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非雨眼下一跳:“那月亮的眼睛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月眼?”对荀非雨的提问,宗鸣似乎提起了更多精神,他趴在桌上,将下巴垫在手臂上,眯眼笑着回答,“月灯持有人是月的眷徒,谭家人是龙的眷徒,他们的特质其实很相似,那就是他们都能使用神的眼睛,而神也会借助他们的眼睛直观地看着整个世界,设身处地,就像自己尚处于人世之中一般。”
荀非雨低头思索片刻,尽力克制对宗鸣笑容的不满:“因为他们都得到了神的一部分,是吗?”
月灯内的神心,谭家人体内的龙血,让他们与自己的神相连。那么现在的江逝水,应该也有这样的能力,因为她的体内有殷文的一部分,她应该能窥见殷文所看见的东西,而殷文这时说不定也在透过江逝水的眼睛注视着他们。想到这里,荀非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江逝水则冷冷看着宗鸣:“你觉得殷文会怎么想?看到你,昔日的挚友告诉我们这么多,他会更痛苦吗?”
宗鸣眯眼看向江逝水眼底的红意,侧过头哼笑一声,没说一句话。屋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荀非雨购买了最近一班离开北京的机票,坐在桌旁与岳夏衍和江逝水一起查看甲骨。还没看一会儿,孙梓的电话已经打了进来,荀非雨握着手机走出门去,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孙梓,出了什么事?分部长跟我说一早上都联系不上?”
“狗哥……”孙梓蹲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叼着烟揉乱自己的头发,“昨天下午交警大队查酒驾,机场高速那个卡口上查到了一辆白车,不仅超速,驾驶员身上还有一股酒味……”他干笑了两声,“你猜是谁?”
“程钧?”
“是姚远。”
孙梓左右一望,又狠狠抽了一口烟:“他副驾上全是酒瓶,开着车在机场附近打转,到了卡口也没有减速。记录仪拍到他的表情,撞上卡口的时候他居然还在笑,就像是在找警察一样。”
交警直接把“烂醉如泥”的姚远从车里拽了出来,他眼神清明,身上的衣服却是湿的——全是倒上去的酒渍,双手以及方向盘上都沾着还未干涸的血迹。见状,交警一面问讯,一面搜查姚远的车辆,却在后备箱里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那是被捆绑双手、用布条塞住嘴巴的程钧。男人头部遭受到锤击,尚有一口气在,而行凶的锤子就放在挡风玻璃下方,一点掩藏的痕迹都没有。
孙梓接到消息后直接赶往了警局,连夜对姚远进行审问,见到是孙梓走进审讯室,姚远平时那副怯懦的样子消散一空,只是笑着对孙梓说了声坐:“孙警官,我放在后备箱里的箱子,密码是9341,你可以看完之后再问我……我会尽力给你补充的。”
“你现在是嫌疑犯。”孙梓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他坐在姚远对面宣读流程权利,“录像一会儿开,按规定得有两个侦查人员才能开始,谢林一会儿就到。”他瞥见姚远手上的伤口,冰凉的手铐正磨着姚远手腕上的割伤,“我把你手铐解了,有什么就说。”
“嗯。”姚远抬起双手,嘶地抽了一口凉气。
孙梓看着那条伤口,沿着动脉割了下去,处理自杀案的时候他常看到这种伤:“你……”
姚远侧头笑了笑:“没敢下狠手……这不是我的命,孙警官,你明白吗?”
孙梓眉梢一跳,只是盯着姚远,没有回答他的话。姚远也不急,双手捧着桌上的纸杯,啜了一口热水:“你开录像吧,我感觉……时间不多了。程钧,已经到医院了吗?你们,有警察看着吗?”
“你打了他,还在关心他呢?”孙梓叼了根烟,为进屋的谢林腾了个位置,“小谢,时间线。”
正当谢林要开口,姚远盯着已经打开的摄像头,缓慢地说:“三天前,我买了今天7:00去北京的机票,约程钧今天上午11:30到大兴机场接我。同时,咳咳,我买了今天下午一点回双流的票,让程钧和我一起回来。15:20在双流机场落地之后,我到了机场的地下停车场,在那里用锤子……把程钧打晕塞进了后备箱,然后喝了很多酒,在大路上转了两个小时,就遇到了交警。”
谢林一开始还能有条不紊地记,结果姚远越说越快:“后备箱里放着程钧在前公司贪污公款的证据,一台电脑,解锁密码是荀非雨的生日。G盘里有隐藏文件夹,里面有篡改公司财务金蝶软件的后门程序……还有,在证券交易所的时候,程钧涉及内幕交易的证据,也在那个箱子里,请你们……调查。”
孙梓和谢林面面相觑:“你这是,大义灭亲?”
