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豫冷笑:“是又如何?私占泉山乃是死罪,他死得其所。”
“那么孙家的五万两家底,
又去了哪里?”
马车里霎时间静了,只有马蹄在青石板上规律跑动的声音。
跳动的烛光下,萧豫眸中闪过一丝危险,慢慢地眯起了眼:“自然是上缴国库了。”
“可我听说,
孙家的积蓄少说也有十五万两,那剩下的十两去了哪里呢?”
少年扬唇微笑,仿佛极天真,一双眼睛却如同幽深古井般看不到尽头。
“道听途说也敢问到我头上?”萧豫点了点头,“我看你是
活腻味了!”
“我不过问上一句,老师何必这么紧张?是不是十五万两,只消一查,便水落石出,是不是?还是说......”顾明州压低了声音,“老师心虚,没有底气呢?”
萧豫不再答
话,看着顾明州的眼神里透出杀气。
“老师怎么这样看着我?一个玩笑而已,瞧您吓得,”顾明州大笑起来,“其实今天,我还有另一句话要说。”
“张黎已然垂垂老矣,老师何必跟着他鞍前
马后?听学生一句劝,张黎早晚要倒,皇上清算起来,只怕沾亲带故的都跑不了,老师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萧豫嗤笑:“你这是在威胁我?”
顾明州却摇了摇头:“我只不过为老师感到不值
罢了,明明有机会坐上首辅之位,却倾尽全力维护一座即将倒塌的大厦,多么浪费能力和精力啊?”
“左右都是权臣,老师就不想亲手握住权柄吗?”
一阵疾风倏然卷入马车,烛光狂跳!
烛光下,顾明州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带着某种蛊惑般,不住闪动。
萧豫的目光犀利起来,冷意大盛。
“这么浅显的反间计,你以为我会信?回去告诉余泰清,我不吃这一套!”
第96章 我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顾明州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摇摇头:“依我看,余泰清可没有当首辅的命。”
“他脾气太直,即便搞倒了张黎,众臣会怕他报复,不会支持;他又一意孤行,认准死理,多半也是一言堂,当了首辅也不过
是下一个张黎罢了,皇上不会支持。”
“现在朝中有资格接任首辅的,不就只有您一个了吗?”
萧豫的情绪松弛了下来,反复打量着顾明州:“你不是清流的人?”
“我不过
是不愿为一艘注定沉没的船只出力,”顾明州笑得坦诚,“倒不如找一艘好船,助上一臂之力。”
这一次,萧豫没有反驳,缓缓地闭上了眼。
顾明州知道他已经听了进去,便起身告辞,萧豫却
忽然叫住了他。
“孙思博私占泉山的案子,是不是你告发的?”
顾明州一脸惊讶:“老师何出此言?孙思博私占泉山的时候,学生才四五岁,其中细节家中长辈都不知晓,我怎么会知道?”
萧豫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就是不踏实。
当初有人匿名举报孙家,正好给缺钱打点官场的萧豫送了笔横财,萧豫根本无法拒绝。这件事又在多年后成为顾明州威逼利诱的一环......
未免太巧,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两件事毫无关系。
仿佛有一只大手在幕后操纵,与两件事都有利害关系的,就只有顾明州了。
“老师难道怀疑我从数年前就布下这个局
?且不说有没有用,当年学生不过十五六岁,如何能够知晓京城现在的动向?”
顾明州笑得无辜且从容:“总不见得我已经活过一辈子了,能够未卜先知吧?”
