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爵位的阮云昇亲手摔碎母亲房里的观音像,看着一地碎渣微笑。反正父王母妃那么虔诚,爱把他当成神仙,那神仙要取他们的命,想必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阮云昇当上王爷后不常外出,往往在家里以折磨下人为乐,王府扩建时有人向他请示,问是否要挖去枯梅树,阮云昇这才发现,那三株梅树早被浸入泥土里的人血给泡坏了根,枯死过去。
他让工匠修了一座小园子,把三株枯树圈起来。
待府里下人没几个有好皮的了,他便醉心权势,成天奔赴欢场宴席,经常被人误认为白发老翁,不过迫于威严,旁人也不敢公然取笑,兀自把脸憋得通红。阮云昇因从小就被异样眼光打量惯了,如今也没觉得多愤懑,反正手底下的人爱揣摩上意,自会替他处理。
偶日宴席,有个外省的七品小官许是忘记给钱打点,竟无人告诉他阮郡王忌一切与梅子相关的酒食,颤巍巍要敬他一杯青梅酒,他还没喝,刚闻到青梅馥郁的果香就皱紧眉头,在一众跪下谢罪的官员面前拂袖离去。
他有些想吐,嫌马车逼仄闷人,挥避一干侍卫,独自走在大街上透气。
街上行人并不多,一个个都盯着他的白发看,但他若是走近,旁人便作鸟兽散,显然将他视作邪祟相关。阮云昇玩心大起,正要揪出几个好好吓唬一番,却有人从后面扶了他一把:“这位公子,你脸色难看,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馆?”
他回头,因为第一次有人不把他当作耄耋老人,结果却看见相似的外貌下有着比夜还黑的眼瞳。
青年依旧是豆青长衫,面如冠玉。见阮云昇没反应,他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责怪自己又多管闲事,温柔地将他交给迎上来的王府侍卫后转身离去。
也许他一辈子送过很多人云片糕,也许他一辈子见过很多少白头的小男孩,可他不知道,阮云昇只为一人在墙檐上坐了无数日月。
蓝眼贼抛弃了小神仙,他不记得他了。
第七十九章
79
棉袄被茶水打湿的地方尚有湿意,宋了知将就穿好,手擒一方矮凳想去砸门。
方才抱住阮雪棠滚烫的身躯,他那腔蒙昧的勇气终于清醒,意识到光勇敢还很不够,一腔热血治不了阮雪棠的病,也没法变为煎饼干粮。所以他打算把门砸开,欲化身为一名悍匪去勒索晚饭和药物。
悍匪还未动手,谁承想门就先被打开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走进门,手里端着食物和药。万幸宋了知虽有当悍匪的念头,却无凶恶长相,小丫鬟未被吓到,把东西放在外间的桌上后便匆匆离去。
房门再度被落了锁,宋了知打量王府送来的三菜一汤,发现虽无上次送来的那碗夜宵精细,但也足够两人食用,总算放下心来,端了黑褐色的汤药去喂阮雪棠。
阮雪棠仍在昏睡中,眼下有一抹淡淡的乌青,想必昨夜也没睡好,额汗打湿了鬓发,胡乱贴在颊边,被宋了知伸手拨开。
他试图用勺子喂了几口,发现喂不进去,无奈之下只能把枕头垫高,一口一口哺给阮雪棠,这事不是头一回做,阮雪棠刚流产那会儿他也曾这样喂过药。
宋了知用舌头抵开阮雪棠牙关,压着软舌把药汁渡过去,苦涩的药味在两人口腔中散开。宋了知于床边俯身良久,汤药逐渐见了底,他对阮雪棠又怜又爱,看阮雪棠嘴唇干得起皮,又忍不住把那两片薄唇含住吮了吮。
