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如果中毒很深,不加以任何方法的话,就不可能立刻好转了。”叶枫总结道。
“正是。”茗姨笑曰:“你若习医,定能比那臭小子早有成就。”
“多谢。”叶枫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撇下罗达夫和茗姨,拂袖转身走出偏房。
……
方铭愿跟兄弟们玩了一整天,一是去吹嘘自己这一个月的海上见闻,二是喝酒玩骰。原本遭遇就离奇,他又添油加醋,小兄弟们都当他是吹牛扯皮,并没有人真的信他。酒足饭饱,惊觉以是晚间亥时,想睡前去与叶枫会上一面,加之朋友们陪得也乏了,就四散而去。
方铭愿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芳茗苑,去了偏院,推开偏房的门,看见屋内只有罗达夫自己躺在床上鼾声隆隆,却不见叶枫的踪影。走到院内,再往茗姨房内看去,灯已经熄灭,想是睡下了。心里暗道:叶枫这家伙去哪了?一整天都不见人。莫不是今晚不回来睡了?算了,不等了,我也回房睡吧。
想到这里,他又深一脚浅一脚地折回了位于芳茗苑大门口的门房,推门而入。屋内漆黑一片。
方铭愿懒得点灯,合衣往自己床上一倒,还没等躺稳,就有一个黑影飞到了他的身上,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惊得方铭愿酒醒了大半,失声喊:“谁?!”
“你大爷我!”听声音却像是叶枫。
“叶……叶兄?咳咳……咳……”方铭愿让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咳嗽不止,慌乱地伸手去扒拉他的手腕,哑着嗓子说:“掐我干嘛?快松开……憋得慌。”
“为何骗我?!”叶枫的声音冷得像能掉下冰渣来。
“我骗你什么了?”方铭愿满头雾水,终于把叶枫的手掌和自己脖颈之间扒开了条小缝,用力喘息了几口。
叶枫说:“你根本不会针灸,却骗我说是施针解的鲮霾之毒。”
“谁告诉你我不会的?”方铭愿打死不认。
“你姨。”叶枫冷言道。
……
方铭愿语塞。
“说,为何要骗我?”叶枫不依不饶。
……
方铭愿假死了过去。
叶枫见他耍赖不肯言语,把他从床上拎起来,用力摇晃两下,威胁道:“你今天若不给我说清楚,我就把你砍去四肢扔下海去喂鱼!”说罢,试图拽着他往门口走去。
“别,别,我说就是,好哥哥,你别急。”方铭愿吓得腿膝酸软,双手紧紧扶住叶枫的手臂。
……
又是一阵沉默,方铭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眼见着叶枫手中的力道加强,又要拎起他,豁出去把双眼一闭,小声说:“我是说谎了。跟你说过是歪打正着,我也不知道毒就那么解了。”
叶枫疑惑:“怎么着就解了?”
方铭愿支吾半天,说:“睡了一觉就解了。”
“还想糊弄于我?”叶枫真急了。
方铭愿紧握着他的臂膀,担心他一使劲把自己摔出去,小声说:“咱俩睡了一觉,你的毒就解了。”
……
这回是叶枫语塞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门房内充斥着不可描述的尴尬。
好一会儿,叶枫才阴沉地说:“你趁我不省人事之时轻薄于我?!你怎么敢?!”
方铭愿声音里带着哭腔,轻声说:“我没有……是你先轻薄的我……”
“那你为何不躲开?我瞎了,你也瞎了么?你不会跑到舱房外面去?!”叶枫气得胃部开始痉挛。
“我没顶得住……我以前又没遇到过……你不也是没顶住么。”方铭愿含混地说,有些委屈。
“你……我当时中毒了。”叶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问:“那事后你为何不明说,却要欺骗于我?居心何在?”
方铭愿一看,仿佛他更在意的却是自己没有跟他说实话,事已至此,那就全交代了吧,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说:“我怕你恼羞成怒,杀我灭口。”
叶枫顿了片刻,忽然松开他,冷冰冰扔下句:“这事到此为止,给我烂到肚子里,休要再提!倘若敢说与旁人,当心我拔了你的舌头。”说完,抬腿走出房门,拂袖而去。
方铭愿一个人在黑乎乎的门房里满头雾水,心道:就这?这就算完了?
早知如此简单,我又何必担惊受怕了那么久。不过,他生气起来好吓人啊,这么介意我欺骗他。
☆、第二十三章 鸳鸳浴是不能再洗了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天越来越寒凉,叶枫依旧是每日早出晚归,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而罗达夫的身体在茗姨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好起一天。已经将臂膀上的夹板拆下,自己可以尝试着做些轻微拉伸,活络下筋骨。
午间,趁阳光尚暖,茗姨让方铭愿从柴房里翻找出当年神机田疗伤时用过的大大的冰片香木浴桶,刷洗干净,放在偏房罗达夫的床前几步远。浴桶已经坏朽,但也无大碍,尚能用。
方铭愿问:“这是要做什么?”
