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葵一微笑着点头。
……
是夜,总督柯恩和通事葵一,在白袍人雷约生的陪伴下,来到了位于城堡四层的端木琼的房间内。
雷约生冲着挂着黑色蚕丝帷幔的千工拨步床轻咳了两声,说:“主人,柯恩总督前来探望你了。”
床上的黑色帷幔被掀开,从里面下来一个人,却并非是瘦小如孩童般的端木琼,而是一个清瘦的白发男子。肩后也是佩戴着大大的屏饰,似孔雀尾羽,璀璨华美,肤色和端木琼一样的苍白无染,连发色甚至是眉毛和睫毛都是白色的,精致的五官,细长宛若神明一般的灰蓝色眼睛,和端木琼异常相似,却又迥然不同。
端木琼是女人,而此人却是个男人。
房中的四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虚掩着的窗户外正从城堡顶端用绳索倒吊下来一个人,紧身素衣,黑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冷撤的丹凤眼,偷窥着房内的情形。正是趁着夜色飞檐走壁而来的叶枫。
叶枫倒吊在窗口窥探,忽然双目惊得睁大了许多,那诡异的场景令他难以置信:房内此时并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第五个便是悬挂在那白发男子背后的端木琼!
白发男子和端木琼脊背相连,颈后由屏饰遮挡,正面看像是只有一人,但是从侧面看去,却分明就背靠着背的两个人。只不过白发男子有正常身高,而端木琼过于瘦小,腿脚完全无法着地,就那么虚弱无助地悬挂在男子的背上!
端木琼,居然是个雌雄相连的连体人。
☆、第三十六章 即将水落石出
由于此时端木琼房内的人都在用夷人的语言交流,倒悬在窗外的叶枫也只能看个大概,并不清楚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会谈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一炷香的工夫就结束了。白袍人雷约生引领着总督柯恩和通事葵一出门去了别处。
与端木琼相连的白发男子感觉寒气刺骨,往窗户这边走来,伸手关窗。叶枫游龙摆尾,双脚摆了两下,“噌”地把自己甩正,沿着城堡墙砖壁虎样地攀爬上去,飞快地躲到了城堡顶端四个角楼之间的连廊上。
白发男子关好窗户后,轻声问背后的端木琼:“刚才窗外好像有人,你听到了没?”
端木琼说:“能来这里的都是鬼,好歹还能来个人了。”
“你说的鬼也包括你的混血小医师么?”白发男子转身走到汉白玉的桌子前,拿起茶壶倒了杯清茶,抬手向身后送去,端木琼接过去,喝了口,说:“他可不算鬼。”
停了片刻,端木琼问:“你不喜欢他么?”
“这么俊俏细心又温柔的男人谁会不喜欢?”白发男子冷笑道:“可是,喜欢又能怎样?难不成你敢让他见到咱俩这副尊容?恐怕他已经开始怀疑了吧。”
……
此时,城堡顶端山风凛冽,戍守的侍卫都已经返回堡内休息了,四个角楼空无一人。
叶枫在城堡顶端的连廊上摘掉腰间绳索,把绳索圈成几圈,抗于肩膀,如同蜻蜓点水,只见一个黑影上下起伏,飞速移动。他正在追寻总督柯恩和白袍人雷约生的去处。
从连廊绕贯穿四个角楼探查了两圈,发现城堡南侧的三楼有窗口忽然明亮了起来,隐约有夷人的谈话声,像是有人刚刚进房将灯点亮。
叶枫找准角度,将肩上的绳索一端系在连廊上,另一端卡在自己腰间,悄无声息地利用绳索将自己垂到了刚刚亮起的窗户外,贴在窗户缝隙处往房里面窥视着。
果然,房间内正是柯恩、葵一和雷约生三人。
白袍人雷约生把房门关紧,插上门闩,走到了一个书架前,从倒数第二排半抽出一本硬皮书,却只听“吱嘎”一声响,书架挪动到了旁边,露出了藏于其后的密室之门。
雷约生对总督柯恩和通事葵一说:“你们在此等候片刻,我进去请圣珠。”
说罢,就自己端着烛台走进密室,半柱香的时间,他怀抱一个西瓜大小的精美绝伦的雕花紫檀木椟返回。
雷约生将紫檀木椟小心翼翼地置放于桌案之上,将烛台放于其侧,笑着对柯恩和葵一解说着什么,然后轻轻地将木椟打开,一抹淡黄色的柔光随之散出。
柯恩和葵一探身将脸凑近,屏气凝神,像是生怕把面前木椟里的东西惊扰到一般小心翼翼的。
叶枫挂在窗外,山风迅猛,想稳住身子不被吹动已经不易,那三人又将木椟团团围住,他调整了好几次角度,也无法看清里面究竟装得是何物。
正着急时,总督柯恩满眼欣喜地将木椟内的东西捧了出来,凑到烛台前,仔细端详起来。而窗外的叶枫也从窗缝处窥见了那宝物的真容,还隐约嗅到了一股烟熏木和香草味揉合在一起的温暖香气。
一个质地温润的金色半透明的蛋形宝珠正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这个温润的金珠无论是色彩还是光泽都如同金色的琥珀。是的,金色的琥珀,连气味都是琥珀特有的芳香。
琥珀,叶枫没少见过,但是这么大个的金珀还是头次见到,当他定睛看去时,如同见到雌雄相连的端木琼时那般,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琥珀里封印了一对栩栩如生的婴孩儿!