“不算吧。”姚远苦笑,他从怀中拿出七页叠好的纸,推到两位警官面前,“孙警官,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那是两页泛黄的日记本纸,来自荀雪芽的日记本。孙梓看了好几眼,不敢相信似的接了过来,他既是兴奋,又是疑惑,展开纸片,上头的字迹虽然已经发潮,但是尚可辨认,最醒目的就是那一行:“吸血虫,离他远一点。”
“你别告诉我程钧一直随身携带这个东西。”谢林打电话让鉴证科的人来拍照取证,他示意孙梓再用手机留一份,“孙梓?”
姚远摸了一把眼角的湿意,断断续续地说:“他……当然要,随身带着……毕竟这是……”
这是能证明程钧清白的证据。
「5月17日 雨
不努力学习的话,就不能考到北京了……但是家里有钱支持我在北京读书吗?不会又让荀非雨出去赚钱吧,大哥……也好久没有寄钱回家了。唉,不能指望男的,要自己努力。
…
5月19日 阴
荀非雨说明天是520,傻逼兮兮地看手机,犹豫半天要不要给程钧哥发短信。他俩真的有可能吗?我还是出去给荀非雨买鞋吧,跟程钧哥通个气,说是他买的好了……啊!我的奖学金!还好不同大小的鞋都是一个价,四舍五入也是划算了吧!
…
5月20日 晴
真恶心。
…
5月23日 雨
林玲那女的怎么回事?上次还是我告诉她可以申请集团奖学金,这次填申请表居然没有告诉我?!又不是只有一个名额,靠自己不行吗??非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跟程钧一个批样子!越想越来气,程钧那个垃圾!逢人就说哎哟是我为了家里才学财经,你那点分也不够清北啊,人品也不够吧!
…
5月27日 多云转晴
要是以后能成为大姐姐那样的人就好了,能做法律顾问,一看就很聪明,心肠也很好啊。跟她聊程钧的事了,果然大家都觉得程钧该滚!不过她真的见过我吗?说是我打工的时候就遇上过,花店那边……再问问看吧。
…
5月29日 晴
他哪来的脸说出让荀非雨来选这种话!!本来想着骂骂就算了,妈的傻逼!不过阿姨……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总之我得把这件事告诉荀非雨,吸血虫,离他远一点!
但荀非雨可能是真的很喜欢他吧,会选我吗?应该会狠狠地骂我一顿吧。程钧说的没错,我……好像,一直都是哥哥的负担。如果我不要裙子,也不要什么运动鞋,不用他给我付学费……我记得林玲说我们家这种条件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的,但也不够两个人生活啊。
不过也还好,大姐姐说,如果我在学校竞赛上拿了奖,就可以和林玲一起参加叔叔的资助了。那叔叔真好,还记得我之前卖给他的花,叫什么来着……忘了。原来叔叔建了那么多的学校,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但是荀非雨说不要随便拿别人的钱,到底该不该去?」
她最后还是去了,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叔叔和姐姐,商冬青和殷千泷。又是私下见面,又是集团奖学金,孙梓真不明白,有这几张日记,为什么程钧还能装聋作哑整整五年?除了程钧和商冬青早就串通,孙梓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答案。姚远黯淡地笑着,看孙梓那一副郁结的表情,低头半是嘲讽半是苦涩地说:“他告诉我,从撕下这几张纸,到被殷千泷抓住马脚……程钧一次都没敢看过。”
这几张纸夹在化学竞赛二等奖的背后,压在程钧书房的桌脚下。休息日的时候,程钧常看着那个角落出神,被放弃的梦想和曾经的罪恶都被压在暗处,他心里有鬼,从来都不敢打开,却又不想彻底扔掉。姚远忘不了搬家那天自己捡起那本奖状时,程钧露出那个松快的表情,在自己随手放进箱子的时候,那人又深深失望地注视着自己,似乎失去了一次重要的机会。
失去了做回好人,做回自己的机会,失去了向喜欢的人道歉的机会。
“孙警官,”姚远定定地看着孙梓,轻声问,“如果我说……我能理解程钧为什么会这样做,你会觉得我,冷血吗?”
“如果你是荀非雨,我会。”孙梓抱起手臂,深深吸了口烟,“你攻击程钧的目的是什么?你既然连这种事都能理解,还有什么憎恨程钧的理由呢?医院说你下手不轻啊,差一点儿就打死了,现在还在做手术!”
姚远脸色霎时一白,垂头看着沾满鲜血的手喃喃说:“这样就好……原来,我也做得到。”
“做得到?”
