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觉着身后有人,缓缓转过了身,对着林常欢莞尔一笑,“皇后娘娘安好。”
即使上回已在昭阳宫里见过,她再见到如玉公子水墨画一般矗立在眼前时,依旧像在梦里,好不真实。林常欢死死地抓紧了小宫娥的手臂,眼睛里已是微微泛着雾气,如鲠在喉,才说了句:“南二公子。”
他款步走近了些,微微行礼,轻言:“皇后娘娘,小人是离兰。”
林常欢松了口气,稳了稳气息,回道:“对,先生是离兰。”
林常欢的事情,离兰已经从元址那里听说了些,再见到她时,也没有了先前那般心中刺痛的感觉,更可况她还掌握着他最想知道的消息,忙问着:“方才小五子说,娘娘有离兰最想知道的消息,这话可是真?”
林常欢眼神微微瞥向了别处,言道:“消息是真,先不着急说这个,待本宫将武安侯的事情理清楚了,自然会给先生一个答案。”
“林啸?他怎么了?”离兰疑惑着,他自打进了行宫并未听说任何有关林啸的消息。
“他没怎么,就是一时犯贱带兵围了行宫。”
“林啸他带兵围了行宫?!可是为了……”
林常欢点点头,“是为了先生。”
离兰心中堵塞,所以先前小顺子急急忙忙前来送信说什么紧急军报时,那番遮遮掩掩的神色,明明就是关于林啸的消息。
离兰急道:“他是想造反么?!”
林常欢沉气,“他没想造反,他只是……他只是太过喜欢你,喜欢到可以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离兰低头,紧抿着嘴巴,脚下不稳,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一旁的小宫娥想上前扶住他,却被林常欢轻轻瞪了一眼,拦下了。
林常欢叹了声气,“凡事太过,势必缘尽。先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今日本宫来了,可以拦着他,那明日呢?后日呢?先生明明知道林啸的脾气,他为了你,别说造反,就是拿他的人头去献祭,都不会有丝毫犹豫。若先生果真对他存有心意,那本宫便想办法送先生出城,助你二人佳偶天成。若先生没那个心思,还是……还是趁早让他死心了好。今日先生给本宫一句痛快话,先生是否愿意随林啸离开?”
离兰回身一手扶在书案上,肩膀随着气息起伏,就如同他跌宕起伏的一生。
他已经欠着林啸太多,果真要让林啸为了他赔上一条命吗?!
更何况……还有元址。那个一想起,便让他心悸心颤的人。
他也在问自己,南昭,你愿意离开元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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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沧海遗珠
离兰没有忘却,在徐风殿醒来时,听到元址独自喃喃的那些话。
“南昭,此后朝朝暮暮,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南昭,我们不再分开了,好不好?”
“南昭,原谅我,好不好?”
“若你想忘了南昭,那我便只当你是离兰,好不好?”
“你答应我,好不好……”
在经年岁月里,忘不掉的到底是什么?
是海枯石烂的爱情?
是至死不渝的爱人?
还是那个以弱小之力护着一片丹心的自己?
从少时起,他与元址早已是一体。他放不下的、忘不掉的、躲不开的,都系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既然在水池里未死,他就当是第二次重生了。
若不去考虑任何人,他真的愿意和元址生死同穴。
离兰左手撑住了书案,微微躬着身,却没有看向林常欢,只是自顾自言道,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不能跟林啸走。”
林常欢心中好似放下了一块石头,这才看了身边的小宫娥一眼,说道:“既如此,还烦请先生亲写一封手书,同林啸就此诀别,也好早些断了他荒诞的念头。”
离兰换双手撑着书案,沉声回道:“好,我现在便写。”
林常欢点头,对着小宫娥说道:“你去伺候先生笔墨,本宫先回宫了,孙嬷嬷会在殿外等你。待拿到先生的手书,立刻交予武安侯身边的月见。”
小宫娥屈膝跪礼,低着头朝着书案走去,默默地站在离兰不远处,帮他研磨。
林常欢转身想着殿门口,又言道:“本宫最后再送先生一句话,旭日两生欢,当著在鸾台。”
刚刚提起湖笔的离兰,闻言这两句,手里的动作顿住了,整个人愣怔在原地,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旭日……生欢,沧海遗珠……”
他的身子直颤,笔尖的墨汁随着身体的震颤一滴滴落在绢纸上,晕染成墨梅。
啪!