待把人亲得脸红气喘,他总算意识到自己这样很有猥亵病人的嫌疑,心虚地揉了揉鼻尖,自己借冷茶漱掉嘴中药涩,复拿起一同被送来的瓷瓶药膏,准备给阮雪棠身上用药。
他虽知道阮公子身上有伤,但不知伤在何处,不得不再“猥亵”一回,掀开厚被,解开上衣没瞧到伤口,又要去扒阮雪棠裤子。
贴身的亵裤被缓缓褪下,露出蛰伏在细软毛发间的粉白巨物,宋了知呼吸有些急促,还要往下褪时,耳边却传来了虚弱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他吓了一跳,绝望地发现自己每次做这种容易被误会的事时就一定会被抓包,不过这次还是比上次好些,毕竟上次他被这样问的时候手指还插在阮公子的穴里。
“你...你醒了,真好。”宋了知越想越脸红,自己都不是很自信地辩道,“阮公子,我是想给你上药。”
他急忙拿出药瓶在阮雪棠面前晃了晃,极力证明自己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对一个病人下手。
阮雪棠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对他仍是不信任,自己扯被角掩住腿间的春光。
宋了知见他不反对,继续帮他脱裤子,待看见膝盖和小腿的青紫红肿时,心脏像被千吨重物坠着,压得他喘不过气,大概猜出阮雪棠昨夜遭到了何种对待。
他努力做出一副没关系的样子,强笑着安慰:“别怕,只要涂了药,这种冻伤过几天就会好。”
手指揩一些白色的药膏,宋了知动作轻柔地涂抹在阮雪棠伤处,见对方拧着眉头,心疼地劝道:“要实在疼得厉害,你就叫出来。”
末了,他想到阮雪棠最好强不过,定然是不愿嚎啕的,于是把肩膀一拱,奉献出来:“咬我也成。”
阮雪棠的确疼得厉害,但对宋了知的肩膀毫无胃口,哑着声音道:“你和阮云昇说的三天后是怎么回事?”
“阮公子,你听见了?”
“只听见那一句。”阮雪棠撒了谎,他在昏沉时刻其实还听到宋了知对他爹凶巴巴地说话,他还是头一次见宋了知那么凶过,可惜睁不开眼去瞧,仿佛是在说不准阮云昇欺负他。
宋了知微愣,一口气把自己没告诉阮云昇的谭大牛等事都说与阮雪棠听,最后方说出实话:“我虽对夏窈娘说让她三日后打开信件,但那封信实际只是白纸一张。”
他留下那封信,一是想让夏窈娘安心放他离去,二来他最初的确是想拿这封信装模作样地与阮王爷谈判,哪知道阮郡王见惯大风大浪,压根不理会他的小伎俩。
“我不会写出去的,”他边涂药边说话,是很郑重的语气,“写出去,对你不好。”
他说得不错,不论阮云昇何种态度,一旦此事曝光出去,阮雪棠就算不被发现双性身份,多半也会遭受无数非议。
这是全心全意在为他考虑,阮雪棠暗暗想着,忽然有些无话可说,过了大半晌才再度开口,像是随便找了个话题:“你衣裳湿了。”
宋了知以为是在嫌他,小声应了:“我等会儿下床坐着,不会沾湿被子。”
湿衣褶皱处还夹了一根翠绿的茶叶,阮雪棠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阮云昇最爱顺手拿东西砸人,一砸一个准,也不知是怎么练的。
等宋了知为他涂好药,阮雪棠忽地开口:“柜子里有干净衣服。”
“阮公子腿伤未愈,以后再换吧。”他没听懂,傻乎乎当是阮雪棠想换衣服。
“你去穿。”阮雪棠十分烦躁,怕蠢狗不听话,又补了一句,“难道你还想病了和我抢药喝?!”
