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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枫眉头紧锁，轻轻摇头，喃喃道：“越来越模糊了，现在只能看见个人影，声音也很飘渺，不怎么清楚。”
这可麻烦了……方铭愿顷刻就急出了一身汗，心慌不已：一个伤了还好办些，两个都伤了，我自己可怎么把你们弄回去啊？
方铭愿把罗达夫放入没过脚面的海水中，端起盛放着夜明珠的小小珊瑚石龛，高举过头，四处观望打量：确实是走错了，决然不是来时的那条。这珊瑚洞穴，洞中有洞，洞洞相连，此刻他们已经进入了一个通往陌生之地的珊瑚甬道。
正待二人手足无措时，忽然甬道尽头传来一阵宛若天籁的缠绵悱恻的空谷吟唱声，丝丝缕缕，勾人心魄。
叶枫的魂瞬间就被勾走了，不管不顾，要寻着那吟唱而去。
方铭愿大惊失色，连忙放下罗达夫，握紧珊瑚石龛，快步上前用力拉扯住叶枫：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唱歌？！那珊瑚甬道的尽头必是还有妖孽！
怎奈叶枫执迷不悟，非要摆脱方铭愿去那歌声传来的地方。方铭愿拼力抱住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后背，喘息着说：“叶兄，去不得啊！罗大哥已经昏死过去了，真有妖物，你一个人打不过他的，求你了，趁还来得及，咱们赶紧往外逃吧。”
叶枫的后背燥热的很，身体像是发烧了一般，抬手试图把方铭愿环住自己的手臂用力拨开，怎奈方铭愿抱的死死的，却也甩他不开。
叶枫定是着了魔，什么也听不进去，身后拖挂着方铭愿踉跄地往歌声传来之处寻去
……
身下海水越聚越多，已经将二人没过大腿，叶枫忽就停住不走了，因为，那空谷吟唱已经停住了。他像是又回了魂。
就着手中珊瑚石龛内夜明珠幽柔的蓝色光晕，方铭愿紧紧拉拽着叶枫的腰刀鞓带，失神地站在原地，不能言语。
叶枫把脸凑向他，耳朵贴近他的唇边，问：“你可看到什么了？我只看得到模糊的影子。”
“看到了。”方铭愿把手从他的腰刀鞓带上滑落，紧紧握住他焦热的手掌，喃喃地回他。
“有什么？”叶枫问。
好美啊，好惨啊……方铭愿回他说：“我原本以为黑蛟岛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岛上三面环绕着峻岭，一面是滩涂，那峻岭蜿蜒看上去就像是条蛟龙盘绕着。现在看来，这黑蛟指的并不是山脉，也不是蛟龙，而是蛟人……真的好美啊……”
此刻，二人处在一个更大的珊瑚洞穴中，洞穴内被深幽的海水充斥着，在靠着崖壁的一小片滩涂上，靠坐着一个美到了无法形容的女子，不对，是女蛟。方铭愿震惊到无法呼吸，只是用力握住叶枫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
那女蛟蓬松顺滑的长发从两颊垂落，妖娆于身侧，被夜明珠的幽蓝染上了一层珍珠般的光泽。肌肤胜雪，双目蒙了条白色鲛绡纱，却也掩盖不住她的绝世芳华，她的美，原本就不属于人世间，无法形容，连素日里见惯了美女的方铭愿也嗔目结舌。曼妙腰肢上数条晶晶闪闪的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的飘须，虚掩着一条黑色的长长的蛟尾，半没于海水中。
骇人的是，一条粗重的闪着荧光的黑色锁链锁于崖壁之上，另一端则紧紧环扣住了女蛟的蛟尾末端，锁扣已经与鳞肉长在了一起。那条黑色蛟尾却已是伤痕累累，越往下腐烂的越严重，大大小小数十个坏疽之处，深者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刺。