手中无力,湖笔终于掉落在纸上。
手停在半空中,他瞠直了双目,死死地盯着林常欢的背影。
林常欢没再回头,离开了徐风殿。
小宫娥从书案的另一侧轻步走过去,拾起湖笔,重新塞回离兰的手中,言道:“旭日两生欢,沧海遗珠,当著在鸾台。二哥哥,怎得听不懂了?
二哥哥...这声音..是...离兰猛地转头,看向穿着水蓝色衣物的小宫娥。
小宫娥安静地换了一张干净的绢纸,重新铺好了,“娘娘说了,若对人家没那个心思,还是早些断了武安侯的念头,二哥哥,怎得也听不懂了?”
离兰怯懦着嘴唇,眼眶湿润,泪水决堤,气息不接,犹如做梦,犹如醉酒,“南……南枝……你是……
枝儿!”
小宫娥缓缓地抬起头,闪烁着一双明媚的眼睛,冲着离兰浅浅地笑笑,“二哥哥,连枝儿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吗?”
离兰丢掉手里的湖笔,抓住了宫娥的双肩,发疯似地重复着,“南枝……南枝……南枝……”
宫娥声音哽咽,撞进离兰的怀中,死死地搂住了离兰的腰,“二哥哥,是我,是枝儿……是枝儿……二哥哥,苦了你了。枝儿好想你,好想家。”
离兰一手护着南枝的背,一手摸在南枝的头发上,止不住地泣声,“好妹妹,好枝儿,活着便好……哥哥在,哥哥在。”
离兰的前襟被南枝的眼泪浸染,直至南枝哭得没有了力气,离兰言道:“枝儿,告诉二哥哥,这些年,你都在哪里?”
南枝从离兰的怀中抬起了头,泪眼婆娑,鼻息下,回道:“是皇后娘娘。”
“你怎会在皇后处?来。”离兰轻轻拍着南枝的背,引着南枝坐在了内殿一侧的贵妃榻上,“你慢慢讲,将你这几年的境遇都告诉二哥哥。”
南枝拉着离兰的手,“阖府被屠的那日,我并未在府内,而是和吴掌事一道去了长街的蜜酥铺子买点心,后来看到长街动乱、百姓逃窜才知道,爹娘、大哥,还有三百多人,全都死了……”
南枝不住地颤抖,字字句句吞没在眼泪中。
离兰将南枝搂进怀里,“好妹妹,都过去了,别怕,还有二哥哥。”
南枝断断续续地回道:“原本吴掌事带着我已经出了城,可是我担心二哥哥在宫里的境遇,后来便我背着吴掌事,扮做宫娥偷偷进了宫想见二哥哥一面,谁知道二哥哥被皇帝圈禁了,谁都见不到。但我还是寻到了机会,在狗皇帝的膳食里下了九阴毒……可惜被林公公误食了……”
九阴毒?林公公?
离兰抓着南枝的双肩推起南枝,“林公公是……是你……”
南枝低头,“是我……南枝明白林公公一向对二哥哥很是照顾,可谁让他那日多此一举偏偏要尝那碗参汤?!不然,狗皇帝在五年前就毙命了!”
五年前就该毙命了?!
待他春风如煦的林公公疯疯癫癫痴傻的模样,又出现在离兰的脑中。
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自己的亲妹妹。
五年前,南枝才十四岁,只是个急于复仇的孩子。
他又能怪她什么?
后面的事情,离兰不用再问也知道了,弒君已是死罪,可元址还是留了南枝一命,只是流放。
离兰松开了南枝,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紧紧地扯着衣袍,问道:“后来呢?你怎得去了皇后处?”