“保护……某个人,我也能做到。”
手术室的灯于三点熄灭了,医生摘下口罩走出来,对等候在外的警察说:“病人颅脑损伤,左侧硬膜下血肿,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康复后可能会失语,无法行走,记忆功能也会受损。现在转去ICU观察,等情况平稳后才能进去问话。”
但已经没有问话的必要了,无论是作案时间线,还是关键证据——凶器和指纹,都已经找齐。嫌疑人正坐在审讯室内,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甚至还供出了受害人的经济犯罪史,他们警察还没办过这么轻松的案子。众人都想好好睡一觉,孙梓和谢林却还和沉默不言的姚远在审讯室耗着,直到岳佳许找上门来,说要见孙梓一面。
孙梓揉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只觉得眼眶干涩,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没和荀非雨见过几面,只记得荀非雨话不是很多,倒是和谭嘉树聊得更多一些。孙梓不敢确定荀非雨是否能保持冷静,毕竟荀非雨算是案情相关人士,也受到感情因素的影响,很难像局外人一样理性地思考。他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谭嘉树那样的人会死在北京,荀非雨会不会像当时的自已一样无助呢?
“非雨哥,你别……”
“……”
孙梓只是想宽慰荀非雨两句,那头的呼吸却明显一顿。这反应也和孙梓听到荀非雨骂自己时一样,他当时想到了白队,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但荀非雨只是咳了两声,克制的声音便从手机中传来:“姚远做得对。”
“……他犯法了。”
“但他保护了证人。”
听完孙梓的复述,荀非雨心情愈加复杂。荀雪芽看到了程钧,如果程钧不是凶手,那他只能是目击证人,因为五年之前程钧尚未毕业,都不具备成为帮凶的资格。之前他和谭嘉树果然没有想错,向南和程钧都是商冬青和殷千泷的烟雾弹,留着这两步棋为自己背锅。只是殷千泷没有想到,自己用来脱罪的方法被姚远学了过去——只要变成受害人就好,只要变得没有威胁性,就能活下去。
恰恰是为了活下去,姚远才必须要下重手。他这种把戏骗不过殷千泷,但与能够交换身体的殷千泷不同,程钧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一手只能说是在赌命,程钧那么惜命的人,也是真敢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姚远手上——凭姚远那样的人,绝对不可能主导这件事。想到这里,荀非雨不由得苦笑一声:“他宁愿相信姚远不会打死他,也不相信我啊。”
近二十年的感情,程钧还是处处小心,他为什么要藏起证据?为什么不告诉荀非雨他看到了荀雪芽?就算不对警察说,至少这五年间,他有的是机会对荀非雨和盘托出。原因只有一个,他不认为荀非雨会相信自己没有杀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不堪。如今的程钧也是自私的,他倒是逃避了,却把姚远推到了台面上。
审讯室内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滴答不停的挂钟,姚远呆呆看着分针秒针转动,它不断前进,绝不会后退。但回忆似乎在脑中倒流,流过成都的长街小巷,流到那辆车里,他第一次听到某个人向自己告白,虽然那对象根本就不是自己。
程钧从没告诉过姚远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姚远也没有指望自己能瞒得住,他根本就不了解荀非雨,就算接触了荀非雨的父母,那两位老人也并不了解自己的二儿子。没有人知道荀非雨除了机车和打架还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荀非雨对荀雪芽的态度究竟是什么,他想要尽力去学,但连一本参考教材都没有,他该怎么去学呢?那时程钧却说,随意一点吧,不管你做什么,他们都只会觉得现在的你比较好。
“谢警官,你了解过去的荀非雨吗?”姚远怔然问,“他真的……一直在为妹妹努力吗?哪怕……他什么都没有了……也能为妹妹做到这种程度吗?”
谢林转着笔沉默,比起孙梓,他并没有见过见过几次荀非雨。从前也只是听白落梅提起过,荀非雨是受害者的哥哥,是向三儿的打手,似乎是一个自暴自弃的角色。直到白落梅被爆出和荀非雨、向南勾结,谢林才知道以前那些捣毁贩毒窝点的情报都来自荀非雨,那个人就算嘴上已经放弃了,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身体还在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行。他嘴角抽了抽,冷声问:“你什么时候记起来自己是线人?”
警察的职责就是最大程度地搜集证据,对面的人是否有罪,是否让人神共愤,都不是他们受影响的理由。姚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抓着自己的袖口往后缩,他还是在回避这个问题:“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我告诉白队,不要继续查下去,她并没有听我的。”
“因为你有逃避的理由,白队和我们都没有。”谢林冷静地回答道,“我觉得你不是那种能独自完成这种事的人。程钧的个子比你高,而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反抗伤。停车场的监控录像显示,他是自己走到后备箱那边背向你,你犹豫了很久才砸了下去……你不是自愿的,是吗?这是不是程钧自导自演,欺骗警方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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