叶枫淡淡地说：“《搜神记》里提到过‘南海之外，有蛟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如此看来，古人诚不我欺啊，却是真有此物。”
那女蛟听到他二人的对话，嘴角轻笑：“原来是来了生人啊。”
她居然会说话！方铭愿用力捏了捏叶枫的手心。
“你们可是被我孩儿掳来的？”女蛟幽幽地问。
听她此言，方铭愿立马就慌了，心道：不好，刚才杀死的那个大怪物搞不好是这女蛟的孩子！这可怎么办？孩子都这么凶狠，他娘亲不得更加凶残？！不过好在已经被锁住了，看尾巴烂的样子也命不久矣……但不能掉以轻心啊。
叶枫说：“我们行海经过，海上瘴气，又遇蠕虫，特来探查，迷路误入此处。你孩儿长什么样貌？”
女蛟居然笑了，说：“我的孩儿自然是随我，目若灿星，不过，可惜他只有一只眼睛了。算起来，他已成年了，倘若两只眼睛都在，定是美貌绝伦。”
方铭愿听她如此说，放下心来，脱口而出：“那我们还真没见过，倒只见过些黑鳞怪人和一个巨丑无比凶恶怪兽。我说大美人，不，大美蛟，那些丑东西究竟是什么？是他们把你锁这里的？”
“巨丑无比凶恶怪兽？”女蛟倒是愣了，犹疑地说：“按你们人类的算法，我在这里已经几百年了，除了我的孩儿，哪有什么怪物出现过。那怪物何种样貌？”
方铭愿大概是被美色迷晕了头脑，忽就打开了话匣子，冲着这女蛟描绘起叶枫刚杀死的怪物模样：“跟个小船那么大个，青黑一团，头大如锅，狰狞无比，青面锯齿，双目黄赤。身上有黑鳞，似盔甲，四爪锋利。力大无穷，把我们船桅都砸断了，还打伤了我的兄弟，现在还昏死在外边呢。你可有法子救他？那怪物即便不是你孩儿，也住这里，定是跟你有渊源。”
☆、第十八章 还你凝碧珠
听方铭愿说完，女蛟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挽动着发梢，半晌不语，那发梢在指尖弹动时，浮光点点。沉吟了许久，方才说道：“这种样貌的怪物我自是从未见过的，但幼时听蛟人族人说起过，有一种鲮彘却跟你所描述的甚是相像。”
方铭愿好奇心大起，问：“什么是鲮彘？”
女蛟解释道：“鲮彘原本也是蛟人，但为了获得强大的能力和延长寿命，同族相食，吞食了其他蛟人，就会异变成鲮彘。其相貌凶恶丑陋，性乱淫逸，口顖嗜血。可我这里怎么会有此物？真若有此物，我又为何会安然无恙？”
“大美蛟，你的尾巴都烂成那样了，还叫安然无恙啊？”方铭愿口无遮拦，哪疼戳哪。
女蛟说：“我尾上的皮肉，是我自己情愿割掉的。我那孩儿幼年时因我而失去了双目，我将自己的一只眼睛给了他，虽能免去他失明之苦，却无法解除他残疾之痛。想我们蛟人一族生来以美貌自持，他只有独目，因自卑而不肯去找寻同类。见我又被终年锁于此地，他不忍离弃，便独自伴我左右。我深怜他孤苦。”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他时常哭诉自己孤寂难耐，想要寻些人类来作伴玩耍，但是世人命薄，掳来后几日便会死去。他便求我舍些皮肉让他拿去喂食那些俘获来的玩伴……世人盛传食了蛟人肉便可益寿延年，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倘若蛟人吞食了同族，会变成丑陋的鲮彘。而人类倘若食用了蛟人肉，只需一小块，则会异化成一种叫鲮奴的怪人。鲮奴虽为人身，却以鱼鳞裹身，双目不可视，双耳失聪，命虽长久，却终日只会追逐那淫邪之气。你们方才所说的黑鳞怪人，估计就是我孩儿豢养的那些鲮奴。”女蛟平淡地讲述着这些骇人听闻的事，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与她毫不相干。几百年的孤寂和病痛的折磨，已经让她鲜有情绪的起伏波动了。