南枝低头,沉声,“后来在流放的路上,遇到匪患,流放的队伍都被打散了,死的死、逃的逃,我被几个黑衣人蒙住了眼睛带走了。等我再次睁眼时,见到的人便是皇后。而且,皇后她是……她是……”
离兰接话,“旭日两生欢,她是大哥的人……那太子……”离兰的眼中写满了震惊,“太子便是……”
“是,是娘娘同皇帝做的一场交易。”南枝点头,“太子和皇后便是我在宫里存活下去的理由,她们是我要保护的人。而且,皇后说了,二哥哥跳崖后并未找到尸首,凭着武安侯和……和皇帝对二哥哥的痴心,定会寻着二哥哥。就凭着这两点,我才暂且留着皇帝的性命。”
留着皇帝的性命……
离兰听着南枝话,失笑。
元址的手段他作为身边人,再清楚不过。
宫里面就算飞过一只鸟,都会将鸟的颜色、羽毛几根探查的清清楚楚,更别说在皇后宫里藏着一个曾经弒君未果的罪臣之女。
南枝啊,不是你留着皇帝的命,而是元址,他留着你的命。
不是他仁善,也不是他心软。
他只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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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林常欢说了什么?
悔恨似铁链从心底生长蔓延,藤蔓般锁住了离兰的整颗心脏,压抑地喘不过气。
作为南昭时,他的父亲、兄长,包括他自己,从一出生便做好了随时为权力战斗、为权力献祭的准备。先不去考究那些同南疆王私通的信件,驻守在南疆的南氏五万将士造反,却是既成的事实。
于帝王而言,最怕的不是将相权势滔天,而是军令只认将相不认君啊。
南疆将士以护主之心,却把主上逼入了绝境。
南府不得不灭,南洵不得不死。
即便元址不动手,那么右相呢?党羽呢?王爷呢?所有眼红左相权力的天下之人呢?
南府的覆灭,早已是定局。
最后生与死,也只是蠃与输的结果。
林氏一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庚子之变,看似赌臝的右相,难道就可以高枕无忧、松快地度过后半生吗?
林氏如今虽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是风雨摇曳。
谁都不能保证没有第二个南氏,第三个南氏,觊觎其权力,将林氏拉下马。
—朝权臣,一朝死囚,也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帝王将相间,如同两个巨大的齿轮。互相摩擦、互相博弈、互相推进。
不是人掌握着权力,而是权力掌控着人。
所以,他的父亲南洵当年才会趁势将他放在元址眼皮子底下做侍读,断绝了他与南府的关系。
若来日真的不得不反,至少还能留着他的一条命。
因为父亲说过,天家也是可怜人。
在长街大火中救下元址的事情,他那时年少,早已记不起。但以当时父亲在京中的权势,怎会不知晓!
所以,父亲在赌,赌元址帝王之心下依旧掩藏着些许赤子之心。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保住他的命。
自先皇驾崩,元址被草草推上皇位那刻起,元址都只是个漂在大浪里,抱着一根浮木才勉强活得下去的孤王。甚至活得还不如一个百姓恣意。
即便如此,元址还是留了南枝的命,护住了南旭的血脉。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南昭。
而他呢?做了些什么?
他夺剑弒君,心死跳崖,五年之后再次回来也是只为了想得知南枝的消息,从未问过元址:这些年,你好不好……
甚至对元址昨夜同他讲的“来日方长”、“再也不分幵”,都没有给元址一个明确的答案。
林常欢问得那一句“是否愿意随林啸离开”,直击他的灵魂。
在被迫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不是他不愿意随林啸离开,而是……
他不愿意离开元址。
看着出神的离兰,南枝晃了晃他的胳膊,“哥哥?二哥哥?”
离兰回神过来,双眉紧蹙,开始去分析面前严峻的事实。
林啸带兵围了行宫,带了多少人?
林常欢究竟能不能劝林啸走?
若劝不走,林啸怕是真的会造反!
行宫的人手够不够?
能不能抵挡得住“修罗煞主”武安侯?!
还有,元址呢?他在哪?!
离兰倏然站起身,险些带倒了身边的南枝,急匆匆地朝着殿外奔去。
南枝在他身后喊着,“哥哥去哪?娘娘还等着哥哥给武安侯的手书。”
离兰现下已经顾不得旁人,他满心满眼的只想立刻马上见到那个让他揪心了半生的人。
他推幵殿门奔在长廊,掀起的衣袖随着身形的律动,似流云浮在身后。
小五子忙去取了一件外袍,紧跟了上去,“先生,先生……”
他不住的奔跑,在长廊的转角处,忽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龙纹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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