随着琥珀金珠在柯恩手中的缓缓转动,叶枫也看到了,封印的是雌雄脊背相连的一对婴孩儿。
看到这里,叶枫用力一拽手中绳索,横踩着城堡墙壁,飞速返回到城堡顶端的连廊上,再将绳索卸下,藏好,消失在寒风凛冽的夜色中。
……
翌日晨,茗姨和罗达夫正在房间内为端木琼煎药,叶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方铭愿。
叶枫示意方铭愿将房门关紧,走到茗姨身侧,说:“茗姨,现在可否有空?想与你请教几个问题。”
“有空,说就行。”茗姨看着眼前的砂锅,并未抬头。
“我昨夜探到了你们口中的端木琼的真容,却是个雌雄相连的连体人。她的脊背处还连着一个白发白肤和她样貌相仿的男子。”
“啊?”茗姨抬头看向叶枫,问:“你可看清了?”
“没有错,铭愿跟我提起过她的样貌,和所住的楼层,城堡内不会有第二个如此相貌的女子了。夷人总督和堡内的白袍人都在她那里。”
“我说她体内脉象为何杂乱无章,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该有的,切出了两股完全相悖的脉象,一股孱弱,一股狂躁呢,却原来是两个人啊。”茗姨释然。
方铭愿此刻也附和着说:“就是很吓人吧,你们还没人关心我的安危。”
叶枫问茗姨:“我早年倒是也曾听闻有妇人产下连体婴孩儿过。并且昨晚我所见到的不仅仅是她一个连体人,还有一对男女脊背相连的婴孩儿被封印在琥珀球中。这种诡异样貌可是天生如此?”
“倘若真像你所说的,恐怕不会是天生的。”茗姨目光又转向面前的药锅,语气凝重起来。
“为何不会是天生的?”叶枫问。
茗姨皱起眉头,沉吟道:“《后汉书五行志》里记载过东汉灵帝时,‘洛阳上西门外女子生儿,两头,异肩共胸,俱前向。’而《晋书五行志》记载过西晋愍帝时,‘新蔡县吏任侨妻产二女,腹与心相合,自胸以上、脐以下各分’,诸如此类的吧,但都是男男相连或者女女相连,罕见有男女相连的记载,即便是偶尔有之,也未曾有考证,许是杜撰的。”
“男女相连,你不仅仅看到了成年的端木琼,还看到了一对封印的婴孩儿……难不成几千年难遇一次的异事都集中在此地发生了?这怎么可能。”茗姨坚持己见。
方铭愿听到茗姨如此说,抬手碰了下叶枫的手臂,提醒道:“你还记得来时路上,投宿农家时,田虎说起过近三十年来,红毛夷人四处寻找龙凤双生子,凡是周围乡里所生的龙凤胎全都被夷人掳去了,至今生死未卜么?既然母体生成的男女连体婴孩儿没有可能,那你看到的那个封印着连体婴孩的琥珀球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一直站在旁边听热闹的罗达夫也插话道:“对了,叶兄,咱们去地下探查时,看到的那些脊背都被刨开的尸体会不会也跟此事有关?还有那巨大石桌上边的陈年血迹……”
叶枫的目光幽远起来,低沉着声音说:“倘若把这些事情都联系起来,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这种情况:夷人想要陆续造就端木琼这种雌雄脊背相连的连体人,而不停地在我们良国被俘虏的将士和岛上掳来的成人身上尝试,最终发现只有端木琼这样一奶同胞的龙凤双生子才有希望成活,就不断地掳掠龙凤胎婴孩儿来尝试。如若活了,就留下,如若死了,就封印在琥珀球中?”
