他假死的事情。这是你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是,是沈星柔的小儿子偷偷放了他,当时我们的人也已经终于查到那边的线索了,正在动员各路寻找,这才顺利救了身处荒山野岭的他,但获救后,他一度分不清自己是谁,甚至……不太像个人。
——我去找了喻戍,他是国内的专家,如果说典少爷还有救,那喻戍是最有希望救他的医生人选。他见了典少爷,和我说,没见过这样棘手的病人,这么说可能不妥,但典少爷安静的时候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躁动的时候又完全是个不管不顾的疯子,喻戍并没有信心能治好他,你知道的,精神病院多得是治不好的疯子。
——你没见过他疯癫的模样,和你现在见到的乖巧漂亮的他宛若两人。你如果看到,可能也会接受不了。所以希望你能谅解下老爷子,他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你们之前的关系才瞒着你,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怕你接受不了。并且,瞒着你这件事,是典少爷清醒后主动要求的,典少爷比老爷子更排斥让你知道他的状况。
——他在住院期间,脑袋经常不清醒,会偷偷藏输液针头扎自己强迫自己清醒。
——关于他手腕上的腕带,如你所料,是为了遮挡疤痕。他第一次自杀是在三年前的11月份,那时候他的治疗正到关键时候,会比较痛苦,他可能实在受不了了。所幸,被护工及时发现了。
——度过治疗的关键时期,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同意他出了院,住在喻戍家,开始学习,重新高考,考取建南大学,一切都像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典少爷就读大一的那年冬天,有一天我接到喻戍的电话,说典少爷在抢救室。是季沉送过去的,根据季沉后来的表述,典少爷那天很开心,一大早还主动提出来想吃医院附近的炸黄鱼。他自从生病后从没有主动提过什么要求。没想到等季沉把吃的买回来时,等待他的是血泊里奄奄一息的人。
——那天是12月21日。
12月21日,盛屾的生日,这个日期像一颗炸弹,炸得他血肉模糊。
正是两年前的12月21日,那是一个寒冬,距盛屾和盛典的“生死别离”整整一年半。
盛屾在美国接到了一个国内的陌生电话,他接了,但是对方没有说话。
他以为是谁打错了。
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盛典当时是在跟自己无声告别,以那么疼痛的方式。
那通沉默的电话此刻犹如匕首般锋利,在盛屾心上割下一道深不可测的伤口,即便未来历经岁月淘沙,伤口不动声色地变成伤疤,轻一牵动仍可引起不可忽视的阵痛。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这些年在盛典生命中的缺席。
第108章
冬天真的要来了,薄雾渐起,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晚归的人经过带动阵阵寒流。
盛屾下车,置身黑暗,在一片朦胧寒意中盯着楼上那不灭的灯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凉透,20楼终于熄了灯。
盛屾摁灭了手里的烟,回到车里,驱车回堇华园。
这几年,盛屾难得的几次回国却未曾在堇华园留过宿。
但这次不打招呼突然在深夜回堇华园,盛老爷子丝毫不感到意外。孟礼,毕竟还是老爷子的人,盛屾懂,所以老爷子这么晚还在等他。
盛屾没有质问老爷子什么,而是像往常电话里的问候一样,“爷爷,近来身体怎么样?”
盛老爷子见自家孩子跟他搞迂回战术,不免觉得好笑,“有话就说。”
盛屾见他语气尚好,便也不再拐弯抹角,“谢谢您”。
“谢我什么?”
“谢谢您当年救了他,给他最好的治疗,托人照顾他。这一切,我都会记在心里。不过,既然我回来了,我想,照顾他这件事,没人比我更适合。”盛屾失而复得的心情没人可以理解,也没人可以阻止他再一次靠近盛典。
“5年之约已过,您应该看出来了,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没有胡闹。退一万步讲,不论他是死是活是疯,我这辈子的爱人,只可能是他一人。”
当年借着谷典生病的事情妄想顺水推舟让盛屾断了这个念头,现在想来这些年的隐瞒,真是徒劳。盛老爷子咳了一声,他年纪毕竟大了,坐在椅子上朝盛屾挥了挥手示意盛屾走近些,盛屾过去搀扶了一把。
老爷子握住盛屾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事到如今,我不会再反对。但你做了决定,就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盛老爷子深知自家这个孩子的秉性,他这边一再反对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若说有没有人能打消盛屾这个念头,也不是没有,但这个人非盛典本人不可。可盛典这孩子,受了太多苦了,老爷子从小看到大的,实在于心不忍。
“小典,他对你……”既然见过面了,盛典的态度怎么样,老爷子还不清楚。
“分开这么多年,他对我的确不像以前那么全无顾忌,不过,想让他彻底痊愈,没我不行。”盛屾肯定地说。
老爷子比盛屾还要清楚,这些年的治疗,似乎真的有个瓶颈。或许,盛屾真是盛典的一剂良药,试试也未尝不可以。
“你们的关系,循序渐进地透露给你奶奶和姑姑。”老爷子嘱咐,“还有,既然回来了,周末有空接小典回家吧,也不能一直让他一个人待在外面,这里,总归是他的家。”
“谢谢您。”盛屾恭敬地鞠了一躬。
他不是对老爷子毫无怨言,不是故作轻松仿佛一切从未发生。相反,他痛惜这三年的“生死”离别到极致,可是,他想借着失而复得的机会以一个温和的状态,让自己不带任何尖锐,慢慢包裹那个“死而复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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