方铭愿愕然道：“你居然割自己的肉让孩子去喂食他的宠物？”
女蛟说：“他的父亲是我们蛟人族里最健硕俊美的男蛟，他出生时也有着一双幽蓝的璀璨如星月的双眸，若不是因我之故，他也不会被殃及到失去双目。也就不会因此自卑一生，时刻躲避着族人。我亏欠于他。”
叶枫终于开口了，问：“是谁将你锁于此处？”
女蛟笑了笑：真是可笑。我想找人聊天解闷时，没有人来。现在濒死了，却来了你们两个刨根问底的。也罢，陈年旧事，说与你们听听倒也无妨。我死后，皆成笑谈。
我本生在海那边遥远的珊瑚湾，那是蛟人的乐土。自幼有个要好的玩伴，唤作泉客。我们蛟人幼年是没有性别的，懵懂时，如若爱上男性，成年后便会化做女蛟。倘若爱上女性，成年后便会化作男蛟。在我年少时，泉客是我最好的玩伴，我们俩个年龄相仿，一起骑海龟，一起捕虎鲨，还一起救过失事的船舶。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
快要成年时，我迷恋上了另一族群里的一个姣好的男蛟，也就是我孩儿的父亲。当时我的眼中只有他，任谁说他不好，我也不听。泉客自是也规劝过我，但我未曾理会。终于不管不顾地委身于那男蛟，之后便生下了我的孩儿，却很快就被厌弃。泉客不知为何已经长成男蛟，他不忍见我终日以泪洗面，便带我去寻讨说法。谁料泉客和我孩儿的父亲却起了争斗，事态逐渐失控，进而波及到两个蛟人家族，我的孩儿也在后来的争斗中被误伤了双目……
终有一日，泉客被伤及要害，奄奄一息，他却坚持要带着我们离开那片伤心地，游走了半年，方在此岛寻了个钟意的落脚之地。泉客怕我执迷不悟，还会回去寻那负心人，便将我暂时锁于崖下珊瑚洞穴之内。我孩儿年幼，失去双目后郁郁寡欢，终日哭泣，泉客也伤了元气，命不久矣。一切皆因我而起，我解不了心魔，便自行取出双目，也就是你们世人口中的凝碧珠，一并交予泉客，叮嘱一颗与他续命，一颗与我孩儿视物。
可后来忽然有一天，泉客就莫名失踪了，只剩下孩儿与我。这么些年过去，他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于是，我就一直被锁到了今日……直到遇见你们。
讲完，女蛟又自言自语道：“泉客消失，只剩下我的孩儿，而你们却说这里没有别的蛟人，只有一只鲮彘，莫非……我的孩儿吞食了泉客，已经变成了鲮彘，我却不自知？难怪许久以来，他一直不会离我太近，也不让我触及他。”
方铭愿听了这许多，感觉后背阵阵发凉，忽就想起一件事来。“那怪物有两只眼睛！并非一只！”方铭愿告诉女蛟。
女蛟平静似水的情绪里终于起了涟漪，说：“那莫非是泉客将两只眼睛都给了我的孩儿，然后又被我无知的孩儿吞食掉了，以至于他才异变成鲮彘？”
看着女蛟迷惑的神情，方铭愿抬起手中的珊瑚石龛，望着里面的两颗夜明珠，忽就眼睛一亮，问：“大美蛟，你说的凝碧珠可是圆圆的两颗，蓝黑相间，美若星辰，柔光袅袅，夜间可以照明？我这里刚好得了两颗，却不知是不是你的那两颗？”
女蛟惊得蛟尾一震，甩起来好些浪花。遂又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是我的，我的已经经由泉客给我孩儿了，没有凝碧珠他不可能看的见。”
“这样吧，大美蛟，咱俩做个交易。”方铭愿说：“我把这两颗夜明珠给你，你看看是不是你自己的那两颗。不管是与不是，你都想个法子救我外面兄弟一命，然后我们帮着砍断锁链，咱们一同逃出去，你看如何？”
女蛟像是动了心，说：“你外面的兄弟我自是救不了，他是硬伤，只能靠你们世人的法子去医治，人蛟殊途，即便是我割快尾肉与他，他食之也会异变成鲮奴，面目全非，贪淫成性，你们可想他如此活着？”