“我准备熬锅‘还魂汤’给他泡个澡,这方子里的几十味药,不好凑,我凑了好些时日才算凑齐。”茗姨抱着药篓走去灶间,回头说:“你来烧火熬药,熬煮一个时辰后悉数倒入木桶内,再添两份水,让他坐在桶内能没过肩臂即可。”
方铭愿听到药材难觅,不敢怠慢,熬得甚是上心。等他按照茗姨的叮嘱把木桶灌满还魂汤后,自己已经成了个花脸猫。
见他样貌甚是狼狈,茗姨巧笑倩兮,说:“瞧你那灰头土脸的样子,烧个火却把自己烧成炭了,你且脱了衣服与罗达夫一起泡泡吧。”
“啊?不要吧,那木桶里塞俩人太挤了,他又脏又臭的,我才不要和他一起泡。”方铭愿不乐意:“再说我身上也没伤,泡这药汤子做什么。”
罗达夫原本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他嫌弃自己脏臭,就费力地坐起身,作不悦状,说:“你也不照照镜子,还嫌弃我脏,院子里黑无常的脸都比你的干净,你千万别和我一起泡。”
黑无常是只无主的母猫,因为茗姨时常喂它,每次怀孕生产,都会跑到偏院来做月子。罗达夫刚被抬来时,它也刚好生了一窝小猫崽儿,现在都已经出窝。一共四只,都长的黑乎乎,丑萌丑萌的,吃饱了就在院子里蹦跳玩耍。罗达夫因为活动不便,出不了院门,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房檐下看猫。
茗姨轻笑,说:“你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了。一起泡吧,我寻这些药材着实不易,且莫糟蹋了。”说完,又叮嘱方铭愿:“他泡澡是为了疗伤通血脉,你泡却能强身健体,泡个两次,我保你今冬不感风寒。再者,他行动不便,你也帮他一帮。”
说罢,就把偏房的门关上,去了自己的屋子。
既然茗姨交代了,那就两个人一起泡药浴吧。
方铭愿帮着罗达夫一件件脱掉衣衫,只给他留了条亵裤。看到他肩臂处和腹部红肿的伤疤,咧着嘴说:“哎呀,伤这么重,多亏了我,不然你这命就交代在船上了。”说完,轻手轻脚地把罗达夫往木桶里扶。
罗达夫坐稳后,不屑地说:“该我说这话才是,你才多亏了我,不然你早就变成蛟人洞里的一滩肉泥了。”
“好,好,我的命多亏了你罗兄。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以身相陪。”说着,也把自己脱得只剩条亵裤抬腿翻入浴桶中,帮着罗达夫往肩膀上撩药汤。
还魂汤很热,屋内又比较寒凉,雾气升腾如梦似幻,罗达夫感叹:“唉,糟蹋了这么好的意境啊,你说你要是个大美人,此刻你大哥我该是多么滋润啊。”
“我还不够美么?你见过的男人里,长得美的,除了叶兄,也就我了吧。”方铭愿捧起一捧药汤从罗达夫头上淋了下去。
“那能一样么。”罗达夫白了他一眼,说:“我们常年征战在外,就盼着啥时候能娶房媳妇,也过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呢。唉,难啊。”
“你没娶妻么?”方铭愿问。
“谁肯嫁?”罗达夫很无奈,说:“我们良国军丁世代相承,每户必须出一男丁从军,民籍和匠籍的姑娘都不愿意嫁与军籍,我10岁时就入了卫所,现在连自己娘亲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那叶兄呢?他可有妻室?”方铭愿把胳膊撑在膝头,忽闪着星光闪闪的眼睛,好奇地问。
罗达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太想接这个话茬,压低声音说了句:“他更是没人敢将女儿许给他了,良国的文臣武将都躲着他。”
“为何?他本事那么大,长得又好,躲他做什么?”方铭愿打破沙锅问到底。
“哎呀,不该你管的你别问那么多。”罗达夫显然在忌惮什么,轻声说:“小心掉舌头。换个话题聊。”
一看罗达夫不肯告诉自己,方铭愿无聊的把头埋到药汤上熏蒸眼睛,待抬起头时,却看见罗达夫满脸涨红地看着自己,支支吾吾想说什么。
“你有事求我?”方铭愿笑。
“是。”罗达夫倒也干脆,吞吐了下,说:“你能帮我个忙么?”