所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顾明
州本就跟孙家沾亲带故,所以从孙家人口中听到些风言风语,认为萧豫吞没了十万两家财。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无从威胁他。
萧豫本该松一口气,然而不知为何,望着顾明州隐没
在昏暗中的脸,他却感到一阵寒意自尾椎窜起。
那是浮沉官场数十年来,本能的危机感。
蜡烛仍在无声地燃烧,烛泪滴落,被一只手抹去了。
侍女折了两
下抹布,拿起剪子,正要将烛火挑得更亮一些,身后却忽然传来杨晴的声音。
“你下去吧。”
这里是郑自明的房间,按理说杨晴是该避嫌的,此时夜深,她还将侍女屏退,只留下
两人独处,多多少少于情不合。
然而杨晴是这座宅子唯一的女主人,也是内宅的实际掌管者,尽管侍女心中有些微词,但还是配合地退下了。
“夜深人静,嫂子来我房间只怕不合
适。”
郑自明头也不抬地翻了一页书,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那个女人踏入房间的第一步开始,书上的字他就一句话也看不进去了。
一双软履绣花鞋映入眼帘,是她靠近了。
“为何不抬头看我?”她的清冷的声音稍稍下压,显出一种微妙的沙哑。
郑自明心头通通直跳,手心渗出热汗。
杨晴微笑着问他:“是因为我没有遂你的意,死得干干净净
吗?”
郑自明身上的热气瞬间凉了,慌忙望着她:“我从不曾这么想过!”
“因为我活着回来了,时刻提醒着你是一个怎样的伪君子,你怕了?”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仿佛
压抑着某种疯狂,令郑自明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要我死,只消一杯毒酒,一柄利剑,为何要连累我的家人?”杨晴跪坐在他面前,恨恨地盯着他,“杨家已经被你害得这么惨,还不够吗?是不是杨家满门抄斩
,你才能满足!”
杨宜修是一个,杨峰又是一个,是不是姓杨的就都该死?
郑自明苍白了脸色,忍不住辩解:“这是公事,杨家的事不是针对你......”
“怎么,你又
要说我不该为杨家说话了?”
杨晴拔高了声音,毫不掩饰眸中的怨毒:“你能为了郑家付出一切,我又凭什么不能为杨家奔走!”
郑自明难以承受她的目光,逃避一般闭上了眼睛:“那已经是
过去的事了......”
“在我这里,”杨晴用力一戳心口,“从没有过去!”
难以言喻的痛楚涌了上来,郑自明几乎不能呼吸。
从前的杨晴并不是这样的,他们相识的时
候,杨晴正是二八年华,容貌娇俏,脸上总带着一抹少女的羞涩......现在这张充满了怨毒与仇恨的脸,没有一丝对未来的向往,仿佛内里的灵魂已然死去。
“你......”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
己的声音有多么沙哑难听,“你已经嫁给了大哥,就不该再记得。”
杨晴一愣:“你说什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定终身本就不该,”郑自明匆匆道,“当初我们都太年轻,犯下的错
就让他过......”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打断了郑自明的话。
“这就是你的借口?”杨晴眼里仿佛燃烧着火焰,看着他的眼神是难以言喻的失望与痛恨,“你
不敢来赴我的约,甚至把我们的信件交了出去,原来是因为我们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错误?”
“你可以是个懦夫,但我不容许你将我的感情这样践踏。”
“你不配!”
郑自
明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禁不住有些出神,忽然间想起,将他们来往的信件交给杨父那天,脸上也是一样的疼。
因为杨晴是杨家尊贵的嫡女,而他不过是婢女所生的庶子
,身份不同,地位不同。
他不配。
郑家与杨家都是扬州本地的名门望族,时常联姻,而杨晴与郑德润门当户对,双方父母很快谈妥了条件,准备好婚嫁事宜。
直到那个时候,
郑自明才知道,原来自己一心一意喜欢着的少女,竟然是未来的嫂嫂。
杨晴有一把刚烈尖锐的性子,坚决不肯嫁给郑德润,却没人肯听她的话。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与郑自明相约私奔,并在
信中清清楚楚地说,若不能同生,便求共死。
她在山崖苦苦等了一夜,却只等来杨家抓捕的粗仆。
他背叛了她。
第97章 咸州大水
郑自明艰难地开了口:“即便有错,那也是我的错,你不该惩罚兄长。”
杨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有些不可置信地冷笑:“你要我怎样?乖乖做你兄长的好妻子,三从四德,举案齐眉?郑自明,你怎么
有脸说出这种话?”