宋了知觉得阮雪棠说得很有道理,这个时候只有他能保护阮公子,是万万病不得的,于是也不讲客气:“好,我等会儿去换。阮公子,饭菜快凉了,咱们先用膳。”
“我没胃口。”阮雪棠病重,吃什么都没味道。
宋了知还要再劝,蓦地想起什么,从棉衣内侧缝的衣袋里掏出布包,献宝似的呈于阮雪棠面前,原是夏窈娘在他临走前强送了他一袋糖莲子,因贴身藏着,体量又小,才未侍卫搜走。
见阮雪棠拈了一颗来吃,宋了知放下心来,随意用几口饭菜,便去寻干净衣裳换。
他躲在外间,快速换好衣衫,他俩身材相似,按理来说并不会有异样,但宋了知第一次穿这样的好面料,总有些不适应,这里拽一拽,那里扯一扯。加之阮雪棠多是白衣浅衫,把宋了知的麦色肌肤衬得更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阮雪棠面前:“还是你穿好看。”
阮雪棠正鼓着腮帮嚼糖莲子,没功夫和他废话,扫了一眼,认为宋了知这样打扮还挺人模狗样,比那些肥头大耳的世家公子好看多了。
宋了知不愿在心上人面前露窘,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讪讪说道:“其实我原本不这样黑的,都是过去帮我爹娘下田下多了......”
阮雪棠可算嚼完了糖莲子,并没有给宋了知留做作的机会:“胡说,你分明屁股也是这般颜色。”
宋了知脸轰的一下红透了,仿佛一掐都能掐出胭脂铺来,但阮雪棠作为除爹娘之外见过他屁股蛋最多的人,的确对他的臀部很有发言权。
阮雪棠无情揭穿完毕,继续缩回被子里睡觉,全然不理会宋了知破碎的心灵。
两人被囚禁了四五天,每天都是那个小丫鬟负责送吃食药物,阮雪棠的烧已经退了,只腿伤还未好利索,终日在床上躺着。
他如今对阮云昇的情绪十分复杂,恨是应当的,但恨中又夹杂困惑以及极度的嫌弃。阮云昇看他和宋了知觉得矫情,他看阮云昇和简凝之才觉得是泼天的狗血浮夸,强取豪夺,戏园子演的曲目都没这般离奇的。自己原本恨得纯粹,现在却像莫名被拉进一场喧嚣闹剧,弄得恨也带上了父辈的爱与怨,仿佛是戏子哀怨的唱腔,变得轻描淡写起来。
阮云昇于第六日下午屈尊来了阮雪棠的园子,进屋前发现他小时爬过的那株梅树枝丫断了许多,像被别人一屁股坐坏了似的。不过他没多想,因为一旦看多梅树,他便又有些想吐。
让守在门口的侍卫开了锁,阮云昇毫不客气地走近自己儿子房间,然后看到了身穿阮雪棠衣服的宋了知,虽然表面维持着郡王的威严,但心里惊叹了一句:“嚯!褐脸贼!”
褐脸贼显然防备着他,却又很老实地为他倒了一杯冷茶。这样防备却又本能释放善意的行为让阮郡王想起了阿凝,当时已经被王府囚禁了,但下人为他端茶送水时还会习惯性地向他们道谢。阮云昇发现这件事后故意扒了套下人的衣服穿,拿帽子拢住一头白霜,哄得简凝之也同他道了回谢。
当然,简凝之在那之后便不再上当,需看清人了再说谢谢。
阮云昇忽然异想天开,觉得逆子已经坏得无可救药,但褐脸贼性情倒与简凝之有几分相似,若他们结合,或许能生出一个与简凝之有着相似容貌与个性的孩子。
不过阮王爷理智尚存,马上否决了这个念头。他嫌弃宋了知又蠢又黑,若逆子生出个蠢货版阿凝或者黑大壮版阿凝都太可怕,简直有辱简凝之的血统。
阮云昇轻咳一声,管家妥帖地将香炉送到他手上,领着下人退出屋内。阮云昇开口道:“有个叫裴厉的,与你关系很好?”