“那可万万使不得。”方铭愿连忙摇头。
“但是你身边这位朋友所中之毒我却有法子化解掉，用来交换砍断我的锁链如何？”女蛟巧笑道。
方铭愿大吃一惊，问：“叶兄中毒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没事？”
女蛟回他道：“他能寻着我的歌声而来，定是迷失了心智，中了那些鲮奴贪淫时所生成的鲮霾。这鲮霾对常人无甚大害，最多也就是头晕胸闷，欲念增生，但是，武功越高强的人，在鲮霾中使用了功力，经脉越畅通，毒发伤害就越重。淫霾沁入肺脾，浸染全身，就会令他看不见，听不见，也没有触感，只保留了嗅觉和一些人类最原始的感觉。至于你么，一是你应该没有功力，二是你身上必是有驱避淫霾的药物，我此刻便能闻到你身上的药味儿。”
方铭愿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已经化开的膏药残余，惊慌地说：“那他不成废人了？！”说完，扭头看向叶枫，发现他的双目已经完全散瞳，满脸的茫然。
方铭愿连忙凑到叶枫耳畔大声说：“叶兄，你现在可还看得到人影？”
叶枫摇摇头，说：“只有光感了。”
方铭愿一看大事不妙，连忙抽出叶枫的佩刀，把嘴贴近他的耳朵，大声喊着说：“你安静呆这里，莫要怕，我去砍断女蛟的锁链，放她出来，让她教我解你毒的方法！就是你什么听不到、看不到、摸不到了，你也要记住，我会寸步不离你，不会丢下你和罗大哥不管的！你放心，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说罢，方铭愿就松开叶枫的手，把珊瑚石龛挂到腰间，背着佩刀跳入海水中，游向对面滩涂上的女蛟。
到了女蛟面前，他已经顾不得欣赏她的倾世容颜，摸出那两颗夜明珠，放到女蛟掌心，说：“快摸摸，是你的那两颗凝碧珠么？”
女蛟将夜明珠放在指尖轻轻触摸，感受它们的气息，忽就顺着蒙住双目的白色鲛绡纱下淌落了一滴血泪。
想必就是凝碧珠无疑了。
女蛟转身，避过方铭愿，解下蒙目的鲛绡纱，将两颗凝碧珠轻轻放了回去……
几百年来，凝碧珠记录的那一幕幕她不得而知的残酷事实逐一在眼前浮现，女蛟再也压抑不住，悲怨从心头涌起，泣不成声，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簇簇滴落，滚入海水中。
她终究是错付了。“可怜了我的孩儿……”她啜泣道。
方铭愿不敢问她事实真相，也顾不得那些，心里甚是担忧叶枫的安危，说：“大美蛟，你且把身子往后闪开，我与你砍断这锁链。”
说完，手起刀落，砍向那锁链末端，“铿锵”声下，电光火石，锁链却纹丝未动。正当他握着刀柄作难之时，女蛟突然从他手中夺走刀柄，抡起砍向自己的蛟尾锁扣之处。
卡嚓作响，断了。
断的却不是锁链，而是被锁扣紧紧环住的蛟尾，血水瞬间染红了水面。
方铭愿的惊呼声中，女蛟疼得面色苍白，咬破了娇嫩粉唇，星光闪烁的湛蓝双眸中却含着欣慰的笑：“终于解脱了，再也没有牵挂之人。我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了。”
女蛟越入海水中，腾跃翻转，瞬间掀起了汹涌的波涛，波涛席卷着方铭愿，叶枫还有甬道内躺着的罗达夫一并送出了他们来时所进的洞口。方铭愿挣扎着拉住叶枫的手，搂住罗达夫的腰身，冲着在海里翻腾的女蛟喊：“大美蛟，你不能食言啊！快告诉我怎么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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