“他没有做错什么......”
“所以错的人是我?”
一句话便让郑自明哑住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不要再动杨家的人,否则我
绝不会放过你。”杨晴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惫,起身离去。
郑自明却坐直了身子,望着她的背影:“那日的事,不要再做了。”
杨晴回头,神色有一丝古怪。
郑自明只当她是心
虚,迅速道:“已为人妇,至少不该不忠。”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
杨晴脸色很快烧红,羞愤地冷笑一声:“原来你不知道。”
郑自明还没有想明白她的意思,杨晴便又开了口
。
“我便是不忠又如何,有本事你便告诉你哥哥去啊。”
她说得斩钉截铁,似乎笃定郑自明不会拿她怎样。
郑自明手攥成拳,脸色铁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晴再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她抽走,郑自明坐在原地,睁大了眼盯着蜡烛,眼睛却没有焦距。
眼前的蜡烛渐渐模糊,有如一轮红日。
太阳升起了。
朝露润湿了青苔,一双双官靴自青石板上踏过,气氛较平日有所不同。
官员们互相传递着眼神,路上安静得吓人。
顾明州本是没有资格参加早朝的,也
被余泰清破例带在身后。
昨夜张黎的生辰宴,余泰清正式与其撕破脸皮,而此时此刻,便能嗅到战争来临之前的味道。
果不其然,朝会过半,张黎一党便对余泰清正式发动了攻势。
督察院大小共二十余名御史联名上书,弹劾余泰清私收贿赂、徇私枉法、侵害民女、结党营私等等,足足十八条罪状,几乎将余泰清说成了祸国殃民的大罪人。
户部的人都有些站不住了,出头反驳。
“什么私收贿赂,余阁老清廉之名人尽皆知,只怕真查起来,不干净的只有诸位大人吧?”
“你也知道是清廉之名了?若清廉只是为了沽名钓誉,能有几分是真?抄了家细细查处,自然见分晓!”
“放肆!张口污蔑便要查处,是不是现在也可以派兵去你家查处?”
“大人不必这般激动,有或没有,皇上自有圣断,只怕有人做贼心虚,不敢让皇上知晓呢。”
户部的官
员面露激愤,正要再开口,却被余泰清摇头示意,止住了话头。
“昨夜不欢而散,本官便料想到了今天。”
余泰清开了口,朝堂之上便骤然安静下来,他在内阁呆了十余年,行得端坐得正,
自带威严,方才还在弹劾争吵的人纷纷闭了嘴。
“首辅大人好手段,满朝文武有多少是你的人?”
张黎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当先一步站了出来:“余阁老,就事论事,若非你品行有瑕疵,又岂
会招致今日?呵呵,我倒忘了,余大人满心朋党斗争,自然想不到还有人会为了公平公正发话。”
他一张口就是颠倒黑白,户部众人都气得满脸涨红。
张黎扫了眼百官,淡淡道:“若余大人还
是要提什么四经绞罗的话,老夫可以告诉余阁老,这是皇上给老臣的恩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指指点点的。”
余泰清抬起头,李宏愿高坐于龙椅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臣子们吵架,大殿雕窗的影子投射在他脸上,
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皇上没有反驳张黎的话。
余泰清心头一沉。
张黎的攻击他并不在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上再多的奏折又如何?是真是假,只要一查立马见分晓。
最令他在意的,是李宏愿的态度。
上次乌龙茶事件,张黎显然已经激怒了皇帝,可后面杨宜修案子爆发后,皇帝却对张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又对私用贡品一时置若罔闻......
张黎是皇帝的老师,若皇帝执意要保,他便是翻过天去,也动不了张黎。
种种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余泰清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身后顾明州却忽然上前一步。
“皇上,臣也有本
要奏。”
其他大臣有所不满:“你是什么东西,区区六品小员,有什么资格在皇上面前叫嚣?”
“余阁老,好好管管你的人。”
余泰清脸色也有点不好,皱着眉低声质问:“
朝堂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要参什么,先回去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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