阮雪棠倚着床头,并不是很想搭理阮云昇:“不熟。”
阮王爷不信他这番话:“他对你很上心,不自量力地想查本王的底细,可惜连个小浪都没掀起。”
“是吗。”他一直盯着阮云昇手上的香炉,“要是裴厉闹不出名堂,你也不会来找我。”
阮云昇冷笑几声:“你倒很看得起自己。”
“到底比不过父王,把人绑架回家,还自满地以为那人会爱上你。”
阮云昇果然又要抄起杯子砸人,好在宋了知眼疾手快夺过,心想阮公子说得没错,王爷真的很爱糟蹋东西,早知道就不给他倒茶了。
王爷大概也没想到这两人还挺有配合,狠狠一拍桌子,侍卫连忙涌进屋里,警惕地看着阮雪棠和宋了知。
“阮云昇,”阮雪棠面不改色,“我们做个交易,你把那家伙放走,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故意激怒阮云昇乃是他与宋了知先前商量好的计划,借交易为由,令宋了知离开王府后可以把召集藏兵的信送到何世奎手上。
阮雪棠看着满屋的侍卫:“你确定他们不用出去?”
“不必。”
“你常用的古沉香里被人下了毒,”他轻声说道,“曾有人用里面的香料调制迷香,不过我尚不知晓出那味主料到底是什么毒药,但一定......”
不待阮雪棠说完,阮云昇漠然打断道:“说些有意思的吧。”
宋了知看不下去了,急急喊道:“王爷,这个香闻多了可是会死人的!”
“你们才知道?”像是在嘲讽二人的天真,他揭开香炉盖细细嗅着,“那味主料名为烂柯,乃是剧毒之物。”
第八十章
80
长胥七年,阮云昇在街上偶遇简凝之后失神了好一阵。
他没法接受蓝眼贼变黑眼贼,留他一个在世上不同寻常;更没法接受蓝眼贼背诺后还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他宁愿简凝之在他们约好的第二天早上被人捅死了无法赴约,也不愿对方将他忘却,安心地继续活下去。
等他幽愁暗恨完毕,才想起让侍卫把人捉起来,结果此时简凝之已如流进大海的沙子,再找不到踪迹了。
阮云昇这回倒没拿下人出气,再见到简凝之,他自认灵魂上了一个档次,不能整天的打打杀杀。
翌日,阮云昇早早进宫,打算问皇帝借兵搜城,而皇帝最近很爱研究养生之道,总觉得这位白头发的外甥是没吃过好东西才会少白头,特意留他一同参加琼林宴。
琼林宴是皇帝赐给新科进士的贺宴,阮云昇对大部分面孔并不陌生,毕竟这些饱读圣贤书的进士们都精得很,入京前便认师友递帖子,给郡王府送了许多银子。当然,也有不送的,寒门子弟囊中羞涩,那点碎银连打发门房都不能够,自然不到王府丢人现眼。
简凝之和极少数人是另一类,他们年轻而正义,最看不惯官场的腐朽作风,于是不愿同流合污的他们被分到最末席,皇帝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
可阮云昇偏就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简凝之,找太监问出了蓝眼贼的名姓。事到如今,他倒不急了,反正是在天子手下做事的人物,也不怕他跑。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找出简凝之后要如何对待,是把人殴打一通还是直接杀了?
真奇怪,明明是简凝之骗了他,但阮云昇并不是很想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简凝之。
阮云昇花了两年时间,派人暗中监视简凝之的同时调查他的身世,总算查出一点眉目,替简凝之料理了不少麻烦,甚至佩服那人藏了那么大的秘密还敢入朝为官,要是贪慕权贵也就罢了,偏偏为官两年,只为苍生请命。
有回退朝时突降滂沱大雨,群臣都有家丁来接,简凝之清苦,家中无人伺候,只得淋雨而归,阮云昇便让下人给他送伞。简凝之原本想接过去,却看见停在不远处的王府马车,意识到这样的好意来自恶名昭著的阮郡王。
简凝之有文人的风骨,在朝中见过王府腌臜的手段,自是不肯于阮云昇扯上联系。
他如今也学会了如何周旋,主动走到马车前,答得有礼而疏离,然而阮云昇却一直盯着浑身湿透的身躯,过大的官服紧贴着简凝之削痩腰身,仿佛还能看见胸膛有两点微微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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