“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方铭愿故意逗他,心里猜测他定是想求自己领他到前院找那些姐姐们寻乐子去。
“滚!”罗达夫狠狠得甩他一大白眼球,说:“不过,我倒真是看上……你能给我撮合下么……我想……”
方铭愿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话让他如此难以开口,见他喉结滑动了好几下,才挤出一句话。
“我想当你姨夫。”罗达夫说。
方铭愿万万没有料到这家伙心思这么大,放着前院众多姐姐不寻,却妄想要做自己的姨夫!
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惊诧道:“哪个姨?”
“最漂亮的那个。”罗达夫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被药汤熏蒸的,还是害羞。
“我芳姨?”在方铭愿的心目中,自然是芳姨艳压群芳。
“不是……”罗达夫一莽撞汉子居然扭捏起来,说:“是……阿茗。”
“阿茗也是你能叫的么?你想死啊!”方铭愿急了,用手撩起药汤泼到罗达夫的脸上,迷了他的眼睛。
罗达夫艰难地抬手抹去脸上的药汤,嘀咕着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我这么好过,我真的是很喜欢她。”
“她对谁都这么好,别琢磨她了。她不是因为有意与你才对你好的,而是因为你是她的病人。看在你救过我的分上,我可提醒你了,你宁可惦记上我芳姨,也万万不能惦记茗姨。”方铭愿一副认真脸,说的很严肃。
“她有心上人了?”罗达夫锲而不舍。
方铭愿搓着手臂上的泥儿,说:“没。她一直是一个人。她说她是仙女,不会和凡人相恋,那会触犯天条的,也不会只喜欢一个人,因为她的心里爱着众生,来凡尘走一遭只为了解救病患于水火之中。谁也别妄想拖她的后腿。”
“嘿,真有个性啊,我好喜欢。”罗达夫笑的眼角挤出了俩褶子。
方铭愿看见他想入非非的笑容,就把头凑近他的脸,压低声音说:“很久以前,有两个迷恋她的男人也这么说过的,后来,都被她下了毒,再也没有出现过。”
罗达夫惊得脸色一变,刚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却被一阵冷风打乱了思路。扭头往门口看去,竟是叶枫回来了,裹着满身寒凉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此时正泡在木桶中的二人。
叶枫的脸色渐渐阴沉了,秀美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神从方铭愿脸上慢慢扫到了罗达夫的脸上,冷笑道:“洗上鸳鸯浴了?”
罗达夫慌忙解释:“不是的,阿茗说……不,茗姨说这些药材金贵,让我们两个都趁机泡泡,别浪费掉……”
方铭愿也赶紧补充,尬笑着说:“是啊,就是一起泡个澡,不是什么鸳鸯浴,呵呵,真叫也得叫鸳鸳浴吧。”
叶枫的眼睛冷得起了层寒气,死死盯住罗达夫,问:“军中规规第十三条是什么?!”
“所到之地,军中□□,魅惑军士,凌虐其民,此谓淫罪,犯者斩之。”罗达夫嘴唇的血色已经消散,哆嗦着背完,说:“叶……右先锋,不是那样的,我们俩真的就是一起泡个药浴。”
说完,挣扎着起身,艰难地扶着木桶侧壁往外爬,爬了两下没翻出来,方铭愿担心他牵扯到骨伤,赶紧伸出双手托扶他的腰臀。
叶枫看到后,明显的喉头滚动了两下,牙齿轻轻咬住了下唇,近乎咬出血来,眉头紧锁,目光更加冰彻骨。
茗姨在自己房内听见偏房有人争执,就走了过来,刚好看到罗达夫在方铭愿的搀扶下爬出了药桶,浑身滴着水,站在屋内瑟瑟发抖,就问:“还没到点呢,怎么就出来了?泡不够时辰,药效不会很好的。”
罗达夫慌乱地看了眼叶枫,对茗姨说:“不能泡了,违反规定。”
语音刚落,叶枫忽就抬起手臂,扫向了他的脸颊,离着还有半寸的光景,罗达夫“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他和叶枫都知道这一掌并没有真的打到。他在碰瓷儿。
但是茗姨却不知道,以为叶枫把罗达夫打倒在地,立刻柳眉微扬,沉声斥责道:“我不管你们那里有些什么规定,这是在我的医馆里,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你若是还要叨扰我的病人,那么请你现在就离开医馆。不送。”
……一阵尴尬的沉默,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到声响。
叶枫侧头看了看茗姨,强压心火,默不作声,冷着脸去自己的床上拿了包裹,大步流星地迈出门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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