叶枫又说:“如此看来,恐怕那端木琼也并非是夷人真心想要为他续命吧,只不过是一直没有找到替代品,所以,才不得已想尽办法让他继续活着。而最初也定是造就他的人给他下的诡毒,使他变成现在的这幅非人的样貌。造就者本以为在端木琼死期到来之前可以拥有下一个替代品,却为曾料到自己屡屡失败。”
“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夷人造就了端木琼,却又要给他下毒呢?”方铭愿问。
叶枫说:“可能性有二:一是造就者想要他这种白化的奇异相貌,而这种诡毒刚好能实现。二是造就者本心里就不想端木琼活得太久,能量太过强大。他想一直将事态的发展掌控在自己手中。需要端木琼的时候,他就要活着,而事态快要失控时,他就必须死去。然后再由造就者提供新的替代者。”
“好恶毒啊!”罗达夫和方铭愿异口同声地说。
☆、第三十七章 看着好生面熟
不知道为何,方铭愿自从得知端木琼极有可能是人为造就的雌雄连体人后,对她的恐惧感反倒是消散了,取代而来的是深深的怜悯。
原本是可以各自健康成长的龙凤胎,却在幼年就遭受了脊背切割之痛,然后经历了缝合之苦,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却又被下了令身体白化衰败的诡毒,早已被宣布了死期。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甚至不能像寻常人一般的生活,明明知道自己会早早死去,却又只能毫无希望地活着。刚刚出生就被掳掠到这个监牢一般的城堡内,每日遭受着毒药的侵蚀和病痛的折磨……一想到这些,方铭愿的心里对端木琼就有种疼惜之情在慢慢滋生。
他陪着茗姨前去送汤药时,特意往怀里揣了一方干净的白色棉帕。
见到端木琼时,她依然是静静坐等在床沿处。看到他们二人前来送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灰蓝色微微震颤的双眸暗影浮动,目光最终停落在方铭愿俊美的脸庞上。
待她小口小口地喝完那碗苦涩的汤药后,茗姨走到她面前,示意方铭愿搬来椅子,坐下,对端木琼说:“姑娘,我再与你切下脉吧。”
说罢,轻轻将端木琼苍白纤细的手腕放到自己膝上,抬起手指摒息切脉。片刻后,茗姨却眉头微蹙,问道:“姑娘,这几日身体可有异样?为何脉象如此……”
待抬头看向端木琼时,却发现她额头已经渗出汗水,轻轻喘息着,表情惊恐,像是正遭受着强烈的痛苦,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拽着往后仰去,手腕从茗姨的手指下滑脱出去,很快掩藏到了黑色帷幔中……
“帮我把桌上的熏香点燃,你们快回去吧,我不舒服。”端木琼在帷幔里虚弱地说,伴随而来的却是身体快速撞击床铺的“咚咚”异响。
“姑娘,可是身体抽搐了?我掀开帷幔与你施几针吧。”其实,茗姨已经从刚才的脉象中摸到了征兆。
“不,不用,帮我把熏香点燃即可。”端木琼带着啜泣声央求着:“你们快走吧。”
茗姨转身从随身带的医药木匣里拿出装着银针的盒子,示意方铭愿将千工拨步床上悬挂的帷幔挂起,温和地说:“端木姑娘,莫要怕,你这痫疾我刺下穴位即可缓解,且莫讳疾忌医。那迷香还是不要再点了吧,闻得多了更加伤身。”
此刻,帷幔已经被方铭愿挂了起来,却只见端木琼满脸泪水的蜷缩在床上,与她脊背相连的白发男子正口吐涎沫,双目上翻,浑身抽搐不停。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方铭愿和茗姨并未过于吃惊。
见方铭愿已经看到了哥哥发病时的状态和自己被牵制其身的窘状,端木琼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捂住脸失声痛哭了出来,哭得急了,又开始剧烈咳嗽无法停息。
方铭愿连忙抬膝跪到床上,掏出怀中白色棉帕与她轻轻擦拭着嘴角的血丝,低声说:“无妨,茗姨与他施几针便好了,用不了多久,端木姐姐莫急。”
茗姨连忙从药匣中找出一根银勺,用棉纱裹住,垫在白发男子的上下齿之间,防备他咬伤自己的舌头。又迅速解开他的衣襟和腰间的裤带,示意方铭愿去将窗户打开条缝隙,引入新鲜的空气。紧接着就用刺血针往白发男子的人中和十宣等穴位刺去,随着血珠儿的渗出,半柱香的工夫,白发男子终于停止了抽搐痉挛,昏睡了过去。
茗姨缓缓将他的头转向一侧,同时抽去他上下牙齿间垫塞的棉纱,探进一根手指,轻轻地把他口中的粘液一点点清理了出来。
所有的一切做完后,茗姨已经是气息不匀,腰背酸痛。方铭愿连忙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我再多呆会儿,陪陪端木姐姐。”
“也好。接下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了,让她好好休息便是。”说完,茗姨就自己走出了房间,又由侍卫蒙上双目引领着往楼下走去。
下到三楼时,迎面遇到了上楼来与端木琼告辞的夷人通事葵一,两人擦身而过。
经过后,葵一转身看着茗姨的柔弱背影,眉头轻锁,心道:这个蒙着双目的中原女子好生面熟,却似从哪里见过一般?但是思索了片刻,却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她,心里暗笑:说不定是自己花街柳巷去得多了,脸盲分不清汉人模样,记错了吧。
葵一进到端木琼的房间时,方铭愿正坐在床沿上轻轻按摩着端木琼的手掌穴位,两人彼此对视后都有些出乎意料。葵一最先发话,用夷人语言询问后,见方铭愿似乎是听不懂,又改用汉语问话:“他怎么了?”
见面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夷人汉语如此标准,方铭愿有些好奇对方是什么来头,但是出于言多必失的考虑,只是简短回复道:“方才犯了痫疾,现在已经无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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